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0章 百無聊賴的藍玉
思州,秀山。
山林之中,喊殺陣陣,鼓角齊鳴。不時有刀槍鋒銳處的反光,隱見於林梢。山腳之下,更是十步一崗,五步一哨。屯紮在山下的營地密密麻麻,旌旗蔽日遮天,連那獵獵作響的“涼國公藍”四字大纛,都似帶着無邊煞氣一般,能教這左近的諸族土司們從脊髓裡發散出寒意來。
大纛底下,一員大將端坐於一把交椅馬紮之上,他身着一身髹漆長身甲,外罩一襲紅底金邊戰襖,左手按刀,右手捧一本書冊,端的是威武不凡。山中時有吶喊聲傳來,似乎正殺的慘烈,這大將卻恍若未穩,只是看着手中的書冊,絲毫不擔憂山中戰局的狀況。若被外人見了,定要盛讚他舉動間大有大將之風。
“國公,再過半個時辰,天色想來就要黑了。”有將領上前稟道。
“嗯?噢,竟這般快。”威武不凡的大將軍藍玉猛然回過神來。剛纔瞧他那威武模樣,任誰都會以爲他看的是什麼高深莫測的書籍。然而事實並非如此,他看的並非是什麼兵書戰策,而是這幾年來大明最爲時興的話本兒《三國演義》。
方纔他剛看到關雲長單刀赴會的部分,雖說早已看過,仍是覺得精彩絕倫,故而頗爲不捨的合上了手中的《三國》。“既然時辰已至,那便鳴金收兵罷。”
“今日剿的差不多了,教大家夥兒各自埋鍋造飯,明兒個咱們接着剿匪就是了。”藍玉拍了拍戰襖上的塵土站起身來,帶動了身上的鎧甲嘩啦啦響個不停。方纔沉迷話本兒還不覺得,此時站起身來,卻是不自禁的打了個哈欠。“嘖,日日蹲在這山腳下瞧山景,當真是無趣至極。”
“若是再多蹲上幾日,某家怕不是要成了塊望山石,長在這鳥不拉屎的土山中了。”
“……國公爺,咱們這剿匪,是不是也實在剿的太久了些?”聽藍玉發了牢騷,這位藍玉手下的將領乾脆也順着他的話頭,說起自己的抱怨來。
“那幾個造反的土蠻壓根就不堪一擊,咱們第一日來時就能給他們滅了……如今算來都在這剿了大幾個月了,弟兄們日日在山裡晃盪,一個個都快成山猴兒了。”
“那土蠻部落早被我們圍住,剩下的人只有十來個了……這幾日弟兄們動手時候都怕下手重了,生怕一不小心就給他殺的光了。”
“土蠻們降又降不得,打又打不過,前日裡十來個土蠻被逼的發了失心瘋,要舉刀自刎,還是咱們的弟兄們覺得一次性死了這麼多土蠻太過可惜,着急忙慌的給救回來了……國公爺您說,這叫個什麼事啊?”
“再在這山裡做戲,不說那些土蠻,末將都要患瘋病了……咱們趕緊將這羣賊廝剿了不好麼,何必這般折磨自己……”
仗打到擔心賊寇死人,這事兒也確實是罕見了。便連藍玉也罕見的被逗彎了嘴角,道:“你懂什麼。咱們剿寇,不能平白無故,得有真憑實據。”
“這每日裡送下來的‘賊首’,就是明證。沒有這些‘人證’,廉州那邊的五殿下如何一邊四處拿人,一邊還能教那些土司心服口服?把他們剿了倒是容易,莫非要把你綁了充作招供的‘人證’,送到廉州去和那些土司們一起殺頭?”
這幾日除了欽氏以外,朱肅正陸續剿滅廉州府內對朝廷不予配合的其他土司。用的法子也簡單,直接一句“與思州土蠻逆匪有所勾結,圖謀不軌”,便可以動手了。那些土司們嚐到了查抄的甜頭,自然不會反對朱肅對那些冥頑不靈、已經站到了他們對立面的土司們動手。 不過朝廷還是該要臉的,不可能只空口無憑的安上一個莫須有之罪,於是,藍玉這邊就多了一個任務:往廉州送去“招供”了的土蠻“人證”,好教廉州百姓們心服口服,知道官府是“明鏡高懸、秉公辦案”。
因爲這事兒不能一次性全部動手,而是一個一個的下手以迫使其他未得服氣、不願加入榷場的土司屈服,所以常常的今日需要一個“人證”,明日又需要一個“人證”,故而藍玉必須要拿捏着力道,不能將山上所剩不多的土蠻們都殺光了。
難得有一個沒見識的敢舉旗叛逆,要是一次性薅光了,再去哪找別人去?
至於一會一個會把這些叛亂的土蠻們給逼得精神崩潰……那就不在他涼國公藍玉的顧及範圍之內了。
“你也是在武學裡進修過的,武學裡時興的那句話怎麼說來的?哦,‘戰爭是要爲政治服務的’。”藍玉繼續對那將領說教着。
“咱們武將現在也得讀書當文化人,用什麼計策有好處,咱們就該要怎麼做,衝上去打殺了那些土蠻是容易,可壞了朝廷的大事那就是過非功!”
“是是,是……”那將領唯唯諾諾。不過臉上仍存不忿:“就算是這樣,可……好歹也讓咱們和曹國公他們掉個個兒啊!”
“曹國公手下人,好歹抓了那許多刁頑土司,多少掙了些軍功。可咱們……”
“剿幾個土蠻,竟用了這麼多時日。外人不知道的,還以爲弟兄們和國公爺您都是軟腳蝦……還沒多少軍功可撈,日日就在這山裡徒廢光陰……這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因爲朝廷決定休養生息,軍功便顯得越發珍貴。李文忠所部這幾日剿滅了不少叛逆土司,反觀他們這些涼國公部下,昔日裡與曹國公李文忠等同駐廉州,現在卻是寸功未立,教他們如何能不眼紅。
縱然以後走不了一個剿滅叛亂土蠻的軍功……可他們剿匪耗時甚久,內中原因又不能公開,其他軍中袍澤說不定還會以此取笑他們,這份軍功他們如何能開心的領受?
“……唉。”想到這,藍玉的眼中也蒙上了一層陰翳。雖說他也知道是爲大局考慮,可這般做法,確實也消耗了他自己的名聲。他好不容易封了國公,但也只是次一等的二等公,離海外封疆的目標還且尚遠,如何能甘心在這地方蹉跎時日。
“……五殿下非是厚此薄彼之人,或許對我們有了安排。我等且靜待殿下吩咐便是了。”藍玉道,是在安慰那將軍,也是在安慰自己。昔日他曾與朱肅並肩作戰,對這位殿下,他還是願意信任的。
“國公,周王殿下王駕,已至營門外十里之地。”話音尚且未落,就有一位軍士快步走了過來,旋即對藍玉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