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北方是胡人當道,北魏仍處於遊牧民族矇昧粗野的半文明狀態,倒是能憑藉驍勇排斥這種不良習慣。隋統一天下,五石散自然就消失在歷史長河中,隋唐以雄偉壯健的氣概一掃不良習氣,只纔有了後人掛在嘴邊的盛唐時代。
況且瞬時間想起了這些,當然他沒去想如何科學利用這種植物,甚至連罌粟的止痛作用都排斥掉了,一想到這東西就聯想到癮君子、毒品依賴。
嘉靖年間,已經有人發現了罌粟,也發現了罌粟的一些藥用效果,只是還不知道提純罌粟,權當一般性的治病草藥使用。比如用罌粟的杆熬水喝,立馬可以止痛,止腹瀉尤其神奇,任何藥物都比不上。
罌粟有兩種,一種是結果實的,一種只是開花沒有果實,後一種一般人家都用來止腹瀉,有神效,而且沒有成癮作用,這法子流傳了數百年,始終沒有斷絕過。鴉片只有從結果實的罌粟中才能提取出來,這一種就是典型的毒品了,然而止痛藥物還是離不開它。
練達寧此時恍然道:“我讀兩晉史,原來也懷疑這事,還以爲五石散只是因具有貴族身份才被人推崇,原來還有刺激人產生幻覺的作用。賢契,今天倒是向你學到了一些知識,真可謂教學相長啊。”
況且急忙欠身道:“不敢,老師言重了。學生只是因秉承家學,知道這些藥物作用而已,都是些皮毛。”
練達寧臉上忽有憂色:“依你這樣說,這罌粟豈不是五石散第二?”
況且也面色一肅道:“豈止是五石散第二,可以說是藥效達數十上百倍的五石散。”
“什麼?這還了得!”練達寧一驚,坐着的椅子跟着身體猛向後拉了幾步,推案而起。
練達寧原本對五石散沒有什麼研究,只是以爲那是古時士大夫喜歡享用的一種藥物,古人喜歡用藥物強身養生,這從先秦時期就開始了,連隋唐時的藥王孫思邈也在其著作中說,人過中年後就應該經常服用好藥,達到養生健身之目的。
孰料況且卻把五石散歸結到毒品之列,他當然不知道後世毒品氾濫,造成了多大的罪孽,更不知道鴉片把大清王朝的命運腰斬了,使得中國自鴉片戰爭後進入百年屈辱時代。
練達寧不知道這些,但他卻知道,天下承平日久,士大夫們崇尚享樂,自孝宗時起,就不斷有人研究**,在嘉靖年間由於皇上喜好道術,**也是道家的一個流派,所以**愈加興旺起來,在朝中閣老尚書乃至地方官員,在野縉紳,都公然宣講**而不以爲恥。假如此時五石散這類可以助性固欲的藥物問世,天下士大夫必會風靡從之。則五石散不但要重現於大明朝,而且爲禍之烈將百倍於兩晉,真是小則傾家,大則亡國,並非虛言。
“賢契,我交給你一件事,你幫我盯着這事,一旦發現有人開始研究使用這種罌粟,就馬上告訴我,我會上報朝廷,立刻制止,決不容兩晉之禍重現今日。”他面色沉重道。
“是,學生遵命。不過老師也不必擔心,據學生估計,罌粟至少兩三百年還不會成爲禍害。”況且心中暗笑。鴉片戰爭在大清道光年間,距今幾百年呢,練達寧這不是聽評書落淚,替古人擔憂,而是爲後人操心了。
練達寧不以爲然道:“燎原大火,往往起於一點火星,參天大樹,也是由一根幼苗長成,凡事須防微杜漸吶,必須將可遇見的禍患消滅在未萌之時。”
況且肅然起敬,練達寧這種爲子孫後代着想的態度令人肅然起敬,古人防微杜漸,就是爲子孫後代計,可惜這樣的人太少,一般人有限於眼前,看遠些也不過自己的一生,這已經算得上智者了,能夠看到自己身後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那就是聖賢啊。
練達寧滿意地看着況且,先前況且提出辦義學引發的不快已經煙消雲散,此刻在他心中燃燒的一股憂國憂民的激情。他最喜歡況且這一點,觀察思考問題能夠從獨特的角度出發,既不落入俗套,也能跳出先人窠臼,在他衆多學生中獨此一人也。
“賢契,辦義學的事你大膽去做吧,需要爲師出馬,爲師一定全力支持你!”人才,這就是人才的力量啊!
練達寧忽然改變了主意,覺得況且辦義學一定有他獨特的道理。或許他因爲某種緣故,暫時不能把其中的原因明明白白說出來,但這畢竟是一樁好事,當老師的起碼不應該去阻止。
況且大喜,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交換條件,他幫着練達寧盯着世上罌粟的藥用開發狀況,練達寧則支持他辦義學。
“多謝老師!學生會加倍努力,不讓老師失望!”況且站起來躬身一揖。
“你也無須謝我,這本來就是好事,是大善事,我應該支持的。只是考慮到以後會引發許多意想不到的反應,有的可知、可控,也有發生許多不可知不可控的事,不過你既然決心要辦,我盡力支持你就是。這事你最好也要取得老夫子的支持,他的支持遠比我重要得多。”
“好的,學生回去後就去拜見老夫子。”況且心中狂喜,有了老夫子和練達寧的支持,這事兒就算成功一半了。
實際上在蘇州辦義學是陳慕沙的意思,況且本來沒這個心思,他也知道在吳中人文薈萃甲天下的地方,自己做這種事有些不自量力,但既然老夫子交代了,就要努力去做好,不然如何向老師交差?
頂層設計告一段落,還有很多細節要一一落實。
下一步最重要的是取得周文斌兄弟的支持,有了他哥倆的支持,周家也會鼎力相助。況且不知道陳慕沙能籌集到多少善款,估計銀子的事還得從周家入手。
“嗯,如果老夫子態度明確,你就拿出個辦學章程來,我幫你參謀一下。另外我也可以跟提學御史大人商量一下,從各處幫你籌一筆款子。”
見知府裡的各色人等忙得川流不息,練達寧也不得不時常應付幾句,況且遂起身唯唯,向練大人告辭。
練達寧向況且擺擺手道:“等等,賢契,你把罌粟的情況再細說一下,我馬上行文,讓各地官府密切注意,一有濫用的苗頭立刻遏止。”
“老師,這樣似有不妥,據學生知道,此物現在僅有幾個大夫用來煮水止痛,還沒有研究出藥物來。此物生長之地很少,一般人根本不認識,一些當地人也是煮水治療腹瀉痢疾,並無太大危害。老師如果行文各地,倒是讓太多的人知道了此物的真正價值,反而會助長濫用的勢頭。”
況且暗自腹誹:還行文各地,這不是給罌粟打廣告嘛。
“哦,對對對,是我考慮太欠妥當了,這事只能暗中偵查,不宜過度渲染。”
練達寧看着況且,心中的滿意度又提升了許多,笑道:“賢契,你這次回來,沒事時也要常來我這裡坐坐,我跟陳老夫子可都是你的老師,你不要厚此薄彼纔好。”
況且聞言背生冷汗,急忙拱手道:“不敢,天地良心,學生絕沒有此心,老師明鑑。”
這可是明着挑理了,仔細思之的,倒也不怪練達寧如此說,他的確是往陳府去的多,知府衙門衙門他基本沒來過幾次,每次都是練達寧派人請他纔來的。
“我也知道你不是厚此薄彼,而是老夫子有個美女侄女,也難怪啊,哈哈。”練達寧撫掌大笑起來。
況且臉紅難言,他真不是爲此常去陳府,而是覺得跟老夫比較對脾氣,另外陳慕沙沒有架子,不像練達寧,總是官威十足,即便對學生弟子,也是崖岸甚峻,對他已經算是客氣有加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爲師也不是迂腐不通的人,當年也從你這年齡上過來的,明白這個。對了,現在你父親不在蘇州,如果需要有人爲你下聘求親,乃至將來主婚這些事,爲師都可以代勞。師者,父也。”
況且心中一喜,他還真愁着父親不在這裡,將來要求親的事怎麼辦呢,如果沒別人,只能讓周鼎成勉爲其難,可是他覺得周鼎成做這事還是有點勉強,若是練達寧肯出面,無論從各方面都是最佳人選。那真是面子裡子都有了!
“多謝老師爲學生着想!”況且再次作揖,真心表示謝意。
“你也不必謝我,以後你要經常來,我府裡有些事情還要讓你幫我參詳參詳。官場上的人評價我精明強幹,行事果斷,其實我自己知道,有時做事莽撞,思慮不周,你恰好可以彌補爲師這個不足。”
“學生隨時聽從老師的吩咐。”
況且樂顛顛地走了,本來剛來時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釘子,原以爲這一趟是白來了,孰料後來峰迴路轉,圓滿達成目的。
回到家裡,紀五迎上他道:“少爺,有個老爺的病人找您,說是想讓您給開藥。我告訴他,您忙着呢不給人瞧病了,可他就是不肯走,還在廳上等着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