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澤擡頭,一張刻板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對方年紀不大,三四十歲的光景,頭戴四方平定巾,穿着一身藍色直裰,兩手揣在袖筒裡,略顯枯瘦的修長身軀,筆直地立在他面前。
那張馬臉,着實有些嚴肅,讓楚澤下意識地想到了高中的教導主任。
楚澤下意識地坐直身體。
“你誰?”
做爲一個經常惹是生非的學渣,楚澤是有些怵這張臉的。
在楚澤打量對方的時候,對方也在打量他。
他審視般的視線,在楚澤身上逡巡。
“你就是楚澤?”
對方一開口,那口古板味兒衝面而來,更像教導主任了。
楚澤下意識地往後傾身,眉頭擰起。
“你誰啊?”
跑到他面前來,也不報自己的名字。
找抽呢?
楚澤有些生氣,他握了握拳,有點手癢。
對方像是看不懂臉色一樣,對楚澤的抗拒視若無睹:“我乃巡城御史周觀政。”
“周觀政?”
聽到這名字,楚澤臉色更不好了。
這人可是大名鼎鼎啊。
以至於楚澤下意識地忽略了巡城御史,跑他這兒來幹嘛了。
周觀政疑惑地看着楚澤:“伱知道我?”
能不知道嘛。
楚澤笑得有些苦澀。
這人就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
連朱元璋都怕的那種。
這人官位不高,但權利不小,而且人軸。
屬於死掐一點不放,丁是丁卯是卯,半點不容混淆。
就連朱元璋做錯了事落到他手裡,都得親自出來認罪道歉。
其認死理程度,可想而知。
被他盯上,就一個字——慘,慘不忍暏啊。
楚澤瞬間頭大。
“我不是楚澤,你認錯人了。”知道了對方是誰,楚澤毫不猶豫地起身就想走。
這人是狗皮膏藥,楚澤可不想沾。
周觀政被楚澤乾脆利落的否認弄得一怔。
他與楚澤不熟,只遠遠地見過幾回。
真正面對面,這還是第一次。
然後他就認錯人了嗎?
不應該吧,剛纔他問過了,楚澤就在這裡。
而這裡只有這一人。
難道楚澤根本不在這?
周觀政狐疑地又看了楚澤兩眼,正懊惱自己認錯了人,打算離開之時,一聲帶着十足愉悅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
“楚澤你可來晚了啊,好戲都落幕了,哎,你眼睛怎麼了?怎麼老是眨啊眨的,進灰了?”朱樉腳步輕快地朝楚澤走過來,走得近了,看到擠眉弄眼的楚澤,朱樉滿頭霧水,甚至還想讓人去拿毛巾,讓楚澤擦擦眼。
楚澤死魚眼看他,一箇中指懟到朱樉的眼前:“我謝謝你啊。”
朱樉:“謝我幹什麼?”
他幹什麼了?
朱樉一頭霧水地撓頭。
一旁正準備離開的周觀政一臉嚴肅地看着楚澤。
他與朱樉見了禮後,轉頭看向楚澤:“早便聽聞楚大人是個人物,不想竟然連承認的勇氣都沒有。”
果然是個佞臣。
周觀政冷臉。
楚澤狠狠瞪了朱樉一眼:豬隊友。
朱樉被瞪得莫名其妙。
楚澤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轉頭朝周觀政笑得友好:“周大人找本官有什麼事嗎?”
說起正事,周觀政眼裡的不滿這才淡了些。
但看楚澤的眼神,依舊透着不滿。
他道:“下官聽說楚大人正在審問永嘉侯?”
“周大人耳聰目明嘛,這事都知道。”楚澤笑得燦爛。
但這話聽着,卻有些刺耳。
周觀政眉頭微擰,義正辭嚴地辯駁:“永嘉侯等人被押回京時,動靜之大,只怕京中連三歲孩童都知道,下官知道不足爲奇。”
朱樉點頭,這倒是事實。
一千來人被押入大獄,這樣的“大景觀”,不知道才奇怪。
楚澤側頭,認真發問:“這事似乎與周大人無關吧。”
“有沒有關係,得看楚大人怎麼審案的。”周觀政寸步不讓。
聽到這話,朱樉忽然就樂了。
“哎,我說你誰啊?膽子不小,都管到楚澤頭上來了,你知道楚澤是誰嗎就管?”也不怕把自己的腦袋管掉。
朱樉抱着手臂,嘲諷地看着周觀政。
周觀政轉頭對朱樉再次抱拳見了一禮,自報家門:“下官乃是巡城御史,主理京中治安與審理訴訟,以及一些不符合規矩的事,都在下官的管理範圍之內。”
說白了,就是個紀律委員。
要換了其他時候,楚澤纔不會怕。
但這個時代的言官權利可大了,他不想招惹。
不是怕他們,是煩。
這羣人都是些老古板老學究,那叫一個認死理,真要惹到了他們,煩都能被煩死。
所以他之前纔不想承認自己的身份。
現在的周觀政明顯還沒有真正發揮自己的威力,朱樉竟然都不認識他。
朱樉自然也沒將他放在眼裡。
他們有父皇與太子哥哥撐腰,怕他?
朱樉不明白爲什麼楚澤這麼忌憚這個人,當下嫌棄地翻了個白眼,道:“管你幹什麼的,都給本王趕緊滾,別在這裡礙事。”他還有重要的事要跟楚澤說呢。
楚澤聽到朱樉開口就知道這人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連忙去捂他的嘴。
“你閉嘴吧,這是個祖宗,咱得罪不起。”楚澤湊到朱樉耳邊,小聲地將這人後來的事蹟,簡要地說了一遍。
朱樉震驚。
“真的啊?”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楚澤橫了朱樉一眼,小聲,“趕緊將這人打發走。”
他將朱樉往前一推,自己果斷走人。
“哎哎,你這就走啊?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你良心能安?!”朱樉爾康手。
楚澤聽見了,兩條腿倒騰得更快了:“沒事,我相信你可以搞定,我……我在鎮撫司等你。”他本來準備說在詔獄裡等朱樉的,可一想到裡面的光景,楚澤果斷轉身,朝着鎮撫司衙門的方向走去。
但他沒想到,周觀政認準了他一般,急忙追了出去。
“楚大人你等等,我有事要跟你說。”
楚澤聽到周觀政喊自己,撥腿就跑。
朱樉看着這一幕,心裡對周觀政多了幾分敬佩,甚至想給他豎個大拇指。
能讓楚澤這麼忌憚的,他還是頭一個。
但如果這人真像楚澤說的那樣,那他也怕……
朱樉本來準備去攔的,忽然改變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