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練達寧的名頭,鳳陽知府不免有些發怵,他可是將來有可能直接管自己的同僚啊。練達寧比他早一屆進士,他稱之爲練年兄已經是給自己臉上塗金了。
這事有些難辦,如果因此全然庇護一方,甚或辦個葫蘆案,都會有人說閒話,到時候自然要擔上官官相護的罪名。
鳳陽知府攻於算計,皺了皺眉頭,這個問題便迎刃而解。
首先,練達寧是不能得罪的,被告是不是他的門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其次,如果真是練達寧的門生,那就一定不是什麼妖人,即便有什麼事,將來也由練達寧兜着,與我無關。其三,鳳陽府怎麼可以出妖人?這裡可是中都,一定不能出,而且不會出。
這三點一出,在鳳陽知府心裡,案子實際上已經定了。
“這樣,你先說說都是怎麼回事吧,本府自會公道評判。”鳳陽知府和顏悅色道。
況且當堂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這些都是衆目睽睽的事。
鳳陽知府又傳喚四個鏢師和左家家人,說的跟況且一樣,無非用詞不同,表達上有差異,性質都是一樣的。
“大老爺,小人親眼見到,他先是嚇唬那些人說一發話,那些人就得人頭落地,結果他剛說完,那些人就被殺死了,他不是妖人是什麼,一定是他用妖法殺的人。”底下一直跪着不敢擡頭的原告大聲喊叫起來。
“你說他是妖人就是妖人?是本老爺斷案還是你來斷案?”鳳陽知府一聲斷喝,嚇得此人渾身篩糠,又不敢說話了。
鳳陽知府隨後又傳喚當時的目擊者,說的跟況且的說法差不多,唯一有區別的是,有的人看到一個青色人影,也有的人沒看到。
“誰能告訴我,那條青色人影有可能是這位公子嗎?”鳳陽知府問道。
“肯定不是,當時這位公子根本沒動,離那些被殺的人還有一些距離。小人看得清清楚楚。”
鳳陽知府沉思了一下,然後看看旁邊的刑房師爺,希望他們發揮智囊作用。師爺就是幹這個的,在關鍵時刻,給老爺提供專業意見。
師爺走上來,在鳳陽知府耳旁低語幾句,知府大人微微點頭,卻是面色凝重。這案子審到這裡,鳳陽知府也覺得有些難辦,問題是必須弄清兇手是誰,不能弄清這點,也難以摘除況且“妖人”的罪名。
“大老爺,根本沒有別的兇手,就是這個妖人用的妖法。”那個原告死死咬住不放,他雖然只是個地痞,官司上的事也明白,如果不能咬死況且,死的就是他了。
鳳陽府大堂不是那麼好進的,基本都是站着進來,擡着出去。
原告堅持況且是“妖人”的罪名,惹惱了鳳陽知府,此人根本不懂官場上的事,當官的最怕的就是這種妖人的案子。當年唐賽兒、李福祿兩大要案,不知斷送了多少官員的前途,更有不少官員因失察之罪被下牢獄、家人被流放邊疆,貶官放逐還算是幸運的。
可恨這刁民,你說一句也就算啦,偏偏死咬住“妖人”的說法不放,這豈不是跟本老爺上頭的烏紗帽作對?
“來人,掌嘴。看他還敢不敢藐視本府!”鳳陽知府終於發威了。
兩邊上來兩個衙役,一個按住那人,一個用鞋底結結實實抽了那人的嘴巴幾十下,抽得此人嘶叫連聲,開始還連連求饒,後來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本老爺問什麼呢答什麼,再有擅自亂咬人亂說話的,一律照此懲治。”鳳陽知府看着下面威嚴地道。
這還不算上刑呢,只能算是開胃小菜,真正上刑是三件套:板子、夾棍、拶子。三件套也只能算常規刑法,不是酷刑。
不過,一般的扳子就讓人吃不消了,死在朝廷家法扳子下的文臣已經有不少了,至於罪犯死了多少無法統計。
最邪惡的還是夾棍、拶子,夾棍是用兩根木棍夾住犯人的腿,然後用力踩,上過夾棍的腿骨基本上是保不住了,出了獄變成瘸子的都算幸運,多數是癱瘓了。拶子是專門夾手指的,比竹籤插指甲邪惡多了,竹籤不過是廢掉手指甲,還能長出來,拶子卻是夾斷手指骨頭,十指連心,連帶的經脈系統也都受到破壞,用什麼藥都不可能治癒。碾壓成粉的骨頭,是無法再次聚合起來,長成骨骼的,就是後世的醫學也無法救治。
明清兩朝的官員辦案,一旦用上這三件套,幾乎沒有不招的,沒人能熬得過這種刑法,就算你熬過一次,還有下一次,早晚讓你精神崩潰。
到最後,想讓你招什麼就招什麼。
至於兩漢、唐朝那些酷吏採用的酷刑,明朝一般沒人用,也根本用不着。明朝人的氣節已經跟兩漢沒法比了,骨頭已經很軟了。
“許明,你老實對本府講,究竟何人爲了你殺了那些人,你要是不老實說,本府也是難辦。你明白本府的意思嗎?”鳳陽知府話中有話,明顯是在暗示況且,你哪怕是編故事,也得給我一個交代。
“老公祖,弟子真的不知,弟子只是懷疑有人假借名義作案,前些日子不就有人假借維護弟子的名義作案,挑了鹽幫的分堂嗎?弟子倒是希望老公祖能把此惡人逮捕歸案。”況且平靜道。
況且想了想,自己在鳳陽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事情可真是不少。居然有人假冒他的名義挑了鹽幫的分堂,他心裡恨得直咬牙:哪個該死的混蛋乾的,這直接是想把小爺往火坑裡推啊。
“你是吳中人士,緣何到了本府地界?本來功名可期,你又爲何突然行醫了?”鳳陽知府也是要查實況且的身份,總不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況且就把出外遊學的假話又說一遍,至於說行醫的事,他就說看到那個山鎮上缺醫少藥的,就憑藉自己的家傳醫術爲百姓治病,並非爲了牟利生財。
鳳陽知府點頭,這些事他心裡基本明白,自從鹽幫分堂的事發生後,他就派人去查況且的底兒,只是查到他在山鎮上行醫,又把賺到的錢都用來辦學和舍藥。
當時他心裡還覺得奇怪,這個人的行爲舉止,倒是國醫聖手的風範啊。他原本懷疑的只是如此小的年紀,怎會有這種神奇的醫術。現在又知道,他竟然還是吳中一大才子。他熟知練達寧才高氣傲,他錄取的案首決不會是一般人物,一定是出類拔萃的翹楚。
“你把考取案首的文章寫給本府看看呢,本府也想知道,連大人選中的人才有什麼的本領。”鳳陽知府還是老辣,只需一招就能判斷出對方身份的真假,如果是真的,當然一切都不是問題。
況且本來就有過目不忘的天賦,何況是自己做的文章呢。於是,他充滿自信的走上前去,有人遞給他筆墨紙張,他當場揮毫,寫下自己那篇文章。這畢竟是他的成名之作,寫起來真是酣暢淋漓、瀟灑自如。
況且下筆寫時,鳳陽知府心裡就已經有了譜,連大人的弟子,這肯定是在錯不了了。等他寫完,鳳陽知府立即稱讚道:“好字,純是二王家法。”
“弟子平時喜歡臨摹千字文。”況且拱手道。
“着啊,只有千字文纔是二王冢嫡筆法,連虞世南褚河南都不算。”鳳陽知府顯然也喜好書法,一看便稱許,讚不絕口。
“嗯,這文字也很老成,火候再老到一些,考取舉人絕無問題,難怪能入練年兄的法眼啊。哈哈。”鳳陽知府似乎已經忘了他是在斷案,直接談論起功名來了,最後竟然小鹿起來。可憐那個跪在那裡的原告,心裡連連叫苦不跌,心裡徹底崩潰掉了。
鳳陽知府不顧大堂衆人驚愕的神情,接着誇讚了幾句文章,顯然他還是特別看好況且的書法。
“你們都聽着,此人不是什麼妖人,乃是吳中才子,行醫靠的是他家傳絕學,更不是成精的藥王,你們這些大膽刁民,居然敢信謠傳謠,還聚衆鬧事,通街廣衢就敢要劫人殺人,吃肉喝血的,若不法辦,置朝廷律條於何地?!來人啊。”
知府大人一聲大喊,兩邊衙役就上前躬身聽命。
“這些聚衆鬧事的刁民念在初犯,一律每人一百大板,這個誣稱許明爲妖人的重責三百棍,徒流三千里。”
當下,那些要吃況且肉的十幾個人被衙役們抓小雞一般薅了過來,按倒在地,準備實施棍刑。
一百大棍如果打得實在些,腿的筋骨基本就被打斷了,若是朝廷上的施棍高手,基本就打成植物人了。
“老公祖聖明,實乃明鏡高堂,賞罰分明。弟子感恩不盡。”況且急忙拱手致意,大肆稱讚。
“那是,本府洞察秋毫,豈能受這些刁民矇騙。”鳳陽知府也捋須自贊,呵呵一笑。
“大老爺饒命,大老爺饒命啊。明明是他殺了人,爲何反而是我等受刑啊!”
登時,堂下一片哭喊的求饒聲,鳳陽府的棍刑他們可是有人吃過的,那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行刑!”知府大人驚堂木一拍,一把籤子全都擲了下來。
登時,大堂化作了血肉場,一聲聲殺豬般的叫聲此起彼伏,旁觀的人都是臉色煞白,彷彿來到了十八層地獄。
外面也有許多人圍觀着,只是他們進不來,大堂開審後,就不允許任何人進入,除非知府大人傳喚。
雷震武和左文祥、左東閣也早就到了,只是無法進去,急得抓耳撓腮、搓手跺腳的,好容易讓一個認識的師爺給知府傳進一個帖子,要求緊急求見。
鳳陽知府看後直接擲還,那意思很明確:對不起,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