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真的氣壞了,王維章和陳堯言簡直無恥之尤,這兩個人爲了幫王應熙奪人家產,竟然濫用職權、羅織罪名將人打入大牢,大明竟然還有這種官員!
黃承昊偷偷觀察了一下崇禎的表情,見他已經處在暴怒的邊緣,連忙添油加醋道:“皇上,這個重慶知府陳堯言好像也有問題,由於吏部被王應熊把持,他過往的任職經歷微臣還沒查到,不過,微臣查了一下進士名錄,發現這個陳堯言只是萬曆四十七年乙未科殿試三甲末流,按理來說,他這種出身是很難升到知府這一級的微臣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什麼貓膩,但是,從他的表現來看,他儼然跟王維章一樣,已經成了王應熊的私黨。”
他這意思就是暗示崇禎,王應熊在濫用職權、提拔親信、結黨營私!
這個時候崇禎已經把李光春潤色過的罪狀給看完了,他聞言,不由蹭的一下站起來,轉身從後面的書架上翻出一本進士名錄,仔細查找起來。
這進士名錄可是很重要的參考文獻,雖然說進士的出身和排名不是提拔官員的唯一標準,但卻有着重要的參考價值,畢竟人家排名高就說明人家殿試的時候表現比排後面的人要好,這個表現是綜合學識、策對、文采等綜合評定的,基本上能代表一個人能力的高低,所以一般在提拔任用官員的時候各級主官都會好好查一下進士名錄,在同等情況下,肯定是優先選擇科舉排名比較高的人。
這麼重要的參考文獻,黃承昊那裡有,崇禎這裡自然也有,而且崇禎還經常翻閱。
他熟練的翻了幾下,很快就翻到了乙未科殿試三甲名錄,然後,他便一個一個往後掃去,。
前一百名,沒有。
前兩百名,還是沒有。
一路往後,都快掃到頭了,他終於在倒數幾名裡面找到了陳堯言的記錄。
陳堯言,浙江烏程籍,萬曆十六年生,萬曆四十七年乙未科殿試三甲滴二百六十五名,現任四川承宣布政使司重慶府知府!
他這裡的進士名錄肯定是最新的,每界科舉之後禮部都會聯合吏部等相關衙門將進士名錄重新編修一遍,將新進的進士抄錄進去,將在職的進士基本信息更新一遍,他又往前掃了掃,排陳堯言前面的,別說是知府了,出任知州的都很少,基本都是知縣,州府通判等六七品的小吏,一個三甲倒數幾名竟然比排他前面的同科職位高這麼多!
陳堯言要是有很出色的政績倒還說的過去,問題沒有啊,要有的話這進士名錄上絕對會有簡要的記載,很顯然他是被人硬生生給提拔上去的,而且十有八九提拔他的人就是王應熊!
這個時候崇禎已經有點懷疑王應熊了,不過一個內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不能隨隨便便處置,更不能聽信一面之詞冤枉了人家,崇禎臉色陰沉的站那裡考慮了一陣,並沒有馬上發飆,他緩緩坐下來,慎重的問道:“你還有其他證據嗎?”
黃承昊連忙拱手道:“回皇上,證供暫時就這麼多了,不過李光春正帶着倪斯惠和倪天和父子趕回京城,估計還有十來天就到了”
他這又是物證又是人證,看樣子捏造罪狀,誣陷王應熊的可能性很小,崇禎點了點頭,揮手道:“嗯,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倪斯惠抵京後你帶他來見朕”
黃承昊連忙拱手告退,崇禎臉色陰沉的坐在那裡考慮了一會兒,這才冷冷的道:“傳王應熊前來覲見。”
這口氣,簡直跟結冰了一樣,讓人滲的慌,很顯然,這王應熊有麻煩了。
曹化淳可不會給王應熊傳遞什麼消息,他在外面道了聲遵旨,然後直接派了個小太監去傳召王應熊,什麼話都沒讓人帶。
王應熊這會兒大部分時間都在內閣值房辦公,這內閣值房就在皇宮裡面,他自然比黃承昊要來的快,不一會兒,他便應召而來。
他很清楚,黃承昊肯定會跑皇上跟前告他,不過,他纔剛收到王維章的信,才知道都察院在查他縱容家人瘋狂斂財的事,他以爲,黃承昊最少也要過幾天才會告到皇上那裡去,卻不曾想,首輔溫體仁纔剛離開不到半個時辰,皇上就命人來傳召自己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王維章和陳堯言的奏摺上根本沒有提到他和他弟啊,溫體仁也不可能告他黑狀啊,難道是黃承昊正好跑皇上那裡告狀,也不大可能啊,他纔剛收到消息,那李光春纔剛把人搶走呢,李光春這麼快就能把事情調查清楚嗎,神他嗎速度啊!
其實,他是被王維章給坑到了,王維章自然不可能在信裡說自己吃不得苦,受不得累,所以“趕”了五天才從成都府趕到重慶府,這五天時間差的事王維章根本不敢提。
這種人,貪圖享樂,人已經肥的跟豬一樣了,做事也跟豬一樣,王應熊不知不覺就被這豬隊友給坑了。
不過,他也不是一點準備都沒有,溫體仁走了之後他一直在考慮怎麼忽悠崇禎的問題,這會兒他已經有點腹稿了,倒還不至於被打個措手不及。
他進到御書房以後裝出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恭敬的行了一番君臣之禮,然後便躬身立在那裡,裝出恭聽聖訓的樣子。
崇禎冷靜了一會兒之後,已經沒了先前的衝動,他見王應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不免疑狐,這王應熊真是那種奸妄小人嗎?
他理了理思緒,隨即淡淡的問道:“都察院在調查你貪腐之事,你知道嗎?”
王應熊老老實實回道:“回皇上,微臣知道。”
崇禎緊接着又問道:“那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王應熊裝作坦然道:“皇上,所謂貪腐之事,純屬子虛烏有,微臣不怕他們查。”
崇禎不由更疑惑了,這王應熊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實在不像奸妄小人啊。
王應熊撿崇禎被他唬的愣住了,連忙裝出委屈的樣子,憤然道:“皇上,微臣惶恐,但有的話卻不得不說,朝堂上下都知道,他黃承昊窺視吏部尚書之位,還妄圖入閣爲相,所以,一直想盡辦法污衊微臣,想把微臣彈劾下去,微臣不想朝堂紛亂,更不想驚擾皇上,所以處處忍讓,望皇上明查!”
這話說的,好像那黃承昊纔是奸妄小人,而他,則是忠君愛國的大忠臣!
這下崇禎更是被他忽悠的雲裡霧裡,到底是誰在欺瞞朕呢?
他看了看桌上的證供,乾脆直接問道:“都察院派左僉都御史李光春赴重慶府調查倪斯惠個倪天和父子一案,你知道嗎?”
王應熊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仍然免不了手心直冒汗,他當然知道倪斯惠和倪天和父子一案是怎麼回事,王維章和陳堯言動手之前還請示過他呢,畢竟倪斯惠曾當過南都戶部左侍郎,雖說南都戶部跟京城六部比起來不算什麼,但倪斯惠好歹也曾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員啊,在整個重慶府那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弄他,合適嗎?
王應熊雖然在官場上刻意收斂了蠻橫的個性,但其內心裡還是相當橫的,倪斯惠怎麼了,一個正三品的侍郎而已,還是南都養老衙門的,而且還致仕了,怕個屁啊,弄他,讓重慶府的人都看看,現在誰纔是重慶府的老大!
於是乎,王維章和陳堯言便毫不猶豫的動手,把個致仕的三品大員整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寄居破廟、悽慘無比。
那時候他是覺得好過癮,好爽快,這會兒崇禎一問起來他卻不免心驚膽戰,這傢伙,一個致仕的三品大員被自己整成這個鬼樣子,皇上不生氣纔怪!
怎麼辦?
黑他唄!
王應熊恬不知恥的污衊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啊,那倪天和仗着他父親曾經是朝廷三品大員,囂張跋扈,橫行鄉里,那是出了名的重慶一霸啊,他不知奪了多少人的家產,搞的整個重慶府都怨聲載道,那倪斯惠又刻意縱容,這對父子,簡直是無法無天啊!王維章和陳堯言辦了這對父子,重慶府的百姓無不拍手稱快啊!”
崇禎聞言,更是被忽悠的暈頭轉向,聽王應熊這麼一說,倒像是王維章和陳堯言在主持正義,懲治惡霸呢!
崇禎這個暈啊,他想了想幹脆撇下這事繼續問道:“王維章巡撫西寧期間不顧旱災嚴重,橫徵暴斂,中飽私囊,以致民變迭起,他是被革職查辦的貪官,你不知道嗎?”
這個他當然知道,但是,他得裝作不知道啊!
他假裝大驚失色道:“啊!這個,這個,微臣有罪啊,微臣真不知道這事,他畢竟是都察院下屬官員,微臣也不可能對每個官員的履歷都倒背如流,當時唐世濟和張捷將他誇的天花亂墜,微臣還以爲他是清正廉潔的好官呢,所以,唐世濟和張捷力邀微臣一起舉薦的時候,微臣稀裡糊塗就跟着他們一起舉薦了,現在想來,這兩個奸妄小人是故意拉微臣下水啊!”
這話也就崇禎這個糊塗蛋會信,能當到吏部尚書的官員能這麼糊塗嗎?
他卻認爲王應熊說的沒什麼毛病,吏部尚書雖然管着官員的升遷,但天下這麼多官員,吏部尚書是不可能將每個人的履歷都記的一清二楚,這王維章是都察院下屬官員,時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唐世濟和時任右副都御史的張捷肯定清楚,但王應熊不一定清楚,他們聯合起來忽悠王應熊,王應熊一個不查,着了他們的道,還真有可能。
崇禎還以爲誰都跟他一樣好忽悠呢。
王應熊偷偷瞥了崇禎一眼,看到崇禎信以爲真的表情,心裡不由鬆了口氣,還好,還有這招死無對證,要唐世濟和張捷沒死,他還真不搞這麼說,現在唐世濟和張捷都死了,把所有事推他們身上就行了,崇禎總不能去問兩個死人吧!
這招死無對證的確玩的好,崇禎又被他忽悠的暈頭轉向了。
這事看樣子沒什麼好追究的了,他繼續問道:“那陳堯言呢?陳堯言可不是都察院下屬官員,他的升遷完全是吏部一手操辦的吧?陳堯言濫用職權,幫你弟弟王應熙奪人家產,辦下了很多冤案,這個你又做和解釋?”
王應熊聞言,面色複雜道:“這個,皇上恕罪,微臣畢竟是重慶府人,插手地方官員任免難免遭人非議,所以,當初任免重慶知府的時候,微臣爲了避嫌,壓根就沒有過問。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被人牽強附會硬跟他扯上了關係,這個陳堯言如果真的辦下了很多冤案,微臣的確有不查之罪,不過硬說他是爲了幫我弟弟奪人家產才辦下的這些冤案,微臣就不能認同了。大明地方官員上萬,出那麼幾個貪贓枉法之徒那是在所難免的,如果地方官員一出問題就往吏部尚書身上扯,那誰還敢當這吏部尚書,李光春明顯是受了黃承昊的指使,想牽強附會,污衊微臣,皇上,微臣冤枉啊!”
這傢伙,還真能掰啊,如果張斌在這,絕對要給他豎個大拇指,厲害啊!
崇禎這會兒已經被他忽悠的腦袋裡面一團漿糊了,這個時候,他真判斷不出誰是誰非了,一個吏部尚書加內閣大學士,一個都察院左都御史,一個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加四川巡撫,一都察院左僉都御史,還有一個二品誥命夫人加石柱土司,甚至還有一個致仕的南都戶部侍郎,這件事牽扯的官員太多了,而且沒有都不是小角色,不能妄下定論啊!
他思索了一陣,最後還是頹然揮手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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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應熊聞言,暗暗鬆了口氣,總算是忽悠過去了,不容易啊,他連忙拱手告退,溜之大吉。
王應熊是暫時沒事了,崇禎確是頭都大了,他看着眼前的奏摺和罪狀,皺起眉頭,陷入了沉思,這事到底應該怎麼處理呢?
原本,這是一件很明顯的貪腐大案,王應熊結黨營私,任用親信去幫自己的弟弟瘋狂斂財,就這麼簡單。
但是,崇禎被溫體仁和王應熊聯手一忽悠,卻認爲這是手下的重臣在相互傾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