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話,不同的人說完全是兩種效果,當曹端宣揚民重思想的時候,天下士生多不以爲然,但當許良說出更加激進的君輕思想之時,天下人反而沉默了,蓋因聖人口含經義,天然就具備了正確性。
從前不會有人去質疑孔聖人,今天許良以不遑多讓的至聖先師身份站出來,世人同樣沒法質疑。
無論從學術還是聲望上,當今大明都沒有能和許良相提並論的人,誰要是真的站出來質疑,最終只會讓他自己看起來像個笑話,只是許良這次提出的主張實在是太過炸裂了。
當《青山對話》的內容隨着自然科學期刊發往天下之後,這直接引起了一場大地震,簡短的內容蘊含的信息量足以讓任何一個人目瞪口呆,這幾與造反無異了,只是這種造反不是要把朱允熥踢下來自己做皇帝的那種造反,而是要把舊有的帝制推翻重建,某種層面上後者比前者更加可怕。
原本世人並不知許良和朱允熥究竟說了什麼,但是從朱允熥回來大發雷霆閉門不出的反應來看,他們也能判斷出這次對話並不愉快。
多數人都覺得大概是許良以太師的身份訓斥了朱允熥的作爲,這讓朱允熥覺得沒有面子,所以才這麼大反應。
這種可能雖然聽着很誇張,但實際上世人都能接受,以許良的身份罵兩句皇帝沒有任何人覺得不對的,他就是有這個資格。
外人對朱允熥多是有些看笑話的心思,畢竟朱允熥做的事情,也引起不少官員的不滿,他們自己對朱允熥沒轍,能看到許良代自己教訓一番,他們心裡也是痛快的,皇帝還得是太師來治啊!
但更讓人好奇的還是他們當他究竟說了什麼,原以爲這個事情會永遠成爲秘密,但沒想到不久之後,這內容就跟隨着自然科學期刊一同發表出來,一時間整個大明如同石破天驚。
當夜,楊士奇便手持着期刊來到解縉府上,遇上這種事情他們免不了要交談一番。
“大紳,太師說的這些東西,你早就知曉嗎?”楊士奇見到解縉的第一時間,就急不可耐的把《青山對話》的內容展開。
這東西實在是太炸裂了,以至於楊士奇看過之後直接傻眼,他急需找個人談論一下情況,看來看去也只有解縉這個老友值得他放心說話的。
而且當初許良的口信就是交給解縉來傳達的,這讓楊士奇以爲解縉是不是早就知道什麼。
只不過解縉指了指案桌上同樣攤開的期刊,苦笑着搖了搖頭。
“事實上我也是剛剛纔知道,太師在事情可沒有跟我說任何多餘的話,誰曾想突然之間他就弄出這麼大陣仗,這可真是驚天動地了。”
楊士奇有些失望,他還指望在解縉這裡探聽一些口風,原來對方也是跟自己一樣什麼都不知道。
他愣愣的自己找地方坐了下去,直到現在他還在消化自己看到的東西,這期刊上簡短的對話內容,擱在任何時候,相關人員都是要滿門抄斬的,也就是許良這傢伙能讓它堂而皇之的流傳出去。
以至於他現在拿着這期刊,有無數話想和解縉討論,但話到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這種東西許良能發表出來,自己也不好說啊,皇權這種東西實在太敏感,隨便說一下就要觸犯忌諱,不是誰都能像許良那樣肆無忌憚的。
能公然發表,但世人卻沒幾個敢討論,這種荒唐場面,連楊士奇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解縉也有同樣的感受,忍不住感慨起來:“這種事情也只有太師能做了,不知道陛下看到這期刊之後,會是什麼樣的感受。”楊士奇稍微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心裡嘀咕許良的膽子太大。
他也終於知道爲什麼此前朱允熥會大發雷霆閉門不出了,肯定也是被這些話給刺激到了。
楊士奇第一個念頭,就是許良的安危,這種問題觸之即死,必定會遭到皇權無理由的斬殺,但想了想朱允熥,又想了想許良,他忍不住搖了搖頭。
以朱允熥現在的威望,想殺一個許良這樣的至聖先師,還是不太夠看。
今天朱允熥敢發這樣的命令,第二天就會有無數士生來皇宮叩闕,就會有無數百姓要翻天,就連朝廷官員都得死諫請求他收回聖旨。
皇帝可以強行逆反天下人心,但那一定是秦皇漢武這樣的帝王才能做的事,朱允熥肯定是沒那個本事的。
許良只要不過分到要踢下朱家天子自己坐上去,他說什麼都是爺。
楊士奇深吸一口氣道:“太師發此驚世之言,究竟是想做什麼?”
“這還用說嘛,都已經圖窮匕見了。”解縉神色凝重的看着那《青山對話》裡的內容,只感覺裡面每一個字都足以讓天地崩塌:“我認爲這就是太師改革變法最後的未盡之業,他要重寫人間,那個人間是屬於天下人的人間,而不是一家一姓之人間!”
楊士奇只覺毛骨悚然,也只能感嘆解縉這傢伙嘴巴敢說。
既然解縉都不怕了,那楊士奇也就不藏着掖着。
“民賦皇權.如果真的讓太師成功構建出這樣的觀念,世人就都要重新認識百姓和君主乃至朝廷的關係了。
一旦這種關係改變了,君主不再是最重要的那一點,那麼法律和朝廷的運行邏輯也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無法想象那會是什麼樣的世界!”
解縉拿着《青山對話》看了許久,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許久之後,他纔回過神,他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神情好像在希冀着什麼。
“這不是應該的嗎,大明在現實層面已經改天換地了,可是在思想層面卻還是停留在舊儒家的框架之中,我早就感覺大明已經走到歷史的臨界點,但始終還是差了一口氣,只是一直沒有想明白這口氣是什麼,如今我明白了,民賦皇權就是這最後的一口氣。”
“那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對百姓,對朝廷,對華夏都是好事,只有對皇帝是壞事,楊兄,你我該收拾心情,準備迎接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