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沒那麼簡單(新年快樂!)
幾人這纔想到,確實還沒說完啊。
只是都被攤丁入畝的構思給震撼到,以至於忘了還有精簡這一條沒說。
朱元璋笑道:“一激動給忘了,景恪你繼續說,咱聽着呢。”
陳景恪笑了笑,說道:“賦稅繁瑣,體現在兩個方面。”
“其一實物稅上繳的物品繁多,這個方纔我說過了。”
衆人回想了一下,僅僅是農作物就分好幾十類,確實很多很亂。
“其二是稅種,除了朝廷規定的地稅和丁稅,還會加收多種附加稅,比如鼠雀耗。”
鼠雀耗是宋朝搞出來的。
糧食在運輸保存過程中會有損耗,宋朝就將這種損耗轉嫁到了百姓頭上。
最開始是地方官吏私收,後來乾脆朝廷明文要求徵收。
並且將鼠雀耗,提高到了百分之二十的誇張程度。
繳納一百斤糧食的稅,就要再多給二十斤的鼠雀耗。
總共要繳納一百二十斤。
宋朝賦稅之重,堪稱歷朝歷代之重,那是一點都不帶假的。
元朝時期,雖然朝廷沒有加收鼠雀耗,但地方官吏一直在變着花樣的收。
明朝也好不到哪去,名義上沒有,但地方官巧立名目,用各種方法在徵收多種附加稅。
政治清明的時期,附加稅和正稅持平。
政治昏暗時期,附加稅是正稅的幾倍甚至更多。
“複雜繁瑣的稅務,既增加了徵稅的難度,也爲官吏提供了貪腐的空間。”
“所以有必要進行簡化……”
“我以爲,可以將田賦、徭役以及其他雜徵總爲一條,合併徵收現錢。”
“此法我稱之爲一條鞭法。”
“再結合攤丁入畝之法,將所有的稅統一均攤到天下的土地裡,最後以田稅的方式徵收。”
“最終實現田多者多交稅,田少者少交稅,無田者不交稅。”
朱標讚道:“如此一來,稅制就被簡化爲了田稅一項,且由實物稅變成現錢。”
“既方便了朝廷徵稅,又可使地方官員難以作弊。”
朱元璋說道:“以往雜徵都被地方官吏截留,並未進入國庫。”
“現在將雜徵併入地稅,全部都要上交國庫,可以增加朝廷的稅入。”
“一條鞭法和攤丁入畝,確實比兩稅法更加高明。”
馬皇后卻有不同的考慮:“好是好,可收穫季節往往是糧食最便宜的時候。”
“如果實行此法,交稅的時候糧商競相壓價,等交過稅再擡高糧價,百姓就要吃兩次虧啊。”
其他人都默然不語,確實會存在這樣的情況,可比起優點,這點缺陷完全可以忍受。
如果不是馬皇后提,他們壓根就不會在意。
朱元璋想了一下說道:“此事好辦,義倉會在糧食收穫的時候收糧備荒。”
“只需要規定一個最低購糧價格,托住糧價不會降的太低,就可減少百姓的損失。”
馬皇后也知道此事在所難免,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時,陳景恪說道:“其實這也是我支持開海的原因。”
“百姓家裡都種的有棉花,但現在棉織品除了交稅,基本只能自用。”
原因很簡單,家家戶戶都種的有棉花,誰還買別人家的啊?
靠城裡人那點需求量拉動消費,只能說在這個年代很不現實。
“但棉布等棉織品,在海外是非常緊俏的。”
“海商收購遠銷海外,百姓就可以用賣布的錢繳納賦稅。”
“糧食可以囤起來,等價格貴了再出售。”
“除了棉織品,別的商品也是一樣的。”
“絲綢、茶葉、瓷器,以及其它各種手工品,都有機會賣到海外去。”
朱標點頭道:“這確實是一條不錯的路子,但具體如何施行,還需要詳細的謀劃才行。”
陳景恪決定,再給他們上點猛藥:
“想擺脫王朝週期律,就不能和之前的朝代走一樣的路。”
“歷朝歷代的財政都繫於土地,土地制度崩潰,國家也就亡了。”
“大明要開源,要給百姓找到更多可以活下去的路。”
“開海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目的是替百姓找一條不同的謀生渠道。”
“如此,就可以增加百姓抵抗風險的能力。”
“就算將來失去了土地,他們還能靠別的方法活着。”
“而不至於和之前的朝代那般,土地制度崩潰,百姓馬上就活不下去,只能造反。”
“開海容易,引導難。”
“雖然宋朝海貿興旺,可真正從中獲利的只有海商和朝廷。”
“占人口大多數的百姓,依然只能靠土地爲生。”
“如果我們不能找到有效的引導辦法,就會步宋朝的後塵。”
王朝週期律?開源?引導百姓?
聽到這幾個詞,朱棡和朱棣都有些麻了。
不是,你們平時就在研究這些問題的嗎?
朱元璋幾人表情只是有些興奮,就沒有別的了。
這些問題,大家確實聊到過。
一本正經的上課只是少數,大多數時候就是閒聊,聊到哪是哪。
王朝週期律自然也聊到過。
只是不一樣的是,以前陳景恪只說王朝週期律形成的原因,卻沒有說過破解的辦法。
嗯……也不是完全沒說過,只是籠統的提了一下。
發展生產力,是最有機會打破週期律的。
可問題是,生產力是想發展就能發展的嗎?
今天他首次拿出了具體的策略,開源。
既然之前的朝代,都是因爲土地政策崩潰而滅亡,那我們就找到更多活下去的辦法。
這個想法確實不錯。
可問題又來了。
朱元璋問道:“可是,如何讓百姓從開海中獲利呢?”
“總不能給他們每家發一條船,讓他們去做海貿吧。”
“噗……”朱雄英一個沒忍住,笑噴了。
看着笑不停的大兒子,朱標只覺得手癢癢的厲害。
朱元璋卻沒有生氣,而是道:“莫非爺爺又說錯了?”
朱雄英搖搖頭,說道:“方法景恪方纔都已經說過了啊。”
朱元璋愣了一下:“啊,說過了嗎?”
朱雄英解釋道:“棉布啊,讓百姓種棉花織布,把布賣給海商獲利。”
“理都是相通的,海商售賣的商品需要從民間採購。”
“朝廷引導百姓生產相關商品就可以了啊。”
“有些地方比較偏遠,海商可能不願意去。”
“這時候朝廷就要想辦法,幫助百姓把布賣出去。”
“或者引導海商,去一些偏遠的地方採購。”
“總結起來就是,海商是負責售賣商品的人,百姓是負責生產商品的人。”
“如此一來,大家就都能從海貿中獲利了。”
朱標看他得意的樣子,終於忍不住了,呵斥道:
“混賬,怎麼和你皇爺爺說話的。”
朱元璋臉一拉:“伱纔是混賬,你要是能聽懂,也可以這麼和老子說話。”
“你能聽懂嗎?啊?你聽不懂就閉嘴。”
朱標被訓斥的啞口無言,只能求助的看向自家母親。
馬皇后忍住笑,說道:“這麼多人呢,給孩子留點面子。”
朱元璋立即就說道:“就是,這麼多人呢,你都不知道給咱乖孫留點面子。”
“他可是堂堂太孫,不要面子的嗎,有你這樣當爹的嗎。”
朱標懂了,自己是多餘的。
乾脆的閉上了嘴巴。 一旁的朱棡和朱棣低着頭,肩膀不受控制的聳動。
陳景恪也心下好笑,小朱這是離京太久,有些跟不上版本了。
以前的版本他是老朱和馬皇后心中的寶,現在小小朱纔是。
你只能屈居第二了。
不過朱雄英確實聰明啊,自己給他講的東西,他是真的聽懂了。
還不是生搬硬套那種懂,而是和當前的社會結合在一起,形成了自己的理解。
這智商,纔是真正的妖孽啊。
放在前世,可以輕鬆加入某少年班。
也難怪老朱和馬皇后越來越寵他。
這種懂事又有能力的孩子,除了寵着,還能咋地。
不過道理和制度,中間還差着一個實踐,而這隻能靠朱標去摸索了。
老朱是指望不上了,他對經濟確實沒啥天賦。
於是,陳景恪就說道:“如何引導海商和百姓,是一個很大的課題,此事只能依靠殿下去摸索了。”
朱標收起那一點點小尷尬,說道:“我已經有一些思路了,待我整理出來,咱們再詳談。”
陳景恪點點頭,說道:“這麼做還有一個好處,有助於打破宗法制度。”
朱元璋對士紳宗族可謂是深痛惡絕,立即就問道:
“說說,怎麼打破的?”
陳景恪解釋道:“這和人身依附關係有關……”
“在先秦時期,百姓是依附於勳貴階層的,而勳貴向天子效忠。”
“秦漢之際編戶齊民,從廣義來看,百姓是依附於國家的。”
“但從小處來看,是依附於土地的。”
“之後的魏晉南北朝,門閥士族崛起。”
“百姓開始依附於門閥士族,而門閥士族效忠皇帝。”
“到了隋唐時期,皇權強大士族力量開始被壓制,依附關係恢復到了秦漢時期。”
“到宋朝時期,士紳和宗族崛起,百姓的依附關係又發生了改變。”
“百姓開始依附於宗族,然後宗族效忠於朝廷。”
“相當於朝廷和百姓之間,多了一個環節。”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一來是朝廷的力量退出鄉間,給士紳宗族留下了鑽空子的機會。”
“二來是單個家庭力量太小,大家需要抱團求生。”
“其實說白了,還是百姓太窮,只能抱團取暖。”
“既然享受了抱團的好處,那就要受到制約。”
“所以,表面來看百姓一家一戶是一個單位,實際上是以宗族爲單位存在的。”
“宗族內部分工是很明確的。”
“比如誰來服徭役,誰來種地,就是宗族說了算。”
“專門服徭役的人,一年大部分時間都在應役。”
“他家的土地,由專門種地的人幫忙耕種。”
“衙門不會管服役的到底是不是本人,只要人數對就可以了。”
“如果開源計劃能行的通,每一家每一戶都能因此受益。”
“就相當於是強化了家庭的力量。”
“家庭能自給自足了,對宗族的依賴自然就減少了。”
“甚至當他們的利益受損的時候,就敢於站出來反抗宗族。”
“朝廷馬上就要進行清查人口和土地,在這個過程中,可以向百姓強調。”
“他們是一家一戶,土地是他們家的,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剝奪他們的土地。”
“如果有人敢搶奪他們的土地,朝廷會替他們主持公道。”
“甚至朝廷可以直接申明,不承認宗族之權,只承認一家一戶之權。”
“雖然眼下這條政令會被他們無視,可等將來我們的計劃成功,家庭富裕起來。”
“這條政令就會成爲,套在宗族脖子上的繮繩。”
朱元璋思索良久,才說道:“有點意思,不過開源計劃能否行得通,還尚未可知。”
“眼下不急,先將稅法的事情說清楚吧。”
“一條鞭法和攤丁入畝,還有別的嗎?”
陳景恪自然知道事情急不來,也沒有再多說,而是道:
“有,如果施行一條鞭法,會出現一個很大的問題。”
“那就是地方衙門沒有了經濟來源。”
衆人立即反應了過來,確實如此啊。
地方衙門也需要經費的,以往這些經費是哪來的?
雜稅。
衙門修繕、物資採購、出差的差旅費等等,全都是從雜稅裡出的。
正稅歸入國庫,雜稅歸地方衙門。
這也是爲何歷朝歷代,都沒有辦法禁止雜稅的原因。
現在施行一條鞭法,所有的稅統一徵收,然後歸入國庫。
那地方衙門就一文錢都沒有了。
總不能讓官吏用自己的俸祿,來倒貼給衙門當經費吧?
就算海瑞穿越過來,若不想衙門關閉,都要徵收雜稅。
朱元璋也不禁有些頭大,麻煩,改革實在太麻煩了啊。
然後不禁有些慶幸,還好有陳景恪幫忙出主意。
否則自己一輩子都搞不來這些東西。
朱標也眉頭緊鎖,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說道:
“是否可以採用唐制,按照比例一部分交解國庫,一部分地方衙門自留。”
得到提醒,朱元璋也想起了此事,說道:
“唐朝時期的賦稅,一部分交解國庫,一部分地方衙門自留,一部分送到就近的軍隊充當軍糧。”
“我記得好像是從宋朝開始,纔將所有正稅全部交解國庫。”
“地方衙門想要經費,只能靠加收各種雜稅。”
“大明是否可以恢復此制?”
最後一句話,是問陳景恪的。
陳景恪心道,你們都會搶答了,我還能說啥?
“我也以爲此法可行,允許各州縣截留一部分稅款,充作辦公經費。”
“只是軍需糧草這個,切不可直接由地方轉送。”
“必須要先入國庫,再由國庫調撥給軍隊。”
衆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吃誰的飯歸誰管。
地方直接給軍隊提供糧草,看起來是省事兒了,卻留下了致命的隱患。
軍隊到底是聽中央的,還是聽給他們糧食的州縣的?
如果軍隊和州縣勾結呢?
那就是地方做大,形成事實上的割據勢力。
所以,軍糧必須由朝廷統一分配。
朱元璋欣喜的道:“好,那就這麼辦了。”
“至於州縣各截留多少合適,標兒你要好好調查清楚。”
“還有經費的使用情況,也要有詳細的賬簿。”
“每年押送稅金入京時,將賬簿一併帶來。”
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截留的部分就是默認給官吏們的紅利。
所謂賬簿,這玩意兒太容易僞造了,保證查不出任何問題。
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總比讓官吏開徵雜稅要好的多。
至少截留多少錢,是明面上的帳。
真要允許他們徵雜稅創收,那纔是最致命的。
再好的稅制,用不了幾年就會被破壞殆盡。
祝大家2024新年快樂!!!
順便,今天過節,要陪家人。
請大家允許我請一下假。
不敢多請,就一章的假。
拜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