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初試中鼓吏

朱高煦從前廳廂房出來,走出穿堂,又是一臉驚訝。

只見大門裡面的照壁旁邊,站着一羣人,如此一堆人站在那裡,而且全都默契地沒吭聲,就顯得十分怪異了。朱高煦跨出門的前一刻,也完全不知道那裡竟有一羣人!

“王爺!王爺……”站在前面的三個人發現了朱高煦,頓時喊叫,快步奔了過來。

突發的狀況弄得朱高煦有點措手不及,幾個人面帶紅光,十分興奮的樣子,就好像一羣餓狼看到了雞肉一樣,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都是成年人,爲何如此不淡定?朱高煦剎那間想起了前世的感受,作爲底層的人,人脈、資源都很窄,想上升一個階層的機遇非常小。有話說遇貴人“少奮鬥”二十年,若是遇到了一個機會,通常都會十分看重。而朱高煦作爲太祖孫子,不正是眼前這羣屌絲的貴人嗎?

如此一想,朱高煦就很理解他們了。

“王爺總算回來啦!”“俺們昨天就來過了……”三個人嘰嘰喳喳的說話,互不相讓,好像有三十個人一樣,搞得朱高煦一陣頭暈。

他用拇指放在太陽穴上輕輕揉了一下,努力回想這幾個“初見”的人。

瞪着一雙很圓的眼睛,皮膚又糙又黑的漢子,應該叫王斌。這人臉短而圓、顴骨高、鬍鬚硬,年齡並不大,卻因爲皮膚如革、頭髮如茅草,看起來很老。他一雙圓目看起來很兇悍,卻不知怎麼地,一本正經的樣子又似乎自帶喜感。

另外一個鞋拔子臉、皮膚較白的漢子,個子不高,卻十分精壯,此人叫韋達。韋達至少三十幾歲了,竟然比二十來歲的王斌更顯年輕,皮膚好的重要性啊……徐王妃去年看上的郡王妃人選,就是他的女兒。

這兩個都是百戶軍官,在朱高煦的儀衛隊裡當差。

剩下那個是文官,肚子上繡着一隻鳥,綠袍牛角帶,名叫侯海,是個從九品的教授……大明朝除了一種“不入流”的品級名稱,他的品級已經到底了。

朱高煦擡起手來,瞪着他們。三個人總算陸續閉了嘴。

朱高煦這纔有機會開口:“你們放心,去一趟京師能有什麼事兒?不必緊張。今日散了,各幹各事。”他說罷看了一眼文官侯海,招了招手:“我有事問侯教授,到屋裡說。”

倆人一前一後,向裡面走。這照壁後,一邊是一排房屋,另一邊是圍牆。朱高煦隨便找了一間屋子,走了進去,在一把太師椅上坐下來。

侯海站在那裡作揖。

朱高煦問道:“我離開北平兩三個月,這邊發生了些什麼事?”

侯海馬上上前兩步,又回頭看了一下門窗,俯首小聲道:“韋達那閨女,以前竟然有過婚約!他居然隱瞞實情,爲了高攀王爺,翻臉不認原來的婚約!對方什麼人,下官已經查清了,叫李默……”

朱高煦聽到這裡,不悅道:“我是問天下大事!”

侯海苦着一張臉,慌忙道:“周王全家被曹國公押進了京師,貶爲庶人,流放雲南。代王、齊王被押去了京師關押,聽說代王又被弄去四川了。最慘的是湘王,有人告他僞造大明寶鈔,官兵上門時,他大喊冤枉,羞憤之下帶着王妃、諸子女自焚全死了!如今但凡是藩王的,無不人心惶惶……”

“這些我都知道。”朱高煦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侯海恍然道:“宋忠帶了數萬人到開平備邊,說兵馬不夠,聖上又下旨從燕王護衛中調兵增援。北平的都指揮使、布政使,都換了人的。”

這幾個消息倒是有點意思,不過都是地方上引人注目的人事調動,實在太好打聽了。

“好,好了。”朱高煦擺了一下手。

他還以爲身邊的文官,會奇蹟般地是個人才,看來是想多了。

正當朱高煦滿心失望,暗自嘆息時,腦子裡忽然又是靈光一閃,馬上饒有興致地問道:“韋達家的事兒,當初連燕王府的人都沒發覺,看來是不爲人所知,你是怎麼查出來的?”

“這……”侯海支支吾吾,“機緣巧合,下官發現那李默去韋家,找韋達幫忙過‘比試’。王爺知道的,世襲父輩的軍職要先過都司的比試,第一次不過俸祿減半,第二次不過就變成普通軍戶了。

那李默死了的爹,也算是弓馬嫺熟,可兒子卻長得細皮嫩肉,沒從他爹那裡學到一丁點武藝,第一回比試差點把敲鼓的人射死,直接被考官辱罵一頓,趕出校場;要是這第二回不過關,整個人就完蛋啦,當普通軍戶還不如做平頭老百姓……

李默估摸着有自知之明,聽說韋家閨女要做王妃,也不再糾纏婚約了,但至少要點補償罷?所以他就找韋達去了。”

“哦。”朱高煦點了點頭。

侯海道:“下官斷定,要不了兩天,韋達就會來找王爺,他可沒有都司的路子。”

“哦。”朱高煦又點了一下頭。

朱高煦聽了半天細枝末節的破事,卻認定,侯海這廝適合調查工作,查人是十分詳細。

朱高煦故意學着侯海剛纔的動作,因爲覺得莫名滑稽:便伸着脖子瞅了一眼門窗,貼首過去,神秘兮兮地小聲說道:“郡王府上的人,你都查查底細,回頭密稟。”

侯海一臉驚喜,似乎有種忽然變成了親信的錯覺,一連點了幾下頭,“王爺放心,下官定會辦妥。”

這時朱高煦略微猶豫了一下,又道:“我剛帶回來的小娘,名叫杜千蕊,出身京師富樂院,她說是江西饒州府人士。你也想法給我查查,家中什麼情況,爲何去了富樂院。”

“這個……只知道是饒州府的?啊!”侯海馬上又正色道,“沒事兒,王爺儘管放心!”

朱高煦故作一本正經的樣子:“這個差事只能你來辦,去罷。”

“下官告退。”侯海抱拳道。

打發了侯海,朱高煦站在房門口,打量自己的王府;又想到剛纔見過的那幾個下屬,加上儀衛隊,一共就兩百多人……和感覺中的王爺,差距有點大。

大明朝太祖的親孫子、堂堂王爺,就這麼點實力?

朱高煦心裡苦悶了一陣,也漸漸面對現實:真正有點實力的是燕王。而朱高煦年僅十六,個人武力再強,也是依附父王的存在,是燕王手裡的一張牌而已。

現在的局面也讓朱高煦十分困惑。

北平外面大軍環視,有被包圍的形勢;就連燕王的老巢北平城,也大部分在朝廷的控制之下。隱約覺得,燕王朱棣真正的控制範圍,只有王府而已。

燕王此時的壓力肯定山大,不過他要怎麼贏得戰爭,現在的朱高煦有點迷糊。因爲父王還沒找他商量大事。

朱高煦自己的壓力更大!不僅與燕王的風險相同、休慼相關,他還要面對註定的下場:被世子的兒子燒死。

就眼下這點實力,怎麼能掙扎一下?

朱高煦在困頓紛亂的處境中思考了良久,很快認定了兩個大概的套路:儲備實力,但又不能讓朱棣和世子覺得他居心叵測。

怎麼能辦到,他一時想不出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人在江湖,沒有套路是不行的!

朱高煦走進了穿堂,見王貴正從屋檐下的走廊過來。王貴擡頭一看,小跑着過來,彎着腰道:“奴婢睡得太久,發現王爺已起來了。”

“王貴……”朱高煦好像並沒有聽他說話一樣。

王貴忙把腰彎得更深,“奴婢在。”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我記得你是從父王的府上過來的人。”

“是,是……”王貴忙道,“不過奴婢的心早已是王爺的了,王爺把奴婢當人看,奴婢哪還能狼心狗肺?!”

朱高煦搖頭道:“你在說啥?我想問你,你是從那邊過來的人,一定認識一些燕王府的宦官?”

王貴道:“當然!那會兒燕王弄了很多書,還請了先生,在府上教宦官們讀書寫字,咱們這些閹人每天都在一塊兒,誰不認識誰哩?嘿嘿,說個文雅的詞兒,大夥兒也算是同窗。”

朱高煦道:“很好。你到庫房取些財貨,與‘同窗’們走動走動。北平城那些官兒、將帥什麼來頭,打聽清楚了,回來告訴我。”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咱們剛回北平,簡直是睜眼瞎,新來的那些人誰都不知道,就這麼等着聽天由命,實在是難受。”

王貴道:“奴婢遵命!拿多少……財貨?”

朱高煦道:“自己看着辦。你不是在燕王府讀過書?過陣子弄個賬目上來,讓我看一眼就行了。”

“王爺如此信任,奴婢感激涕零。”王貴道。

朱高煦語氣平靜道:“我聽說了,你回來第一件事看庫房。很好,以後辦事也得如此,不要馬虎大意,以至辜負我現在的信任。”

“是,奴婢記下了。”王貴道。

王貴退走時,轉身之間偷偷看了朱高煦一眼,目光中似乎帶着詫異。

朱高煦已顧不得那麼多,自己再怎麼演戲,性格和做事風格也不可能與以前的高陽郡王一模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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