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茶,趙君武夫妻就開始準備飯菜,周鼎成果然親自下廚,做了烤蘑菇和菌菇湯。
況且還是第一次吃烤蘑菇。蘑菇是最常見的菜了,可是平時都是燉、炒,還沒有烤着吃過,這讓他懷念起街頭燒烤來,可惜明朝沒這吃法。
不知周鼎成用的什麼調料,這烤蘑菇果然極爲美味,吃上去有一股烤雞肉的味道,只是更爲鮮爽,全然沒有油膩葷腥。
趙君武夫妻對此沒表示出驚訝,似乎吃過這道美味,倒是菌菇湯一端上來,一直溫雅端莊的趙夫人也坐不住了,先喝了一口,然後叫道:“這湯要留下一半,我要當調味高湯,以後燒菜就靠它了。”
周鼎成洋洋得意道;“嫂子,這你就對了,想要菜餚鮮美,非有高湯不可,這菌菇吊出的高湯絕對是人間第一流的。”
況且喝了一口,沒覺出什麼特別,只是比陳府那天吃到的要鮮許多,那也是因爲食材新鮮,下午剛採的,能不新鮮嘛。
“這菌菇你們是哪兒弄的?難不成隨身帶着?”趙夫人問道。
“就是這山上採的。”況且答道。
“這山上有菌菇?怎麼可能。”趙君武叫了起來。
“廢話,這山上沒有,難不成我們從天上採來的?”周鼎成一瞪眼睛。
“啊?我們在這裡住了十多年了,年年採蘑菇,可是菌菇從來就就沒見到過。”趙夫人也是半信半疑。
“這你要問他,”周鼎成一指況且,“是他領我採的。要是我自己,別說菌菇了,蘑菇都找不到。”
“賢侄,你是如何找到菌菇的?”趙夫人對這事充滿了好奇,禁不住問到。
“這山上應該有許多處有的,只是這東西長出來之後,只能存活幾天的時間,如果沒人採,自己就腐爛了。所以你們才從沒發現過。”況且想了想答道。
“這山上真的盛產菌菇?”趙君武問道。
“盛產談不上,此乃稀罕之物,哪兒都不盛產,能有就不錯了。這附近溫度、溼度都適合,有幾個地方這幾天還能長出來。”
“菌菇還沒長出來,你就能看出來那塊地方會有?”趙夫人詫異問道。
“這很正常啊。”況且倒是糊塗了。
在他看來,什麼地方會產什麼藥材,哪些日子會長出來,什麼時候甚至那幾天應該成熟,都是可以估算出來的。當然,這需要計算,可是不難。至少比推算一個人的病症如何發展要淺顯得多。
醫學上最難的,就是在無病的人身上推算他將來會生什麼病,什麼時候生病,都有哪些症狀等等,這纔是最高深的學問,幾近乎“算命”了。
“這怎麼可能呢?”趙夫人納悶道。她並非不信,而是覺得太神奇了,匪夷所思。
周鼎成笑道:“有什麼不可能。你家老趙不是連陰曹地府的事都能算清楚?”
“他那是蒙人的。”趙夫人不屑地說。
“哎,我那怎麼是蒙人的。連皇上都信的。”趙君武一聽不幹了,攘臂挽袖的。
“算了吧,你才蒙了幾天啊,要是不逃出京城,估計腦袋早被皇上砍了。”趙夫人哼了一聲。
趙君武訕訕一笑,只好就勢端起酒杯,笑道:“女人言,不可聽,癲子,喝酒!”
隨後況且才知道,原來趙君武也曾在宮裡當貢奉,和周鼎成是同行,不過不是書畫博士,而是術士,屬於天師道教派。
他那時也是年少輕狂,頂着天師府親傳弟子的頭銜進了皇宮,很得皇上賞識,在貴族公卿中也是往來各府,俱爲座上客,着實矇住了一大批人。
之所以逃離京城,倒不是怕道術失靈,而是因拐走了一家貴族小姐,也就是趙夫人,來到深山隱居。
他這一跑倒是逃出了一場殺身之禍,當時跟他進宮的幾個術士後來因道術露底,都被皇上砍了頭。
況且很佩服君武的膽識,敢想敢做!作爲女人,趙夫人更是了不得,甘願捨棄鐘鳴鼎食的貴族生活,隨一介術士隱居深山十幾年。
兩人雖生活清寒,也堪稱神仙眷侶。這種真愛確是感人!
況且心裡驀然想到石榴:如果此番採藥回去,假如老師不同意父親的求婚,我也把石榴拐走私奔吧,兩人一起找個深山老林生活,像這般逍遙自在也不錯。
言念及此,他自己心裡也笑。老師拒絕不大可能阻止這件事,無非是自己幻想一番罷了。
要說起來,趙君武倒還真不像是衛懿公,更像是西漢的司馬相如重生,趙夫人呢,那就是卓文君吧。
況且心裡不禁有了一幅才子美女圖:司馬相如穿着犢鼻褲親自造酒,卓文君則當壚賣酒。
當下,周鼎成跟趙君武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談着京師這些年的事,趙君武問起宮裡那些術士的情況。周鼎成表示,不管皇上斬了多少人頭,身邊還是少不了這些人,只是換了一茬罷了。
明朝時,天師教已經取得正式法統地位,儼然成爲道教的主流系,在京城建有天師府,天師每日跟官員一樣上朝。趙君武之所以能過着安然無恙的逍遙日子,全拜天師府的庇佑。否則,他就算逃到天邊,也難擺脫朝廷的追捕。
天師教派支流衆多,有一些支流教派只能走術士道路,比如在彈劾嚴嵩一案中,起了關鍵作用的道士藍道瑛,正是天師教一個支流教派的弟子。
此人在嘉靖皇上扶乩時動了手腳,言說上天欲要誅嚴嵩,嘉靖這才決意罷免嚴嵩。
一朝大權在握的嚴嵩,最後不是倒在羣臣前仆後繼、視死如歸的彈劾中,而是栽在一個道士手中。
誰也想不到,嚴嵩把持國政二十年,最後竟活活餓死在自己的祖墳前,也算是惡貫滿盈,罪有應得。
不過這位藍道瑛後來也付出生命代價,嘉靖後來查出他暗中做了手腳,毫不猶豫砍了他的腦袋。這就是在宮中當術士的生活,固然可以一步登天,同樣一瞬間就會掉了腦袋。
“趙叔,扶乩真的靈驗嗎?”況且好奇地問道。
趙君武神秘一笑道:“你信他就靈,你不信就不靈。”
所謂扶乩,就是在一張上面有沙盤的桌子上放着一管筆,由主持扶乩儀式的人扶着這支筆,然後經過一系列請神靈降臨的儀式。
神靈當然是肉眼看不到的,不過筆會動,在沙子上寫出一些字,或者畫張畫,至於寫的什麼畫的什麼當然不可預知,這出來的結果就是所謂的神判。
這種迷信在明朝兩代最爲盛行,無論宮中還是官場抑或士林,大家聚在一起,有事沒事就扶個乩,看能請下什麼神靈降臨,有時是鬼狐,有時是土地,有時是各種過境神仙如呂洞賓鐵柺李的,甚至還有請下關公關二爺的,不一而足。
至於這種請神的方式可信否,反正當時的人全信,後來的人則全不信。
“趙叔,我也想試試扶乩。”況且說道。
趙夫人和藹一笑:“孩子,甭信那個,都是蒙人的。”
“我就是好奇。”況且笑着說。
“孩子,你是心裡有疑惑吧?”趙君武馬上來了精神,正襟危坐,手捋長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立時呈現出來。
周鼎成飲一口酒道:“老兄,得了得了,你這架子擺給誰看啊,太熟了,還是收收吧。”
“你們這些俗人啊,什麼都不信。可是人總得信點什麼吧?”趙君武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況且問道:“趙叔,您信嗎?”
趙君武道:“廢話,我不信怎麼能請來神靈?”
“孩子,不管結果你是否滿意,你要告訴我,用什麼方式能夠找到菌菇,這可是實打實的事兒。”趙夫人笑道。
“沒問題。我這兩天領您走一趟,您記住那幾個地點,我再給您畫出來,註明每年哪個月的哪幾天有菌菇,您去採摘就成。”況且說到。
“這都能算出來?”趙君武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你就信吧,這孩子可是真才實學,不像你,盡玩虛的。”周鼎成不無得意地說。
“我那也是真才實學,難不成你是被我騙到手的?”趙君武振振有詞。
況且是真信他的話,世上多的是騙人的把戲,難的是先把自己騙倒。只有自己篤信不疑,堅持到底,才能騙倒別人。
尤其是鬼神一類的把戲,可以說純粹是精神現象,信則靈,不信則無。
況且不只是心裡有疑惑,而是滿肚子都是疑惑。
可惜他懷疑的事問誰都無果,在父親跟周鼎成兩人那裡,他已經吃夠教訓了。關於他祖上的事情,按理趙君武夫妻應該也會了解一些,如果他正面打聽,自然是讓趙君武夫妻爲難。
可是,扶乩就不一樣了,那是神靈的話語。
對於扶乩,況且不是相信,而是實在無路可走,明知是虛無縹緲的事,也要試上一次。另外,他對扶乩也真的很好奇,想親自嘗試一下。
喝完酒,周鼎成到一邊打盹去了,他是根本不信道術這一套,只是礙於老友情面,閉口不言。
趙夫人把碗筷收拾下去,趙君武不知從哪裡搬來一張桌子,樣式很特別,卻是佈滿了灰塵。
看來趙夫人同樣是不信,這玩意兒在這裡已然無用武之地,閒置得發慌。
擦拭乾淨桌子,趙君武在上面鋪上一張宣紙,然後在四周掛上一些白綾紅布。況且看了心下佩服,果然是專業人士,他以前看過幾次扶乩,都沒有這些環節,估計是三腳貓糊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