第1052章 胡氏攻城
幾日裡,朱肅一直在收攏安南難民,隨着胡季犛的盤剝越來越狠,跑到武曲港的安南難民也越來越多。這一波安南難民潮,在之後的普通科學子們逃離升龍城之後,迎來了一波小爆發。
親眼目睹了“範淮”之死的普通科學子們,對安南朝廷終於徹底失望。他們各自返回了家鄉,勸說家人收拾細軟。趕緊前往武曲港避難。
這些普通科士子們當年能夠前往武曲書苑求學,其中大部分自然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底層鄉民出身。他們之中,有許多都是當地的鄉紳、富戶,屬於有錢無權的一類人。這些人在現在的狀況下,正好是胡氏政權以及安南士族們的重點盤剝對象:在土地裡刨食的鄉民能榨幾個錢?當然還是這些人更有盤剝潛力。
在層層加碼之下已經變得臃腫不堪的強徵數額,大半部分都落在了這些人的頭上。被士族胥吏們步步催逼,本就不堪重負的他們,基本都聽信了自己讀書人兒子的勸告,收拾家財,拖家帶口的往武曲港逃難。
若是在大明,僅僅只是逃了這些許富戶,對於大局來說必然是無傷大雅。
然而,安南又如何能夠和大明相提並論?安南纔多大?而且連年戰亂,還連年受到士族們盤剝。能夠在這樣的夾縫之中勉強發家,有了些許家業的人家,又能有幾戶?
在這些人家不陪胡氏政權玩兒了,紛紛跑路到了武曲港之後,沒了主要盤剝對象的胡季犛十分尷尬的發現:他攤派下去的那些軍費,徵收不上來了!
“砰!”憤怒的大虞皇帝,又在金殿上摔掉了一個筆洗。
“混蛋!我大虞人口鉅萬,每人多徵收毫釐,便可足夠使用……不過些許軍資,居然收不上來……是不是你等中飽私囊,暗通阮多方,不願給朕好好辦事?”胡季犛憤怒的眼神掃視着一衆被攤派的士族們,眼神中已經隱隱有了血絲。
他盡情宣泄着“帝王之怒”,然而,底下的一衆士族官員們,心裡卻沒有多少惶恐。只是在臉上做出惶恐的樣子。一位士族官員出列,不卑不亢的對胡季犛道:“陛下,非是我等不盡心盡力。”
“實在是,許多刁民不願與陛下您共赴國難……據臣所知,有許多富戶寧願變賣家產,背井離鄉,去往武曲港中暫避,也不願爲陛下您分憂。”
“此等刁民,實在是不勝枚舉。我等雖盡力緝捕,但已有許多人逃入了武曲港中。”
“那裡是大明租界,我等亦不敢擅自妄爲。”
提到大明,胡季犛臉色一變,“帝王之怒”也只能自己收斂起來。他憤憤的罵道:“這些叛國刁民,當真可惡!”
“大明因何要庇護他們?他們就不怕家財被明人搶去嗎?”
底下一片默然。一衆士族官員互相看了幾眼,眼神中露出嘲諷之色。
你胡氏都已經開搶了,他們哪裡還有那閒暇忌憚明人。
這是一場胡氏主導、士族參與的、明火執仗的搶劫,當然,士族老爺們是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的。令是胡氏下的,自己只是幫着做事而已。中間有些許“手續費”入袋,那也只是他們在謀求些辛苦費罷了。害民的是胡氏,與我們何干?
眼看底下沒人接茬,胡季犛也知道,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這些士族牆頭草們不會畏懼阮多方,因爲阮多方也是安南士族。即便日後阮多方執政安南,他們這些人也不過是再換一個主子罷了,他們的利益仍舊不會受到損害。
指望他們對胡季犛這個剛剛篡位的皇帝,能存在什麼忠誠?
流水的皇朝,鐵打的世族,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但於胡季犛而言,軍費徵收不上來,打不過阮多方,這可是要命的事。
於是,他糾結的思考了許久,終於開口道:“如今國事艱難,諸公,要不……”
“嗯,剩下的缺口,諸公先湊一湊?”
“此不過權宜之計,待朕擊潰了阮氏,朕定然十倍報償。如何?”
胡季犛的聲音,甚至帶着些卑微的乞求。
然而,一衆士族官員們卻如同看傻子一般的看着他。向士族要錢?你在說什麼胡話。
真以爲你是安南軍神,只要軍費一到位,就能打的如日中天的阮多方抱頭鼠竄了?我們沒有直接站位,直接投向阮多方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你竟然還想我們爲了你胡氏的生死出血?
是的,對安南士族而言,這一場內戰,本質就是阮氏和胡氏的權柄之爭。他們這些士族大都不願意摻和站隊,反正阮氏和胡氏誰人得勝,士族都依舊是士族。
眼看金殿裡已經冷場了許久,胡季犛的眼神遂看向了一個與胡氏相熟的士族。這一家士族是胡氏的親信,也已經互相約定結成兒女親家,算是十分親密的關係。胡季犛示意他先出面,指望他能拋磚引玉。
“陛,陛下……”那士族官員硬着頭皮出列,擠出一副笑臉道。“國朝大事,臣願意第一個爲陛下分憂。”
“臣願意拿出五……三百兩!以助陛下之需!”那官員一副大出血的模樣說道。
“三百兩?”胡季犛傻眼了,繼而一股怒意直衝腦門。三百兩,他也不是傻子,這些士族們從這次向百姓徵繳裡頭賺到的“手續費”,怕就遠遠超過了三百兩。
偏偏那官員看他面色不善,還一臉無辜的辯白道:“臣爲官清廉,家中資財不豐……要麼臣砸鍋賣鐵,再加五十兩!”
你能吃出這一身肥肉,只怕一頓飯的花用就不止五十兩!胡季犛看着那官員伸出五根胖手指,還一臉肉痛的模樣,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一衆官員面面相覷,似乎是覺得一直不開口也不太好,於是紛紛你二十兩,我三十兩的湊齊起數來。這數目,直聽的最先開口的那位官員肉痛不已:這些人都只捐二三十兩,我卻捐了三百兩,我豈不是虧大發了?
啊呀,萬一陛下覺得我是個貪官,該怎麼辦?猶豫着要不要撤回前言。
胡季犛卻已忍不住了,感覺自己被當成叫花子應付的大虞皇帝直接破口大罵:“滾滾滾,都給朕滾!”
“亂臣賊子,全都是亂臣賊子!滾出朕的金殿!”
衆臣滾了,心裡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可畏懼的,反正伱胡氏不敢當真對我們士族怎麼樣。逼急了,我們還能跑去找阮多方。
他們甚至還在慶幸,剛剛說的那些銀子看來不用給了。嗯,又省了一筆開支。
胡季犛氣喘吁吁,險些被氣死在金殿內。他餘怒未消的指着殿外那些士族官員的背影,道:“亂臣賊子,都是亂臣賊子啊!”
“他們是巴不得朕死,而後好將阮多方迎來升龍城……朕的大虞危矣啊!”
說完,老淚縱橫。
此時仍然留在金殿中的,只有胡季犛的絕對親信們以及兩個兒子。胡澄看了一眼如同沒事人一般原地下班的袞袞諸公,憂慮道:“父皇,這些人定然是指望不上了。我們應該自己想出出路。”
胡蒼野心勃勃,早就覬覦大虞朝的太子之位。可要是老爹無了,自己別說太子,只怕要淪爲階下囚。於是皺着眉在那裡絞盡腦汁。想了許久,還真被他給想出了條路子來。
“父皇,我有一計,或許可以解眼前之危難。”
“哦?”胡季犛精神一振,看向眼前這個他素來看重的次子。“蒼兒,你說,你有什麼妙計?”
“是。”胡蒼道。“既然武曲港中,容納了許多刁民。我們爲何,不先破了武曲港,而後再去攻打阮多方?”
此言一出,衆人全都愣住了,範巨論更是一臉震撼,趕緊出列道“陛下,萬萬不可。”
“阮多方只是鬣狗,而大明卻是猛虎。安有爲了對付鬣狗,而去撩撥猛虎的道理?”
“範大人稍安勿躁,且聽我細細分說。”胡蒼卻顯得信心十足,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大明確實是猛虎,但在武曲港中的,不過是大明區區一處租界。”
“大明周王在武曲中日日遣使申斥我等,卻始終不曾發兵……由此可見,武曲城中空虛,並無餘力征討我等。”
“然而武曲港作爲商港,其中必定有許多的金銀和糧秣,又收容了許多我大虞富戶,若能打破此城,必定獲利極豐。”
“至於撩撥大明……”胡蒼看了範巨論一眼。“大明誣陷我等殺死陳天平,是必然要派人前來征討我們的。”
“若是不能快速解決阮多方,等大明前後夾攻上來,我等纔是凶多吉少。”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速速擊破武曲港,而後以武曲港中軍資徵發士卒,平定阮多方之亂。”
“將我大虞整合爲鐵板一塊,而後與大明對峙。如若不然,我大虞如何有勝機?”
胡季犛露出沉思之色,範巨論則是大聲道:“斷斷不可如此。”
“公道自在人心。大明雖申斥我等,然則事尚未明,大明未必便會當真出兵攻打我國。”
“可若是先行攻打大明,我等便要失去了大義。大明洪武皇帝大怒之下,必定奮力來攻。”
“我大虞彈丸之地,如何能擋得住大明的泰山壓頂?”
“難道要將我大虞安危,放在洪武皇帝的一念之抉上?”胡蒼駁斥範巨論道。“萬一大明當真打來,武曲港仍在大明手中,無異於留下一個破綻,在我大虞之心腹。”
“到時候大明大軍跨海而至,我等纔是當真的無法抵擋!”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只要大義在我……”範巨論仍想辯論。
“好了!”坐在上首的胡季犛出言打斷了辯論,只聽他一錘定音道:“大明之威脅在日後,而阮多方的兵鋒,卻就在眼前。”
“便按照蒼兒的意思,先派遣使節,收回大明所租用的租界,大明若不奉還,我等再派兵伐之。”
“陛下三思!”範巨論駭然進諫道。
然而胡季犛主意已定,接連派出使節,前往武曲港中要要回被大明租用的租界。
收到胡季犛信件的朱肅當即冷笑出聲,直接將胡季犛的手書丟進了火盆,然後質問使節:我大明詢問胡氏爲何擅殺陳天平殿下,你們胡氏不做回答,還反而倒打一耙,質問起我大明來了。
至於租界……我大明租用武曲作爲租界,是和陳氏朝廷簽訂的契約……和你姓胡的有什麼關係?
爲了表達對胡氏亂臣賊子的不屑,朱肅還讓人砍斷了使節的手腳,之後纔將他送回了升龍城。目的就是要讓人看看:這就是做亂臣賊子的下場!
至於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之類的規矩,朱肅表示:我大明壓根就不承認你胡氏是國。你胡氏要是識相的話,就洗乾淨脖子在升龍城乖乖等着。
等我大明天兵到了,一定讓你胡季犛見識見識我大明洪武皇帝的傳統手藝,剝皮實草是怎麼個事!
這一番辱罵加羞辱,簡直氣的胡季犛是一佛出世,二佛昇天,險些腦溢血直接背過氣去。
於是半月後,胡季犛拉扯出了一萬八千人的精銳,意圖在阮多方反應過來之前,攻克武曲港,取得武曲港中囤積的巨量物資。
一萬八千人長驅直入,很快就圍攏了佔地不大的武曲港。
“五叔,胡氏已經對城牆完成了圍攏,而今正在建設攻城營地、架設攻城器械。”
“只怕。是想要速戰速決,一鼓作氣攻克我們武曲!”李景隆向朱肅彙報道。
“呵呵,無妨。”朱肅久違的一展摺扇,摺扇之上,赫然寫着四個大字,“戰無不勝”,而後氣定神閒的對李景隆道:
“收復安南,能在戰場之上解決的事,反而是最爲容易的。”
“胡季犛不過和占城打過幾仗,就自以爲自己是安南軍神了……這一回,正好叫他看一看我大明軍將的威武。”
“咱們先將他們打的怕了,日後,等曹國公和涼國公跨過邊界的時候,纔好教那些負隅頑抗之徒喪了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