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溫體仁這份書文寫的,還算讓自己滿意。
這份草稿中,溫體仁採用了避重就輕的手法,主要申斥成基命御前失儀,反而對關於廠衛之事,還有可能存在的詆譭君王事,統統一筆帶過。
又在書文後半段,對成基命多年來的政績、作爲進行一番表彰,最後才以他年紀爲藉口,要他回鄉享受天倫。
看罷,朱大皇帝面帶欣慰,把書文遞給王承恩。
“看來這個溫體仁還知道要留餘地,恕人恕己的道理,不容易啊。就這麼辦吧,你去謄抄在聖旨上,朕先吃東西,然後看書,駱養性什麼時候睡醒了,你就讓他進來。這份旨意,也讓他去宣讀。”
“是。”
王承恩接下,朱由檢又猶豫一下,不太放心地交代給他。
“還有,成基命離開京師返鄉過程中,要安排錦衣衛嚴加保護,避免任何意外發生。”
“老奴,領旨。”
吃過膳食,朱大皇帝就在書房裡,讀起書本來。
皇家御書房就是不一樣,所有藏書可以說都是孤本、絕版善本,他本身就是學歷史出身。
這些東西,對他而言只有兩個字——真香!
文獻有多種,朱大皇帝理解最爲深刻,怎麼可能放棄這個接觸真是史料的機會呢?所以他早就有打算,首先,自己要把宮中所有藏書看完。
之後要是有機會,就再把天下的書本都收集上來,供自己享閱。
駱養性真是累了,他這一覺醒來,竟然已經到了晚膳時分。
甚至可以說,他根本不是睡醒的,而是被晚膳香味饞醒的。
現在朱大皇帝眼裡,駱養性可是個功臣,正好趕上自己吃飯,免了他謝恩、請罪的俗套禮節,兩人就這麼在御書房裡吃了一口。
晚膳撤下,才說起正事來。
駱養性屁股一直都只搭在椅子邊上,錦身又詳細的做着彙報:“萬歲爺,張浦現就關在昭獄之中,臣請陛下明示,是否可以開始審訊。”
朱由檢想了想,目光下沉,瞥着杯清茶,讓人看不出喜怒:“你們查抄他家時,可發現其他東西了?”
“回萬歲爺,臣在張浦家中,除了發現很多信箋和鉅額財產之外, 倒是沒有其他什麼。連其他衛所指揮使的迴文,都沒有。”
朱由檢點點頭,一絲兇頑如光芒般爍出,乾脆地給出了決議:
“張浦既然抓到了,朕看那些衛所之人,也該明白是怎麼回事,有所收斂了,所以這件事暫且放下。朕作日已明旨天下,復開廠衛,等到你錦衣衛復權之後,用他祭旗,來個開門紅!”
朱大皇帝一句話,直接斷定了張浦生死,這話把駱養性聽的心裡發冷,天子這麼說,未必就不是在暗示自己。
眼下復開廠衛一事敲定,自己這個錦衣衛指揮使自然水漲船高,他來敲打一下,也屬正常。
見駱養性不語,朱大皇帝瞥了他一眼:“朕重開廠衛,錦衣衛這邊還得交給你打理,駱卿啊,你要多費心,知道嗎?”
駱養性聞言跪倒,叩首感恩:“臣謝陛下信任,臣必定肝腦塗地,爲陛下粉身碎骨,以保全恩德!”
“駱卿,不用這麼激動。”
朱由檢說着,親自拉了他一把。
連同剛剛的委任,就算是給他的甜棗。
這傢伙吃得很香,現在該是盤他的時候了。
“駱卿,在錦衣衛屬下,原本分設南北鎮撫司,分管法紀、軍糾和傳理欽定御案,但是朕想再添加一箇中鎮撫司,作爲錦衣衛內察部門,當然中鎮撫司還是你來管理,就是給你一個名正言順,能夠自行處置、懲罰犯錯錦衣衛的地方。”
“臣,遵旨。”
朱大皇帝點點頭:“這個中鎮撫司是監察部門,直接對朕負責,以後要是錦衣衛再出任何事情,朕便唯你是問!”
原來天子是這個意思。
駱養性心中苦笑,剛剛的激動消去一半,面上卻不敢露出半分聲色,陪笑作答:“萬歲爺放心,臣明白。”
“把曹榮、曹真都升上來,分別做南北鎮撫司的指揮僉事,然後……”
言及此處,朱大皇帝故意拉長了音,似笑非笑的盯着他:“再把吳孟明調入錦衣衛,升指揮同知,輔佐你總管錦衣衛!”
一聽到吳孟明此人,駱養性心裡咯噔一下。
對於這人,他很瞭解。
此人當初就曾在錦衣衛北鎮撫司供職,後來因爲得罪了許顯純而被削籍罷黜,之後又被當今崇禎天子啓用,還在北鎮撫司供職。
如今天子復開廠衛,恢復錦衣衛原有權力,把曹真、曹榮提上來不說什麼,可要把吳孟明擺到自己身邊,成爲指揮同知,這不明顯是爲了制約自己嗎?
坐以待斃?
不行!
想到這,駱養性放大了膽,直言向天子爭取最高指揮權,他可以保證自己的忠心,所以纔不絕不能被人分權。
“陛下,吳孟明此人與臣一樣,都是久在錦衣衛供職之人,世襲出身,要是有他來幫扶臣,那再好不過,相信在他幫扶下,臣能夠將錦衣衛治理的更好,他來幫扶臣,真是臣的榮幸!”
他這就是在說廢話,唯一有用的就是裡面那三個“幫扶”,朱大皇帝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半個檸檬精的小心思?
當然,換個角度,駱養性這就等於是接受了吳孟明的掣肘,可希望能夠在面上確立自己地位,他想的倒是不錯。
然而,沒用!
講真,朱大皇帝之所以會把吳孟明提上來,有一半是按照歷史進程復刻,更重要還是看重了他自身能力。
駱養性講的不錯,當年吳孟明就是因爲得罪了許顯純才被罷官,而在其削籍前,曾在昭獄經受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殘忍折磨,但到最後,他都沒有鬆口服輸。
可見此人硬核如斯,而歷史中在日後接替駱養性的也是他。
把這樣一個人,提前擺放在駱養性身旁,沒事敲個邊鼓,提醒他明確忠心不算,還有一折好處,就是能夠在必要時候,幫助駱養性分身辦事。
因爲他們兩個的資歷、身份都差不多,誰都能代表錦衣衛至高權力。
今天就是最好證明。
駱養性這一覺睡過去,非但自己等了半天不算,成基命那邊也沒人宣旨,好在不是什麼要緊事,早一會、晚一會無所謂,但日後一定要避免此類情況發生。
朱大皇帝眼神一瞥,不露聲色地透話給他:“朕只希望你們兩個能夠攜手並肩,爲朝廷建功立業。當然,錦衣衛永遠都只能有一個指揮使,你明白嗎?”
話都這麼說了,天子也是從側面確立了他駱養性的最高指揮權,他自然不會得寸進尺,趕忙謝恩。
“臣,謹遵聖命!”
“好,還有一件事你去做。”
朱由檢擺擺手,讓王承恩拿過一封聖旨交給他:“這是朕給首輔成基命的聖旨,你去宣,注意態度,老爺子一生不易,不要難爲他。”
“這……是。”
駱養性捧着聖旨,退出了御書房。
離開皇宮這一路上,他還都處於震驚之中,別看天子話沒說透,可內裡含義不難理解,堂堂首輔大臣,在此刻,就算完蛋了。
駱養性並不知道朝堂上發生了什麼,他也不想知道,但是手裡拿着聖旨,他更加明白,爲何天子要讓自己去跑這一趟。
這還是一種暗示。
連成基命那樣根深蒂固的功勳首輔都能一言罷黜,自己一個小小錦衣衛指揮使,要是敢讓天子不滿,下場會是什麼,可想而知。
君恩如海,君威難測啊。
駱養性一路無話,心中只有兩個字不停迴響——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