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何爲仁義之師
“學生解縉,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府,解縉撩起衣襬,對朱標行大禮參拜。
朱標面容可親,見之忙上前兩步,扶起解縉笑道:“縉紳不必多禮。你與孤雖昨日方見,今日也可算是舊識了。私宅相見,何必如此客套!”
“且坐,且坐。來啊,給縉紳上茶!”
朱標素來禮賢下士,且他與朱家幾位兄弟之間,亦是毫無嫌隙。對解縉這等大才,又有親弟弟朱肅引薦,自然是極盡禮遇。
解縉方一入城,就按朱肅之命,求見了朱標,並陳明瞭朱肅的打算,故而朱標方有此語。然解縉自覺在西南誤了大事,已收起了狂傲,面對朱標的折節禮敬,反而更顯謙恭,道:“太子殿下錯愛,學生銘感五內。然禮不可廢,學生如今,不過一介白身而已,站着便好。”
見他恭謹,朱標更生喜愛。他早便知曉解縉乃是後世編纂永樂大典的大臣,雖性情狷傲,然實有大才,因而本就對解縉高看一分,如今見解縉性子已打磨了許多,自是更加青睞。
“今日裡,與你一同赴京的劉淑貞劉夫人,已入宮見過父皇了。”既然解縉不願入座,朱標亦不勉強,而是開門見山道。“西南局勢,朝廷也已知悉。你向孤轉達四弟之意,要孤在朝中代爲轉圜……孤與四弟也是一般的想法,水西諸部,必須安撫。”
“然其中牽涉衆多,並非是憑着簡簡單單的一張旨意,憑着‘黑白是非’四字,便能說清的。縉紳你可明白?”朱標道。
“是,學生明白。”解縉十分恭順,他研學新學,又跟在朱肅身邊日久,早已明白這國家大事,並非只是一個對錯那麼簡單。他雖情商不高,政商卻是高的,況且爲了彌補失態,一路上他已想了許多,此時自然是馬上明白了朱標暗指何處:“殿下所憂之者,莫非是武勳?”
“如今朝廷刀兵入庫,非親信大將不得領兵,雖說這只是暫時之舉,但最爲牴觸的,便是武勳將門……若是逼反西南,武勳將門定然樂見其成。莫非是因爲他們橫加阻擾麼?”
“呵呵,並非如此。”朱標笑道。“此事,父皇已交由孤全面掌總。然,如縉紳所言,對於此事,武勳之中,定是有人心有不快的。”
“孤喚你來,正是想將五弟囑咐之事,託付於你。你可能做到?”
解縉一聽,當即大喜,忙不迭道:“多謝太子殿下厚愛!學生定能做到!”
朱肅前往水東時,便曾擔心武勳一派爲馬燁站腳,導致朝廷將錯就錯,引得西南糜爛。故而給解縉的私信之中,便要他拿着自己的信物去尋太子朱標,求太子朱標利用手中報社,引動應天輿論,從而促使朝廷做出正確決斷。
報社如今爲內閣所掌,而內閣則是朱標的大本營,故而朱肅要尋朱標。
解縉原先卯着一股氣,也是因爲知道此事,一門心思想要揮動自己的筆桿子寫幾篇文章,敲敲邊鼓,好好抨擊抨擊馬燁這個讓自己蒙羞的賊徒。如今聽到朱標竟然想將報社陣地交予自己,自然喜出望外。
報社的威力,他身爲新學文人,哪能不知?報社能引動一方輿論,若是萬民皆要馬燁死,馬燁如何能活?
不過,他也知道朱肅與朱標所患,並非只在馬燁一人,而在於武勳,於是道:“太子殿下可是想要學生抨擊此等自私自利之武將?殿下放心,學生定全力以赴……”
“非也。武將武勳,亦是我大明之臣,孤緣何要用報紙抨擊?”朱標卻是攔住了想要下拜的解縉。 “不……不是抨擊武將?那太子殿下之意,是……”解縉愣了一愣。
“呵呵,自不該是抨擊我大明的忠臣良將。”朱標笑了笑。他雙手負於身後,道:“非但不是抨擊,而是捧!”
“捧?”解縉不明白了。他思忖了一會,想了想,還是決定直言:“太子殿下,我大明列位武勳雖忠於朝廷,但在些許小節上,未必便不會有虧。”
“如邊關諸將,爲了蠅頭小利,可協同延安侯、吉安侯,倒賣人口;如馬燁,爲了軍功,可顛倒黑白,便欲逼反彝部……”
“我大明以武立國,本該以文治國,文武相得。然陛下志存高遠,欲習先人篳路藍縷,開拓中華,武人地位,便不可避免一再提升,難免就有了此等猖狂不遜之徒。”
“武人地位已十分高了,若是再捧……學生恐怕,將催生出更多桀驁不馴之輩啊,殿下!”
“陛下威望無儔,自是能壓服武人。殿下承德善斷,日後自也無礙……可後世之君呢?武將地位過甚,終非善事啊殿下!”
原以爲朱標會不快反駁,解縉卻沒料到,朱標竟是點了點頭,凝重道:“大紳忠言,孤深知之。”
“也正因如此,孤纔要反其道而行之,捧起武人。”
“非是要捧其權勢,捧其諸般所爲,而是要捧其道德,捧其仁義……你可明白麼?”
“道,道德?仁義?”解縉又一次呆住了。
仁義道德,這四個字,若是安在某個文人大儒的頭上,那倒還勉強能說得過去,可安在那些武將軍卒的身上?
恕他解縉直言,武將軍卒,只要一時少了約束,那便是兵痞流氓,甚至是強盜匪寇一般的存在。所謂賊來如梳,兵來如篦,有些將領兵卒,行混賬事比賊寇更狠。大明雖然說軍紀遠遠還沒有敗壞至此,但兵將之中,若說作奸犯科的,肯定也大有人在。
看那馬燁,看那延安侯、吉安侯,就知道這大明兵將之中,並非都是好貨色……就這樣的兵將,竟要自己用報紙去捧其道德?
當兵做將的壓根都是一羣莽夫,自己如何捧得?
朱標洞悉人心,從解縉眼中的爲難之色,便窺出了他心中的一二想法。於是他笑道:“縉紳雖出身文人,可也莫要看不起軍將。”
“需知,軍將也有仁義,也有大義道德。伱可知,有那麼一支軍隊,乃爲百姓而戰,其三大軍規:一切行動聽指揮,一切繳獲要歸公,不拿百姓一針一線,百姓視之如子弟,簞食壺漿以迎之,他們卻寧願睡於街巷之中,吃冷食,飲生水……若能有這樣的軍隊,可夠得上縉紳在報紙中的一聲讚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