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堵不如疏
“……”見朱肅面色凝重,劉伯溫、朱標、朱棡三人也沉默下來。
在場的四個人中,或多或少都是知道朱肅“料事如神”的特點的。朱標是明知朱肅乃是後世來人,而朱棡、劉伯溫,則亦對朱肅的來歷有所猜測,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現如今,見朱肅對這些西夷如臨大敵,劉伯溫等人的神情也不由得鄭重起來。
“五弟,這些西夷遠在萬里之外,你何以對其如此戒備?”朱標肅然問道。“看你神情……這些西夷,莫非比倭寇、韃虜爲禍更大?”
“韃虜、倭寇,不過仗兇呈威。”朱肅道。“彼輩眼界,終究不寬。往來劫掠,就是他們最大的能耐了。即便如前元一般成爲巨寇,竊取江山,要佔據中原之地,也需用以漢法。蓋因其文明不昌,又臨近我華夏中州之地,或多或少,總不免要受到我華夏影響,只能算是我華夏文明的衍生變種。”
“然西方諸夷不同……彼遠離中原,文明之形態與我華夏迥異。且其文明形態更優於韃虜、倭寇,雖尚不能與我華夏文明並駕齊驅,然而卻是我華夏文明真真正正的敵手。”
“若是我華夏有所鬆懈,其必然奮起直追。且西人大多貪利,雖敬奉名曰‘上帝’之神祗,卻無禮義道德可言。今日鳳鳴州有金,他們覬覦鳳鳴州,來日若有機會,他們必定同樣會覬覦我華夏,甚至有亡我華夏之心。”
“如今我大明強盛,揚州、蘇州往來的是夷人的商船。可若是有朝一日我華夏真闇弱了,這些商船上的紅毛夷商們,可就都要搖身一變,變成劫匪和強盜了。”
“是否言過其實?”幾人中,朱棡對朱肅的這一番西夷威脅論頗有些不相信。畢竟在如今普遍的價值觀看來,北面的蒙古人,甚至是曾經的倭人對大明來說,纔是最有可能造成威脅的對手。
“那些紅毛西夷大都國小民微,當真能成我大明心腹之患?即便當真爲患,在此之前少說也需要先經過幾百年演化……”
“不可有輕敵之心。”未待朱肅開口解釋,卻是朱標先行肅容打斷了朱棡。曾經爲了汲取治國經驗,朱標和老朱曾拉着朱肅一起,仔仔細細的研究了明史與大明之後的韃清的歷史。
在聽到朱肅說“若是我華夏有所鬆懈”時,他便知道這西人“奮起直追”的時期,對應的便是大明之後的大清。
論及所謂“帝王之術”,大清可謂是玩到了巔峰,因爲其本身是異族入主,又得位不正,因此對於皇權極盡保護,對各方勢力亦是極盡提防。打斷漢官脊樑、大興文字獄、設立軍機處,愚弄百姓,操弄權術,大玩平衡。他們的“帝王之術”無疑是成功的,終大清一朝,皇家被架空奪權之事屈指可數。然而也因過度沉迷權術,導致了大清數百年間,華夏各方面皆停滯甚至倒退,以至於爲外敵所欺,險些亡國滅種。
這些也讓老朱和朱標引以爲戒,讓他們明白,死盯着皇位,沉迷權術,絕不可取。只有放寬眼界,以國力爲基,方有可能打破王朝週期律,締造真正長壽的王朝。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證明,這些西人們,擁有能勝過華夏,甚至超越華夏的潛力。
“縱使在數百年後他們方有超越華夏之可能,我等也需爲後人計,防微杜漸,不可坐視其坐大。”朱標道。“鳳鳴洲一方寶地,若是落入西人之手,必使其更具壯大之潛力。”
“三弟,五弟,劉師,既然西人已將目光投向鳳鳴洲,我等可有應對之法?若是加強封鎖消息,可能有效?”
“難。”劉伯溫道。“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縱使今日國子監諸生皆恪守己身,不去泄露那些知識,但只要我等着意傳播新學,這些知識就必然有爲外邦所知的一天。”“況且鳳鳴洲就在那處,我等藏也藏不住,遲早有被那些西人發現的時候。只能說盡力拖延其時間,需先在鳳鳴洲中,創下足以左右大局的基業。”
“堵不如疏,若是乾脆放開口子,讓這些西人入局呢?”朱肅忽然道。
朱標、朱棡都是一愣,劉伯溫卻是目中閃過一抹異彩,呵呵笑道:“殿下此言,倒是與老臣不謀而合。”
“堵不如疏,既然無法杜絕西人,乾脆引其入局。其現如今對鳳鳴洲是一無所知,不如趁此機會,讓那些西人按我大明爲其劃好的步子走。”
“如此,不會有引狼入室之患嗎?”朱標道。
“也好過其走投無路之下,自己去謀出路。”回答的是朱肅。他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畫出了那幅“坤輿萬國圖”的輪廓。只是中心位置等等細節之處,卻略有不同。
“其實,鳳鳴洲的位置,離那些西人比我大明更近。若是要開發鳳鳴洲,他們比起我們,有着極大的地理優勢。”
“只不過天幸他們還沒發現前往鳳鳴洲的航道,而且地圓說在西方,也不算十分盛行。幾乎不會有人願意相信,這鳳鳴洲分明是在比大明更加遙遠的東邊,但實際上,卻又是在他們故國西邊一點點的距離。”
“因此,我們大可以將大明前往鳳鳴洲的這條航線告知他們,一是防止他們自己去尋找航線,畢竟走一條已有的航線,比從無到有去發現一條新航線,要更加穩妥的多。”
“二是,引導他們繞遠路前往鳳鳴洲,可以消耗他們的國力,延緩他們開發鳳鳴洲的進度。”
“三是,現在是他們要求我們。”朱肅眨了眨眼,目光之中,透露出了幾分狡黠。
“不趁此機會,讓他們對我大明予取予求……不是虧了麼?”
“……五弟,你氣量當真狹小!”愣了片刻之後,朱標先是大笑出聲,劉伯溫也搖了搖頭。
雖帶着幾分揶揄,但卻沒有看低朱肅的意思。
一切以國家之利益爲優先,這個觀念,已經隨着新學的傳播根植於更多人的心中。再也不會有人因爲空求仁義之名,而寧願損傷家國之實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