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輔後來戰歿於土木堡之役,雖然跟他父親一個命,死得卻是窩囊極了,跟他的身份極不相符。
他當時已是位極人臣,國公、太師,又是一方元戎,卻依然受制於口含天憲的王振,含恨而歿。
土木堡之戰可以說是明朝前期最大的懸案。
雖說在洪武初年、永樂初年漢人都有一支精銳部隊遭蒙古鐵騎全部殲滅,第一次還是常勝將軍徐達率軍,依然輸得很慘。然而,這兩仗不過數萬人的規模,土木堡之役可是四十萬大軍,幾乎聚集了當時明朝的全部精兵良將,卻被盡數消滅,連英宗皇上也一戰被擒,成了蒙古瓦剌部落手中的籌碼。
瓦剌部落並非王保保那樣是明朝的死敵,相反,還是永樂皇上的最大功臣。當初蒙人朵顏三個部落依附於分封東北的寧王,朱棣以詭計奪取了寧王的兵馬後,又以金帛土地賄賂朵顏三個部落,讓他們幫助自己奪取江山。
瓦剌部落正是朵顏三衛中的一個部落。
當年朵顏三衛在打仗中常爲燕軍軍鋒,發揮的是尖刀作用,在朱棣“靖難之役”中建立的功勞最大,被稱爲蒙古勇士。
朱棣稱帝后,對朵顏三衛的許諾完全兌現,不僅賞賜金帛無數,還令宣府邊關內撤千里,把空出來的土地賞賜給朵顏三衛。
防禦的內撤,也正是瓦剌部落能輕易深入明朝腹心,並在一戰中剿滅明軍四十萬精銳的重要原因。當然還不是全部,四十萬精銳一朝覆滅,而且是英宗御駕親征,這個敗仗吃得莫名其妙,毫無理由。
朱棣在奪取寧王兵馬時,曾當面許以事成後,兩人以長江爲界,南北各帝。後來不但完全毀諾,還把寧王的封地從東北移至南昌。
南昌在古時並不是封王的好地方,無論王勃的《滕王閣序》寫得如何美妙,南昌依舊還是卑溼之地,寧王幾次要求回封東北,都被朱棣嚴詞拒絕了。寧王只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鬱鬱而終。
武宗朝,寧王造反,實際上是想要討回舊賬,了結寧王跟朝廷間的恩怨。
況且遙想明史中的這些著名橋段,愈發對公爵夫人發起此次聚會感到不解。英國公府和中山王府地位差不多,同爲明朝開國和靖難之役的功臣之首,除非有某種特殊情況,似乎不應該攪和到江湖市井中來。
“二叔,你想什麼呢,告訴你別多想,這事跟你沒多大關係。”侯爵夫人見況且陷入沉思,笑道。
況且笑笑,他可不敢做如是想,尤其是鳳陽知府特地告訴他,有人想要見他。
“你和英國公府沒啥恩怨吧?”左翎再一旁低聲問況且。
她忽然想到況且曾說過,中山王府的小王爺是他師兄,也難保不會跟英國公府有瓜葛。主要是她看到況且聽到英國公府時的一臉苦相,就起了疑心。
況且搖頭,他還沒高大上到跟這些貴族門第結仇怨的境界。只是在他四面楚歌之時,忽然間英國公府的夫人突然冒出來,讓他沒來由有種不詳之感。
送走了德清後,大家再無心吃喝,三五成羣聚成一個個小圈子,各自做起喜歡的事來。
況且被一些二十歲左右的學子圍住了,大家也不討論詩歌文章舉業這些已經談厭煩的東西,而是古人所說的揮麈閒談,只是沒人手中拿着一個馬尾制的蠅甩子罷了,那東西是魏晉文人閒談時,人人手中不離之物。
“許明兄,在下許中洛,我們五百年前可能還是一家呢。”一個年輕學子湊過來笑道。
“很有可能啊,幾千年前,所有姓許的都是一家。”況且笑道。
姓氏原是原始部落的標誌,後來演化成了姓氏。一個部落裡的人,共用某個姓氏,至於是否真是一家,倒也未必,雖說人類的始祖可能是同一個人,但這個人是怎樣來的,至今仍然是個不解之謎。上帝創造人類說、伏羲女媧造人說、達爾文進化論等等,也都各有一些道理。
“中洛兄可是南京國子監生,我輩中的佼佼者啊。”左東閣的一個堂弟左東旭笑着向況且介紹。
“人中佼佼,鐵中錚錚,說的就是許明兄這等人物,我怎敢妄自期許。聽說許明兄是吳中人士,小弟是土生土長的金陵人,說來咱們都是江南人士。”許中洛有意交好。
“中洛兄過獎了,吳中人才濟濟,如弟等真是車載斗量,不堪一提。”況且隨口敷衍道。
言語間,況且對許中洛生出幾分好感,既然對方有意結交,他也同樣喜歡交友,本當有些深入交流,只是目前身處險境,實在沒這個心思。
況且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面臨什麼情況,反正不可能有什麼好事,只能以不變應萬變,時刻保持警惕,隨時應對猝然而至的厄運。
“許兄是虛言了,我早就聽說吳中四大才子,乃是唐伯虎、文徵明、周鴻賓還有況且。然而以許明兄之才情,早應該躋身這才子之列,就算不擠掉其中一位,也應該列爲五大才子之一,緣何無籍籍名?”許中洛滿心疑惑地問道。
“兄弟一向在家中跟父親學醫,無心舉業,文章詞賦也視作末事,自然無法立足士林,無籍籍名又何足奇。”況且說道。
吳中四大才子?
況且心中忽然有所警醒,歷來不都是江南四大才子嗎,怎會是吳中四大才子?可也是,唐伯虎、文徵明、周鴻賓這三人的確都是吳中人氏,只是自己何時也躋身其內,竟然不知。
可是江南四大才子應該沒有自己,而是另有一位,難道這位不是吳中人士,或者尚未出名?他想着誰應該是第四位才子,一時間竟然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在他絕對是罕有的怪事,他只要回想什麼,腦子裡馬上就會有所反應,從無盲區一說。
“那等這次許明兄回到吳中,只要在士林中一露面,立馬就是四大才子之一了。”許中洛笑道。
“四大才子不是都已經有人了嗎?許明兄會把誰擠掉。”一個學子饒有興趣地問道。
無論文武兩途,對排名都極感興趣,什麼天下第一、江南第一等等,這些名號只要占上一位,也類似中狀元、解元一般,風頭大出。只不過狀元、解元是功名,一旦考中,就是終身不變的頭銜,尤其是狀元,朝廷還會撥款在其家鄉建狀元牌坊。
然而天下第一、江南第一這類名號,並非通過一場考試獲得,而是長年積累所致。一旦佔住這類號,那可是口口相傳、天下無敵。比如說當時的名士王世充獲封文壇盟主之譽,當之無愧的天下文人第一,與一般的文人相比,便如同君王和平民一樣。
吳中四大才子也是有了況且後纔開始立的名號,因爲中國人喜歡四這個數字,因此知名度高的事和人,都要沾上“四”字,比如四大名著、四大民間傳說、四大美女、四大才子、四大名捕、四大名妓等等,如果說三大才子、三大美女之類的,人們心中就會感覺有些缺憾。
吳中四大才子,並無第一第二之分,不過唐伯虎出名最早,名氣也最響亮,自然是第一,然後是文徵明、然後是周鴻賓,況且出名最晚,年歲也最小,自然得屈居末位。但缺了他也不行,少了他就不成爲四大了。
“不是把誰擠掉,而是四大才子中少了一位。”許中洛慢語道,似乎故意在賣關子。
“少了哪位?”旁邊的學子們都急忙問道。
“就是新近成名的況且,聽說他是出外遊歷時出了事故,不知怎麼就失蹤了。許明兄回去,正好頂他的缺。”許中洛自顧點點頭,對自己的表達很是滿意。
左東旭笑道:“這不能算數。我輩文人出外遊學,三兩年沒有音信的多的是。那位仁兄可能去了比較偏僻荒涼的地方,一時間難通音信就是,隨時都有可能現身。”
“正是。左兄說得對。”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這個觀點,當時交通不夠發達,郵遞系統一是靠朝廷的驛站,二就是託人捎信,後一種尤爲普通,畢竟驛站乃是官方專用,一般人根本沒有資格擠上那趟車。
不要說明朝,就是大清,以至於一直到民國後期,出外的人給家裡寄信,還是習慣於託人捎帶。尤其是年輕人,思路活泛,變動較大,一旦離家,有可能幾經轉折,一年半載杳無音訊也是很正常的事。
許中洛卻笑道:“不然,若是這樣自然不足爲奇。可是這位況且仁兄的確是失蹤了,現在不但整個吳中,就連金陵地面都像梳篦子一般梳了一遍,江西全省都有人在拉網找他,整個江南**之劇烈,據說只有當初寧王謀反時可比。”
“怎麼會這樣?這位兄臺不會真的要謀反吧,才引起如此大的動靜?”左東閣失笑道,心中還是半信半疑。
“謀反是不會的,我大明養士百年,早成氣候,文人是決不會謀反的。文可治國,毋須干戈。”許中洛的解答十分自然爽朗。
“那緣何半個江南非要找到此人不可?終歸有什麼特別的事兒吧。”另一人狐疑問道。
“半個江南的人也都在問這個問題,卻無人能夠回答。”許中洛淡然一笑,有意無意地看了看況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