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良在這裡站定的時候,人羣都是下意識的沉默了,當他們目視那巍峨而肅穆的紫禁城,心裡莫名就生出一股敬畏和心慌,那是千百年來歷朝歷代不斷在他們心中根治的皇權至上理念在作祟。
雖然人羣中許多都對許良的民賦皇權而振奮共鳴,但真正直面皇權的威嚴,那也需要莫大的勇氣。
他們冥冥之中似乎感覺到,這面紅色高牆的背後,正有一雙冷漠而嚴厲的眼神在注視着自己,那眼睛的主人並不是當今的皇帝朱允熥,而是主宰這片土地無數歲月的皇權意志。
或許是氣氛使然,當人羣的潛意識開始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皇權的對立面時,有人恐懼了,有人退縮了,然後他們跪下了,他們瑟瑟發抖,他們搖尾乞憐。
“站起來,不準跪!”
許良的聲音不大,但在格外寂靜的這裡十分突出,一下子就讓周身的一大圈人全都愣了一下,然後他們就循着聲音看了過去。
有人從附近的店鋪搬來許多桌子拼了起來,許良踩着凳子走上去,站在人羣的最高處。
越來越多的目光開始彙集在他的身上,那些遠處已經跪下的人並沒有聽到許良喝止的聲音,但當他們看着遠處高臺上的那個站得筆直的身影。
他們全都怔了怔,恍惚之間那身影似乎如巨人一般偉岸,這莫名讓他們心裡涌現出一股勇氣。
不自覺的,他們就沉默着站了起來,他們看了看眼前的巨人,又看了看巨人背後的那個高牆,似乎突然之間心裡的什麼禁錮被一下打碎,只是這種微妙感覺並不被他們清醒意識到,只是潛意識當中,他們面對那沉默的宮城,少了許多畏懼。
當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許良感受到一股如山的壓力。
他正在和身後那座皇城對峙,他要在這皇城跟前解釋皇權本身,他也做好了皇權任何可能的反應,哪怕現在有禁軍衝出來把自己格殺當場,他也毫不意外,就看朱允熥能不能橫的下這個心了。
一向被他所看不起的朱允熥若真有這個決斷和魄力,許良反倒是要高看他幾眼。
當然,就算他這麼做,有沒有能力殺得了自己那也是個問題。
朱允熥若是沉不住氣,他一定會發現自己雖然能發出聖旨,但下面的人有沒有膽子執行這就很難說了,許良的巨大影響力一旦表現出來,那絕對是驚天動地的,這從現場萬人簇擁的畫面就能看得出來。
許良等候了一會兒,而皇宮也始終保持着沉默,他也就懂了,朱允熥退讓了。
巡迴講學的第一站選定在京城,選定在這紫禁城之外,這當然是許良精心設計的,他要幫助世人破除皇權,那他自己首先要做到以最頑強最堅決的姿態直面皇權。
這是毫無疑問對皇權的挑釁,而一旦皇權在這種挑釁面前退縮,世人就會清晰的看到,原來皇權也沒有那麼不可冒犯。
這種挑釁,實際上從許良特意找來朱允熥在青山對話時就已經開始了。當這第二次更過分的挑釁依然成功之後,許良就已經放鬆下來,他可確定朱允熥難以成事,一個怯懦膽小的皇帝,在面對天下大勢的時候,阻礙不了分毫的歷史進程。
從此以後,大明只需要等待人心條件成熟,便可改天換地了。
於是許良便盤坐在高臺之上,開始了自己第一次的講學,就在這皇城根下,他要給皇權掘出第一捧墓土。
“既民賦皇權,則天下事當以皇權對百姓負責,而非天下對皇權負責,朝廷本身亦當是皇權爲百姓服務的具體組織,是以朝廷官員朝廷制度不當以皇帝爲中心,而當以百姓爲中心。
以往之朝廷,皆在維護一家一姓之私慾,以往之制度,皆在拱衛一家一姓之利益。
今後則不然,今後之朝廷,應是服務萬千大衆,其運行之主旨根基當是提供公共服務、公共保障,真正踐行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如醫療、基建、治安、教育、就業、養老、福利等等一切百姓公共所需,朝廷都應當負有第一責任,而廣大百姓也當有監督、選舉之權利。
至於皇帝不必凌駕於天下之上,它應該是我們選定的一個具體職務,由它一定程度作爲天下羣體之代表,它不必具有具體權力,它只需作爲象徵而存在。
往後之世界,人人應享有人格之平等,再無士農工商之高低貴賤,女子也不必遭受禮教禁錮,一切個體之基本權利,都應是完全相同。
每個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權利,每個人都有合法財產之權利,每個人都有人身自由之權利”
許良的聲音在四周傳揚,在他說話之時,彷彿整個京城都爲之安靜下來,在場無數的人,不論是聽得明白這些內容的士生精英,還是聽不太明白的販夫走卒,都能感受到許良話語裡巨大的意味。
不知道多少人都沉浸在許良所描繪的世界之中。
人類樸素的價值觀都是趨於美好和公平的,而如今許良讓他們看到的世界,無疑是最接近於這種樸素價值觀的,他們甚至懷疑這樣的世界是不是真的有可能實現。
許良當然知道不可能真的實現這樣的完美世界,但是不同綱領導向下的社會制度,最後表現出來的現實一定是天差地別,以民賦皇權這樣在當前階段絕對進步價值觀導向的社會,那一定是舊時代所不能比的。
哪怕許良的話音不能覆蓋到在場的每一個人,即便這些話也不能以任何書面形式留存,但它們一定會在人們私下的口口相傳中流傳發揚,這正是許良講學意義所在。
“所以,大明需要制憲,大明需要一切根本之法,這根本之法要明確規定百姓,君主,朝廷的基本關係和組織形式,要規定三者所有的基本權利和義務!
前路漫漫,吾尚不知多久方有那時,惟願與天下諸君共同進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