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子親率神機營兵馬,殺得奸賊張維賢一陣狼奔豕突,抱首鼠竄……
“日裡,只見一名大漢將軍,手持金瓜,從高達數丈的午門城樓上一躍而下,一金瓜上去,就把那奸賊東平侯打得肝腦塗地,血濺當場。
“數十萬的後軍都督府兵馬,愣是被陛下天威震懾,哭號在地。
“就這還不算,我大明天子一聲怒吼,天地震動,驚雷四下,那天雷從金水橋一路砸到了前門口,連英國公府的大堂都被砸了個大窟窿!
“這正是天子親征掃六軍,大地驚雷滅奸佞啊!”
隨着一聲驚堂木砸下,一場酣暢淋漓的《天子掃英》的評書,就在衆人如癡如醉的表情當中落下帷幕。
站在成陽和茶樓二樓處的朱由檢一臉驚訝,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緩兵之計,竟然能讓這京師有名的評書大家叫破天編出了一段評書來?
大明的文化事業果然蒸蒸日上,人才輩出啊!
“萬……公子,是不是聽入迷了啊?”
一身商旅打扮的王承恩坐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爺那一臉陶醉的樣子,忍不住開口提醒。
唯恐這祖宗張嘴幾句宮內話,就把自己給暴露了。
微服私訪,可是朱由檢一直以來的夢想,只是剛剛穿越,忙得處理內政軍事,來不及出來。
這次剿滅了英國公一行,光抄家就抄出了一千多萬兩白銀,也讓朱由檢終於有空,出來感受一下這天子腳下的民情風俗了。
“說得不錯!”
朱由檢讚賞一聲,轉過身來,對着王承恩說道:“去,賞這個叫破天三十個金瓜子兒,就說,他說得很有意思,是個人才!”
“得嘞!”
王晨恩笑了一聲,知道這主子爺心裡高興,起身就下去賞賜了。
那叫破天是個黑瘦老者,黑黃麪皮,帶着一頂頭巾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
不開口的時候,像地裡刨食的農夫多過跑江湖賣藝的說書人。
倒是他身邊的少女,頭挽烏鬢,面披薄紗,耳鼻都被遮住,只露出一雙細長的丹鳳眼,似笑未笑,欲語還休。
端的是一名絕美少女。
王承恩走上前去,從衣袖中摸出一把金瓜子拍在叫破天面前:“公子爺有賞。”
叫破天急忙正了正頭巾,雙手拱起,對着朱由檢重重一揖:“小老兒謝公子賞!巧兒,快謝公子賞。”
走江湖說書的人眼毒,雖然隔的遠,他早就看出來,這出手闊綽的老僕背後的主子是誰了。
那名叫巧兒的少女朝着朱由檢的方向福了一福,輕聲道:“民女謝公子賞。公子氣宇軒昂,慷慨仁義,必定洪福齊天,福壽綿延。”
“你倒是個會說話的。”
王承恩笑着衝巧兒點點頭。
他在女子面前素來不苟言笑,但是今天難得朱由檢高興,他做下人的,自然不能繃着個臉。
“今日出門遇貴人,小老兒就再伺候各位一段。”叫破天清了清喉嚨,“話說天啓七年,魏逆結黨營私,禍亂朝綱。
“天佑我大明。至此,終於又出了一位有道明君,救百姓與水火,解困厄與倒懸。”
叫破天人長得乾瘦,聲音中卻自有一股莽莽飛沙的粗糲感,穿透力極強。
朱由檢自從穿越過來,不是忙着又打又拉收小弟,就是忙着巧立名目搞錢。
時不時的還要搞個無間道,應付應付兵諫。
那些屹立朝堂的文臣勳貴,哪個不是千年的王八成精老奸巨猾?
朱由檢能把他們收拾服帖,可沒少死腦細胞。
這一回出來體察民情,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叫破天,彩虹屁一串串地吹過來。
說的事還偏偏都是真的。
馬屁拍得又正又量大管飽,這誰頂的住啊。
朱由檢聽得如癡如醉,彷彿自己已經掃流寇,滅北虜了。
就在這時,忽聽得旁邊一聲冷笑。
“呵,中興之主?早幾十年還有這個可能。”
聞言,朱由檢循聲看去,只見說話那人,劍眉星目,獅鼻虎口,熊背蜂腰,身上穿着的粗布書生服,雖然洗的已經失去了本色,卻乾淨得很,一塵不染。
且其眉宇間那三分愁色,更能凸顯出一種沒落與無奈。
此刻這書生正搖着頭嘆氣:“要說這當今聖上,掃魏逆,平勳貴,確有一番聖君氣象,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兄臺說話何故只說一半?”
朱由檢自己是穿越來的,自然知道大明朝的問題有多嚴重。
但是在眼下的大明,除了朝堂上有限的幾個有識之士,其他人大多都還是混吃等死,得過且過。
就好比那些當豬養的藩王和勳貴,要說他們光顧着自己貪污,不管大明朝死活,其實也不對,畢竟大明江山也有他們的一份。
真眼睜睜看着大明朝亡了,他們也不願意。
但是這些人有限的見識並不能讓他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就好像盲人摸象一樣,大家都知道大明朝有問題。
但是問題究竟有多嚴重,會不會亡國?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
反正天下再糜爛,遭災的也只是流民,跟他們關係不大。
不行就派兵圍剿下,總不耽誤撈錢過日子。
反正這麼多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大明朝不還是姓朱嗎?
歸根結底,藩王勳貴們認識不到位,不願意幫朱由檢分憂,這,纔是朱由檢穿越過來,就忙得屁股冒煙的根本原因。
今天好不容易碰到一個有見識的,自然不願意錯過。
“天下事天下人說得,某有什麼不敢說的?
“當今天下,烽煙四起,剿滅了一處又起來一處,你可知是爲了什麼?這大明朝的根爛了!
“陝西,湖北,河南,這些年不是旱災就是水患。年年糧食歉收,可朝廷爲了平滅東努,還在加餉,弄得十室九空民不聊生。
“天災加上人禍,大明朝積弊數十年,早就積重難返,這豈是一個聖君就能扭轉的?”
俊俏公子哥說到氣極處,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
“兄臺說的是,這大明朝確實積弊已久,不過也未必就沒有機會收拾舊山河。大丈夫,當明知不可爲而爲之。”
朱由檢不動神色的笑了笑,語氣中卻透露出一股不服輸的勁兒。
笑話,他好不容易穿越一回,還能讓歷史再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