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崇禎的懷疑

畢自嚴是個老實人,這點崇禎相當清楚,畢自嚴從來就不在他面前搬弄是非,也從不干預朝政,每天就兢兢業業做好自己的事情,而且畢自嚴還相當能幹,大明這糟糕的財政如果沒有畢自嚴精心協調,精打細算,估計早就崩潰了!

畢自嚴脾氣好這也是出了名的,他甚至連畢自嚴生氣的樣子都沒見過,沒想到,這會兒畢自嚴竟然發這麼大火,而且還跑他這裡來告狀!

這張捷是史範到底又幹了什麼,竟然連畢自嚴這樣的老實人都被氣得火冒三丈!

崇禎愣了一會兒,這才驚訝道:“景會,你這是怎麼了,先起來再說。”

畢自嚴聞言,費勁的從地上爬起來,隨即便將那一疊厚厚的公文舉起來,怒火中燒道:“皇上,您看看吧,如果大明的官員都像他們這樣,那我這個戶部尚書就不用當了。”

崇禎直接朝王承恩使了個眼色,讓他把那疊公文呈上來,隨即便翻開認真看起來。

最上面的兩份看上去貌似很正常,就是張捷發往戶部催餉的公文,催戶部趕緊發放福建水師和戚家軍的糧餉。

但崇禎卻知道這公文很不正常,因爲張斌從來就沒要戶部承擔過福建水師和戚家軍的糧餉,而且張捷還下發了告示,加徵福建稅賦,那些稅賦足以支持福建水師和戚家軍的糧餉,他卻還來催戶部趕緊發放福建水師和戚家軍的糧餉,他收了那些稅想幹嘛?

果然,後面就有一份戶部派往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吏目上報的公文,言明福廣總督張捷和福建巡撫史範下令加徵福建稅賦,而且一收就是三成,他並沒有收到戶部的行文,所以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後面的公文就有點亂了,大多是兵部向戶部索要驛站交通費的公文,後面還附了清單和各級官員在驛站吃住時簽下的賬單,很多賬單上都被劃上了大大的紅叉!

崇禎注意到,這些紅叉下面,無一例外全部是張捷和史範的簽名和大印。

他再一看上面的金額,臉色立馬變的難看無比,吃頓飯都是幾百兩,而且每個驛站都索要了兩百兩的車馬費,從京城到福建,這一路下來,耗費的銀兩足有萬餘兩之巨!

這兩個傢伙,這是要吃垮大明嗎?

如果每個官員都像他們這樣,大明每年稅收五千萬兩都不夠啊,因爲大明各級地方官員足有上萬,而且基本上全部是異地任職,幾乎每個官員上任、調任、升遷、貶職都會在驛站吃住,都像他們倆這麼搞,大明早就被吃垮了!

最後幾張是福建各驛站關於張捷一行人的言行記錄,開始基本都是一句,前任總督張斌厲行節儉,規定福廣所有驛站皆不得鋪張浪費,不管接待任何人,最多三菜一湯,不然當行賄受賄論處。

這纔是好官,不但自己清廉,還規定手下所有官員都不得鋪張浪費,三菜一湯也正戳中了崇禎的癢處,因爲他中飯和晚飯都是三菜一湯,他覺得這樣很好,能省錢,卻有能吃飽,他對張斌的好感不由又增添了幾分。

但是,後面張捷和史範的言行卻氣的他七竅生煙,他們竟然真的要吃山珍海味,他們竟然真的要求雞鴨魚肉俱全,他們竟然說三菜一湯是喂狗的,是打發乞丐的,吃三菜一湯是腦子有病!

崇禎頓時感覺張捷和史範這是在罵他,罵他是狗,罵他是乞丐,罵他腦子有病!

更過分的是,別人不給他們上,他們動不動就訓斥喝罵,還威脅撤別人的職,讓人捲鋪蓋滾蛋!

簡直豈有此理,崇禎氣的拍桌大罵道:“無恥之尤,如此濫用職權、鋪張浪費、吃拿卡要,他們真當沒王法了嗎!”

畢自嚴卻是義憤填膺道:“皇上,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鋪張浪費、吃拿卡要也只是浪費個幾萬兩而已,最可怕的是橫徵暴斂,中飽私囊啊!”

崇禎大驚道:“你說什嗎?”

畢自嚴鄭重道:“皇上,福建加收三成稅賦,微臣是沒讓戶部下過這種公文的,微臣斗膽,請問皇上,您下過這種旨意嗎?”

崇禎連忙搖頭道:“朕當然不會下這種旨意啊,這不是逼人造反嗎!”

畢自嚴冷冷的點頭道:“微臣就知道皇上也不會讓他們這樣橫徵暴斂的,他們這是繼承閹黨遺風,準備禍國殃民呢。”

禍國殃民,這就相當嚴重了,崇禎急忙追問道:“景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繼承閹黨遺風,準備禍國殃民?”

畢自嚴也是豁出去了,他要冒死捅爛閹黨餘孽這個馬蜂窩,他要將天都捅個窟窿出來,他要捅的溫體仁這個王八蛋寢食難安!

他臉色一正,慷慨激昂道:“皇上,您知道嗎?崇禎三年,閹黨逆案草草了結,不知道有多少閹黨餘孽還隱藏在朝堂之中,這稅賦三成就是魏忠賢定下的規矩,閹黨貪腐之猖狂簡直駭人聽聞,這三成還只是上面人要的,他們自己還要貪腐,他們的手下還要貪腐,一般閹黨稅使所至,稅收最少會達到五成以上。那時候魏忠賢只要聽聞哪裡有錢,哪裡富裕,便會派出稅使去收稅,這些閹黨明取暗索,十不解一,收得五成,給朝廷上繳的還不到半成,其他全進了魏忠賢和他們自己的腰包,但有老百姓交不齊,他們便會污衊老百姓抗稅,逼的機戶停機、窯主歇業、鹽工抗稅、礦工暴動、市民罷市,他們橫徵暴斂,激起民變之後便會污衊正直官員帶頭抗稅,圖謀造反,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被他們逼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啊!”,崇禎懷疑道:“有這麼嚴重嗎,朕怎麼沒聽說過?”

畢自嚴反正豁出去了,他毫不避諱道:“皇上,閹黨最擅長的就是矇蔽天聽啊,天啓朝,魏忠賢的稅使,朝野上下誰人不知,唯先帝不知,比如河道總督崔文升,大理寺副許志吉,太僕寺少卿曹欽程,織造中官李實等等,數不勝數,這些人每到一地都會刮地三尺,不貪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就不會收手!天啓朝陝西民變、蘇州民變、雲南民變,雖都事出有因,但究其根源都是因爲閹黨稅使橫徵暴斂,逼的老百姓沒了活路,纔會不顧性命,跟朝廷對抗啊!”

這些崇禎倒是隱約聽說過,不過好像都是刁民抗稅,聚衆造反,沒有任何人跟他說過這些都是因爲橫徵暴斂引起的,他還是有點懷疑道:“閹黨貪腐真的這麼猖狂?”

他之所以清洗閹黨可不是因爲閹黨貪腐嚴重,而是因爲魏忠賢權勢熏天,意圖謀反,他的父皇、皇兄和幾個侄兒都死的不明不白,他可不想再吃什麼仙藥暴斃了,所以,他定的是閹黨逆案,也就是說閹黨謀逆,而不是閹黨貪腐案。

他還真不知道閹黨貪腐有多嚴重,因爲魏忠賢直接畏罪自殺了,連審訊的機會都沒有,閹黨貪墨的髒銀也隨着魏忠賢的死,失去了蹤影,他甚至連一兩都沒搜到。

魏忠賢隻手遮天那麼多年,京城府邸都有十多座,京郊的良田都有上萬頃,要說一兩銀子都沒貪,那絕對是不可能的,可惜,他就是沒找到那筆銀子,所以,他壓根就不知道閹黨貪腐有多嚴重。

畢自嚴見崇禎這個時候還在懷疑,只得無奈的解釋道:“其他地方微臣不敢說千真萬確,有件事微臣卻可以拿腦袋擔保,絕對千真萬確。當初微臣被貶到南都任戶部尚書,正是因爲看不慣閹黨貪腐才憤而辭職的。那時候江都御史範濟世爲討好魏忠賢,詭言南都太僕寺御馬監諸庫藏積白銀百餘萬兩,魏忠賢聞訊大喜,特派其養子胡良輔到南都太僕寺,索要白銀百萬餘兩。南都太僕寺御馬監又哪裡來的白銀百萬兩,結果,胡良輔一兩銀子都沒刮到,他便回去向魏忠賢進言,賣掉南都太僕寺御馬監的草場,以衝抵百萬兩白銀。南都太僕寺御馬監的草場可是爲大明培育戰馬的所在,戰時騎兵的牧草也大多由其供應,如果賣掉,豈不是打斷了我大明鐵騎的腿!微臣極力反對,但是,草場最後還是被魏忠賢賣掉了,他們爲了貪腐一百萬兩,不顧大明安危,賣掉南都太僕寺御馬監的草場,以致朝廷無法再產出戰馬,戰馬價格也因此暴漲,各鎮邊兵配備的戰馬越來越少,到現在,甚至連反賊都不如,皇上,您說,他們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崇禎聞言,臉都綠了,西北的反賊之所以剿不滅,跟戰馬也有很大的關係,因爲朝廷大軍是馬三步七都配不齊,而反賊卻是馬四步六都不止了,戰馬配比差不多隻有人家的一半,他們要跑,朝廷大軍又怎麼追的上!

想到這裡,他不由冷冷的道:“你的意思,張捷和史範是閹黨餘孽?”

畢自嚴肯定的點頭道:“絕對是,他們的貪腐手法與閹黨一模一樣,這三成還只是開始,如果不加管制,他們便會得寸進尺,越收越多,直到激起民變,他們又會說是刁民抗稅造反!大明立朝兩百餘年,怎麼就沒有刁民抗稅造反,直到萬曆朝,太監稅使到處橫徵暴斂,才致使各地民變不斷。到了天啓朝,都不叫民變了,直接就叫刁民抗稅造反,逼的老百姓真反了,他們卻一點事都沒有,到了這個時候,還想故技重施,繼續橫徵暴斂,皇上,您不能放任閹黨餘孽繼續禍國殃民啊!”

崇禎一聽這話,立馬就有點不喜了,他最反感的就是大臣在他面前指手畫腳,告訴他不能這樣幹,要那樣幹,朕堂堂一國之君,還用你們教嗎!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王承恩見崇禎這副表情,連忙擺出最謙卑的樣子,小心翼翼的拱手道:“皇上,微臣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知當不當講。”

崇禎對這個倒不惱火,只要你順着他的毛捋,他就不會生氣,王承恩這樣子做的很到位,他感受到了一種被人打心底尊重的感覺,所以,他毫不猶豫的點頭道:“說說看。”

王承恩恭敬的道:“微臣想起了萬曆末年宮中的大公公王安,那時候,魏忠賢還只是個小太監,沒有一點職權,王公公對他相當賞識,慢慢提拔他當了管事太監,不過,只要魏忠賢想玩什麼幺蛾子,王公公便會阻止甚至責罰,所以,那時候魏忠賢並未成爲禍害。後面,到了天啓初年,魏忠賢憑藉客氏在先帝面前的恩寵,漸漸得到了先帝的信任,他便讓客氏在先帝面前污衊王公公,致使王公公被充軍南海子,隨後他又派人去南海子把王公公給殺了,至此,他再無人管制,從而變得無法無天,最終才釀成閹黨之禍。”

他這意思是告訴崇禎,奸妄之臣,你如果不管,他們就會得寸進尺,愈演愈烈,但是,他又沒明說,只是當個故事來講的,而且還是個與閹黨有關的故事。

崇禎聞言,沉思了一會兒便想明白了,閹黨餘孽必須管,如果任其胡作非爲,必將釀成大禍。

這個時候他的心情又不一樣了,因爲這些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而不是別人教他怎麼怎麼做的。

畢自嚴一開始還有點毛火,他正在這裡勸皇上收拾閹黨餘孽呢,一個閹人竟然敢插嘴,要不是皇上在跟前,他非怒罵這閹人一頓不可,卻不曾想,王承恩會突然說起故事來,而且聽這故事的意思,還是在暗示皇上,要收拾閹黨餘孽!

畢自嚴正在那裡嘀咕呢,崇禎卻突然揮手道:“景會,你先下去吧。”

緊接着,他又對王承恩道:“承恩,你去讓溫體仁過來一趟。”

皇上這意思,是要收拾閹黨餘孽了嗎?

畢自嚴帶着疑惑下去了,王承恩卻是硬着頭皮往文淵閣走去。

崇禎的確是想收拾閹黨餘孽了,而且他已經對溫體仁產生了懷疑,因爲福建的事情太詭異了。

溫體仁說張斌搞的福建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但從王承恩的描述來看,卻壓根不是這麼回事,倒是溫體仁推薦的福廣總督和福建巡撫大有問題。

各種跡象表明,這兩人就是閹黨餘孽!

崇禎已經開始懷疑,溫體仁是不是閹黨餘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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