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朱老五忽悠宋大儒
朱肅這是在直問宋濂,既然你說儒學如此重要。可堯舜之時,並無儒學。
因何沒有儒學的堯舜時代,比有了儒學的後世更加讓孔子推崇呢?
這無疑是想打儒家的臉。
宋濂眉頭微皺,思慮片刻,答道:“三代之時,人心未喪。又有賢王在世,自可天下大同。”
“其後周公制禮,天下大治。惜後來禮崩樂壞,天下淪喪。廟堂之上,朽木爲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
“聖人於此時出世,正是要復古尊禮,於此混沌之間,重拾人心道德,昭示出一條煌煌正路。”
“若無聖人,豈不是要繼續禮崩樂壞,人心淪喪?聖人之學爲正朔天下人心之學,如若悔棄,衣冠禽獸,孰能辨矣!”
不愧是大儒宋濂,三言兩語之間,就將朱肅的誅心之問消弭於無形。還點出了孔子之學是爲了正朔人心,意欲擯棄儒教,只會讓天下重回混沌。
“原來如此。”朱肅點了點頭,也不着急。孔子的論語之中,大多闡述的是孔老夫子所推崇的道德標準、行事準繩、政治思想等等。孔老夫子作爲萬世師表,其中大多數的觀念在最初,其實是毫無問題的。
朱肅本也沒想過,要不自量力的對可以稱之爲萬世師表的人進行批判。
他想了想,繼續道:“學生還有一問。”
“既然儒學是爲正朔人心,使天下大治,那麼除卻三代以外,何朝何代,才能算得上大治呢?”
宋濂一愣,這個問題,卻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苦思冥想許久,方纔嘆息道:“天下人心之淪喪,豈是輕易能夠挽回的。大同之治,即便賢如夫子,也未能重現。”
“如今想來,或許在漢唐之時,這天下,還能勉強說的上一個‘治’字吧。”
朱肅鬆了一口氣。宋濂客觀中正,推崇漢唐爲治世,正無愧於其大儒之名。
畢竟大宋之時,文道昌隆,是真真正正的“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朝代,也是無數文人所趨之若鶩、心嚮往之的一個朝代。
要是問了其他沒有底線的文人,說不定便會堅稱大宋才最接近所謂的“大治之世”,然後把“弱宋”的黑鍋,硬槓在趙家皇帝的頭上。
宋之闇弱,九妹等等趙家皇帝雖是禍首,但真論起來,其錯又豈是隻有皇帝一人?
要是真遇到這樣毫不客觀的槓精,接下來也沒法聊了。
“如此學生就更不能理解了。”聽宋濂的回答如自己所料,朱肅接着問道:
“既然儒學一門,爲的是使天下大治。數代先賢,皓首窮經,這該要如何才能使天下大治的學問,理當是越辯越明,這天下,也當越來越接近大同之治纔對。”
“可爲何,距今久遠的漢唐之時,反而更接近治世。而在漢唐之後的宋元之時,卻是民不聊生,天下板蕩?”
“要知道,大宋與大元,皆是尊奉儒學爲朝廷官學正朔……同樣是以儒學治國,何以漢唐治隆、而宋元反而治衰其甚?”
“這……”宋濂竟是被問得呆住了,一時之間,竟是不知言語。
就連在一旁始終一副旁觀態勢的劉伯溫,也漸漸的皺起眉頭,沉思了起來。
“孔夫子一部論語,不過一萬六千餘字。”朱肅也不等宋濂想出個解釋,便說出了自己的觀點。“可後世諸多所謂的‘大儒’,如董聖,如程朱、對着這僅僅一萬六千餘字,卻能動輒就生生的掰出煌煌百萬言、千萬言、萬萬言的道理來。”
“在大本堂時我便時常思之,‘論語’乃是孔夫子教導弟子之言論。既要教授他人,當以簡明清晰、使弟子理解吸收爲要。”
“夫子當真便會那般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力求所說的每一句甚至每一字,都要蘊含着程朱所註釋的那般玄奧深厚的道理嗎?”
“真有那麼多的道理,夫子爲何不直接明言,而要那些需要被教育的駑鈍弟子去猜、去發現?若他們真有這麼聰明,還需要夫子做何?”
“一言傳諸三人,便要面目全非。那些爲論語做注、動輒煌煌千萬言的所謂後人大儒,就真的不會會錯夫子之意嗎?”
“當今學子們所學的這個龐雜繁複的儒學……當真就是孔夫子昔日所言所想,所要傳之於天下的,那個儒學嗎?”
朱肅語出驚人。
“殿下慎言!”宋濂驚的豁然站起,甚至連几上的茶盞被帶的摔落在地,也猶如未聞。額上臉上,更是已經佈滿了密密麻麻的細汗。
“程朱……程朱之理學,其深奧玄妙,博大精深,凡俗即便傾盡一生,也難以得窺其中之萬一。”
“殿下未知其玄,安可妄言其非?”
宋濂道。只是此時的神情,已經不復先前那般凌厲的斥責之意。
“深奧玄妙,博大精深?”朱肅輕笑。“宋師,我寫給方孝孺的那些東西,莫非就不深奧玄妙,博大精深了嗎?”
“若論深奧,那些言論,只怕不下於程朱。何以宋師以程朱爲儒學正朔,而將那些言語,視作惑衆之妖言?”
朱肅寫給方孝孺的那些隻言片語,那都是能流傳到後世的哲學之精華,皆是曾經在某一個時代裡,影響過千百萬人、造成過軒然大波的思想。
經過歷史長河的掏洗,這些思想即便是其中那些十分扯淡的唯心主義,其中亦是有着足夠深刻的“哲理”在內,足以供人深挖探究。要不然,又如何能將方孝孺那樣的死板才子,給直接忽悠的瘸了?
對錯姑且不論,若只說深奧,枯燥晦澀的程朱理學,只怕還及不上這諸多足以流傳後世的哲學名句之萬一!
“正朔,妖言,正朔,妖言……”博學之如宋濂,一時之間,竟然也被朱肅這一番論斷給說的儒心不穩。
是啊,程朱理學確實深奧,可那些從方孝孺口中流傳出來的隻言片語,也並不在其之下。難道只因爲程朱掛靠着儒家,便是正朔?
如若如今被視爲儒學正朔的程朱理學,當真是所謂的“正朔”的話,那麼爲何漢唐之時,天下強盛昌隆。而到了宋元時期,朝廷都奉行以程朱治國,整個天下卻是江河日下,越發顯得衰頹?
這豈不正說明了,萬千學子所尊奉的理學,將天下指引進了一條錯誤的死衚衕?
而且,程朱之言,真的便是孔夫子的意思嗎?
如若不是,那麼程朱之學,與那些方孝孺所說的歪理邪說,又有何不同?
天下學子多年鑽研,皓首窮經,莫非當真都是錯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