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管家忙不迭的退下，
朱至澍就感覺胸口有一股鬱氣出不來。
那些個泥腿子，祖祖輩輩種着他蜀王府的地，不就應該給他蜀王府交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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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自古以來的規矩就是這樣，他們都是簽字畫押了的佃戶，一個個竟然還想着抗租，誰給了這些泥腿子膽子？
想到這，朱至澍對那些大同書院的學子也是暗恨起來，一個兩個都跑出去了，幹什麼還回來啊？
不知道蜀地閉塞與外面溝通不便嗎？
不知道天府之國物產豐富百姓生活安逸嗎？
大家好好過日子，你們在外面出彩了，蜀地也跟着有面子，若是日後做官從軍需要份晉身之階，儘管來蜀王府找自己嘛。
本王祖祖輩輩也生活在這蜀地，是這蜀地的王，是你們的主子，你們求到本王頭上，本王肯定幫你們一把啊，畢竟你們日後地位上去了，我蜀王也更方便賺錢啊。
如此一來你們這些學子有了官位，本王有了錢財，這不都有着美好的未來嗎？
這都是蜀地人，都有着美好的未來，按理說這些學子應當和自己站在一起纔對，幹嘛去幫那些泥腿子呢？
幫那些泥腿子能得到什麼好處？
朱至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很難理解這些大同學子的想法，就像他搞不懂自家老祖宗們爲什麼要對這些泥腿子輕徭薄賦一樣。
“但蜀王府的租子怎麼辦啊？這位蜀王可不像之前那些王爺那麼仁善，交不齊租子我們落得了好？”
隨着高喊聲，蜀王府的管家和孫百戶帶着蜀王府的兵將們趕來了。
“只要下手夠隱秘，讓人查不到是我們做的，就算他們覺得是我們做的，沒有證據他們就是誣告宗室，陷害藩王，死的還是他們！”
“去盯着那些泥腿子，他們要是再敢抗租，就打！”
“那些大同書院的先生不是說朝廷已經三令五申要均分田地嗎？聽說蜀地外那些王爺都把自家的地分出去了！”
說着，孫百戶就要提刀帶隊出發，但緊接着又被朱至澍喊住了：“慢着！”
“如今在川地之外，大江南北的老百姓家家都分了地，沒了苛捐雜稅，不用承擔各種勞役，而且地主士紳也好，權貴宗師也好，誰也不能強佔百姓的地！若是有地主士紳欺負鄉親們，鄉親們都可以去衙門告狀！”
那麼高大的一座山就立在那裡，陰影投下來，百姓還能去哪？
等孫百戶離開後，朱至澍臉色又陰沉起來：“那些該死的泥腿子！”
陰影之中的那人看出了朱至澍的遲疑，出聲道：“王爺可是擔心那些學子背後的大同書院？”
朱至澍沒好氣的說道：“旁人會信？”
朱至澍點了點頭：“本王是有些畏手畏腳了。”
他們這樣對抗朱家人，真的能撈得着好嗎？
朱至澍也懶得看這個侍女，揮了揮手，懶洋洋的說道：“回承運殿！”
可是一代代下來，蜀王要的租子變高了，從最初的兩三成到之前的五成，現在的這位蜀王要八成的租子！
八成啊！
辛辛苦苦耕種下來，八成的糧食被收走，剩下的還能幹什麼？
餬口都不夠，還得去挖野菜，去尋摸別的吃的，就這樣蜀王還不斷驅使百姓服勞役，給蜀王挖礦，修溝渠，伐木，這些礦產木材也都被蜀王販賣出去賺錢，這可是白給蜀王打工，別說工錢沒有，飯都得自備着。
佃戶們如今生活太艱難了，先前給蜀王種地，交的租子也不過兩三成，遇到災年了蜀王府還會免租救濟百姓，大傢伙給蜀王種地日子能過下去，年年也能剩下點餘糧。
“一羣賤民，被那幾個學子鼓動幾句就開始造本王的反，都該死！”
“我們現在已經抗租了，蜀王難道眼下就會放過我們了？”
陰影中那人笑道：“王爺多慮了。蜀道崎嶇難行，周圍羣山疊嶂，消息閉塞，蜀地可爲自成一國。”
孫百戶恍然：“卑職明白！”
“每個人，每個人都可以分地！按人口分地，只要是大明的子民，只要有大明的戶籍，就給你們按各家人口分配土地，這土地上種出來的，都是你們自己的，朝廷每年只收極低的稅收。”
“若是衙門不管，鄉親們就可以去應天府，去順天府告狀！太祖皇帝的大誥到現在還有效，朝廷是站在百姓這邊的，鄉親們，不用再給蜀王府交什麼租子，也不用再聽從蜀王府的什麼勞役驅使了！”
一個誣告藩王，陷害宗師的名頭落下來，誰能撈得着好？
就在這些佃戶憂慮的時候，忽然有人來喊：“唉，書院的先生要演講，快去聽啊。”
“既然如此，就去試試看吧，但手尾記得處理乾淨，本王心軟，可不想見血。”
雖說經過大同書院的學子們不斷宣講朝廷政策，但蜀王府的威嚴就擺在眼前，這可是宗室藩王，蜀王可是姓朱，和皇帝是一家人啊。
如此想着，朱至澍也沒心情餵魚了，隨手指了一個侍女：“好好喂着本王的魚，這些錦鯉要是死了一條，你就下去給本王當魚吧！”
“朝廷早早就輕徭薄賦，除了基礎的稅以外朝廷早就不要鄉親們的錢糧了。”
王管家不屑的瞥了眼站在高臺上的學子，隨後徑直走上去。
“士紳不堪學子逼迫，爲了自家土地鋌而走險將學子殺害。”陰影中那人說道。
這個年不過十六的年輕侍女嚇得連忙跪在地上：“奴婢明白。”
學子們高喊着維護着秩序，讓百姓們安靜下來，隨後一位學子登臺，用粗製的擴音喇叭喊道：“鄉親們，大家安靜，安靜！”
這些佃戶你一眼我一語，憂慮的氣息不斷的蔓延。
陰影中那人說道：“旁人爲何不信？蜀王歷來有賢名，素以仁善待人，從未違抗過皇帝，乃出了名的仁王，這事還能與王爺您扯上關係？”
這日子突然變得這麼困難，誰接受得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個盼頭了，朝廷說要分田地了，家家按人口分田地，日後也不用交納租子，至於各種苛捐雜稅，各種勞役派遣都沒了，地方衙門和藩王再也不能隨意驅使百姓了。
“先生們一定有辦法的。”
天下還有這樣的事嗎？
朱至澍很不理解，他也很委屈，他身爲蜀王，兢兢業業爲了蜀王府而努力着，他是宗室藩王啊，整個蜀地都是他的，他給百姓地種，他給百姓飯吃，讓百姓交點租子乾點活不是應該的嘛？
“大家聽我說，鄉親們，朝廷的政策早就下來了，陛下和張首輔早早就下發了政令，要求各地士紳和宗室權貴將土地分給百姓，讓大傢伙過上好日子。”
士紳地主都沒說什麼，這些泥腿子一個個竟然要抗租！
委屈！
“鄉親們看看你們自己，衣服多久沒換了，縫縫補補多久了？一家老小能吃飽肚子嗎？娃娃能讀書識字嗎？如今朝廷不僅免除了各種苛捐雜稅，還免費讓娃娃們讀書識字，爲的就是讓老百姓真正過上好日子，能吃飽飯，能吃上肉”
“我們這樣抗租，蜀王不會放過我們的。”
到了承運殿，侍衛輕輕的將轎子放下，朱至澍下了轎子進了承運殿，沒有管承運殿內那珍貴華麗的楠木蜀王寶座，徑直去了後殿。
佃戶們你一眼我一語互相安慰着，給自己打着氣。
“理由呢？”朱至澍冷靜的問道。
“大家知道朝廷的政策有哪些嗎？”
“因此自古以來，蜀地有天府之國美譽，物產豐富，百姓衆多”
“川地的衙門誰敢欺負鄉親們，鄉親們可以反抗了！”
“是蜀王府的王老爺，王老爺來收租子了！”
無比的委屈！
朱至澍感覺自己胸中這口鬱氣不出來，念頭就不通達，身體就不爽利！
“老孫！老孫！”
“在川地之外，新政已經落實的差不多了，老百姓一年到頭家裡都能有滿滿的糧食，手裡有餘錢，逢年過節能給家裡的堂客和娃買新衣服，還能吃到肉，吃到魚，一天三頓都能吃飽，家裡的娃娃能上學讀書，將來也可以和我們一樣，讀書識字，去當官去從軍.”
朱至澍點了點頭：“那些個學子太礙事了，泥腿子們都跟着敢抗租跟本王作對了。”
這些百姓聽着上面學子的演講，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想象着那美好的畫面，然而他們想象不出來，這樣的好日子，似乎比之前那些蜀王在位時還要好。
兩聲高喊之後，一個穿着百戶棉甲的中年絡腮鬍子匆匆跑過來：“王爺。”
正在講話的那個學子憤怒的看着王管家：“你們來幹什麼？！你們難道想違抗朝廷的政令嗎？”
“王爺想除了那幾個學子？”陰影之中問道。
此時的成都府外各處田莊裡，佃戶們的神情有些恐慌。
“王爺您想想，不用王府出手，只要稍微示意一下，找幾家士紳去做就行了。”
大傢伙能不盼望是真的嗎？
心裡胡思亂想着，佃戶們都朝着大田莊跑去，大同書院的先生在那邊正要演講呢。
百姓們恐慌無比，看着那一個個穿着鴛鴦戰襖，拿着大刀長矛，殺氣騰騰的衛所兵，再看看那帶頭穿着棉甲的孫百戶和趾高氣昂的王管家，一個個都回想起了王爺的可怕，蜀王府，那可是壓在蜀地百姓頭上的山啊。
“就算是新黨那些人，誰敢真正對藩王下手？新黨就是那位養的狗，沒那位點頭，新黨敢對宗室藩王下手嗎？”
孫百戶愣了下：“王爺，還有何吩咐？”
正高喊着，忽然有人大喊道：“誰說不用給王爺交租子了？！想造反？！”
雖說朝廷已經嚴禁把人與牲畜論處，不允許有人擔轎子，只允許馬車、牛車、驢車等牲畜車輛，但對朱至澍來說，天高皇帝遠，更何況自己是宗室藩王，歷代蜀王和皇帝關係都不差，他在這蜀地，信息閉塞進出困難，他就是蜀地的皇帝，他想做什麼還能有人反對？
這也就是在蜀王府內，纔是四人擡得轎子，若是出門在外，那都是十二人擡得轎子，敲鑼打鼓，屏扇華蓋，親衛開道，後面跟着一串的侍衛護衛
但在王府內，這四人擡的黃金龍首轎子也是價值連城，四名侍衛用上好的黃色綢緞墊着，擡着這頂轎子託着朱至澍慢悠悠的向着承運殿前進，左右兩個侍女舉着傘蓋屏扇，在後面十幾個帶刀侍衛跟着，朱至澍坐着柔軟的蜀錦墊子，搖着扇子打着哈欠，眯着眼昏昏欲睡。
朱至澍沉吟了片刻，神情很是猶豫。
“去”
“還有衛所兵，衛所兵也來了，我就知道蜀王不會放過我們.”
“陛下仁善愛民，各種苛捐雜稅，各種勞役早就被廢除了。朝廷讓百姓幹活還要給錢糧呢，更何況藩王和地方衙門？”
“如今那位陛下可是在維護自己的聲譽，要內聖而外王呢。”
“那些該死的學子！”
“對對對，這種大事先生們肯定不會騙我們。”
這些佃戶百姓一看蜀王府的管家和衛所兵來了，立刻吵雜起來：“壞了！蜀王派人來了！”
朱至澍手指都在發顫：“誰抗租，誰帶頭，就給本王狠狠地打！”
“是啊，咱們這些老百姓，還真能和王爺作對不成？外面那可都是朝廷動手，哪有咱們這些升斗小民去和王爺作對的？”
看看那些祖宗們，一個個的減少租子，遭了災免租就算了還給泥腿子們送糧，這不是浪費嗎？
而且留下什麼賢名，說什麼蜀王仁心，結果呢？
府裡區區一個百戶的侄子都敢侵佔蜀王府的田產，成都府的一個千戶就敢勒索蜀王府數千金，這蜀王府歷代積累的賢名，積攢的這點家業，倒成了這幫家奴們的了。
“更何況說破大天去，就算有人意識到了，又能怎樣？您理由都給出去了，他們還能真爲了幾個學子來招惹您？”
陰影中那人說道：“屬下明白。”
朱至澍平緩了心境，慢條斯理的端起茶盞：“打歸打，莫要打死了，打死了誰給本王交租啊。”
“但糧食都沒了，我們拿什麼交租子？眼下糟了災，我們總不能連最後一點種子都不留吧？”
“就算有人來調查，他們還能不信您一個宗室藩王，去信那幾戶泥腿子？誰知道是不是他們是不是爲了保住搶來的地，畢竟那些地可都是他們從士紳那裡搶來的啊。”
孫百戶很有眼力見，命令帶來的衛所兵維護着秩序，同時把那些學子和佃戶們分開。
“唉，縣官不如現管啊。如今蜀王要我們交租，我們拿朝廷說事有什麼用？人家可是王爺啊！”
吩咐完屬下，朱至澍閉上眼養精蓄銳起來，他的事太多了，爲了偌大的蜀王府，他可太辛苦了。
若說是大明開國初年，民生凋敝，餓殍遍野，蜀地也不富裕需要修生養息，那兩三代不就夠了？
“既然先生們都說了朝廷要分地，那我們聽先生的。”
佃戶們憂慮着，遲疑着，但是朱至澍給的負擔太重了，遠超歷代蜀王的租子，加上各種苛捐雜稅和各種勞役，朱至澍幾乎就是本着只要用不死就往死裡用的思維在驅使着百姓交租，服勞役。
“如此富裕之地，可是太祖欽封給蜀王一系的，王爺就是這蜀地的天，王爺想做什麼，還有做不成的？”
能隔三差五吃上肉，家裡的糧倉能堆滿，每年不用繳納各種雜稅，這樣的好日子，蜀地百姓多久沒遇到了？
學子繼續高喊着：“蜀王也好，成都府也好，現在都是公然無視朝廷的政令，他們長久不了！鄉親們要團結起來，反抗蜀王和成都府繼續壓榨大家.”
孫百戶當即抱拳：“卑職明白！”
一旁四個侍衛立刻擡來轎子。
附近村鎮的百姓們聚集過來，近萬人圍聚在大田莊的地頭上，這麼多百姓聚在一起，那些士紳地主壓根不敢靠近，這麼多泥腿子，一人一口吐沫他們也得被淹死啊。
朱至澍點了點頭：“幾個學子本王沒放在眼裡，但大同書院可不好相與啊。”
“王爺有心事？”陰影之中有人出聲了。
很快，周圍村鎮的百姓佃戶都紛紛跑到大田莊，大田莊的地頭上已經搭起了臺子，幾個大同書院的學子正在周圍維護秩序，安排着百姓排隊。
這些佃戶互視一眼，紛紛說道：“對對對，去聽先生們怎麼說！”
“大傢伙可以問問那些在外面參加新軍的，問問那些在外面遊學的，川地外面的老百姓究竟過着什麼樣的日子，能不能吃飽，家裡有沒有餘糧，娃娃能不能讀書識字，一年到頭家裡能不能存下錢來”
是啊，自古以來都是朝廷對付朝廷，王爺對付王爺，哪有升斗小民去和王爺對抗的？
王管家冷笑一聲：“我只聽王爺的，這是蜀地，王爺說了纔算！這是太祖爺傳下來的！”
“你能代表蜀王？”學子質問道。
王管家沒再答話，讓人把這個學子待下去後，撿起那擴音喇叭，清了清嗓子說道：“你們這些泥腿子都給本老爺聽好了！”
“那些學子說的都是屁話，你們的租子誰也免不了，都給老老實實交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