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送上神壇
陳景恪不知道上輩子歐陽倫做過什麼,但就這輩子來看。
他死有餘辜。
以平民出身,獲得朱元璋賞識和信任,尚嫡公主並主持茶馬古道。
那可是茶馬古道啊。
華夏文明自古以來,最主要的商路有三條。
其一絲綢之路;其二海上絲綢之路,也就是下西洋。
第三條就是茶馬古道。
僅從商業利益角度來看,茶馬古道在這三條商路里面是最小的。
但從政治角度來看,它的價值遠超另外兩條加起來。
原因很簡單,這條路是中原王朝控制、安撫西南各部族、各藩屬勢力的繮繩。
這條路,也將地理上支離破碎的大西南,給緊密的聯繫了起來。
可以說,沒有這條路,西南是不是華夏一部分都不好說。
就是這樣一條生命線,朱元璋將其交給了歐陽倫管理。
可見對其的器重和信任。
然而,他卻選擇了背叛。
老朱如此暴怒,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爲感情受到了傷害。
我這麼信任你,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都說馬娘娘是老朱的劍鞘,如果換個時間節點,馬娘娘肯定會保他一命。
不能讓女兒守寡啊。
但可惜……馬娘娘也是個政治生物,而且是政治生物中的佼佼者。
她幾乎都沒有猶豫,就選擇了最有利的處置方法。
其實老朱都已經做好了,和她大吵一架的準備——如果她勸的話。
但她沒勸,反而表態必須嚴懲。
讓老朱驚喜不已,心中的怒火平息了大半。
歐陽倫,不過是一個外人罷了。
不能因爲他,委屈了自己的親人。
所以,當陳景恪和朱雄英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已經恢復了平靜的朱元璋。
但瞭解他的人都知道,平靜的外表下,正醞釀着一座火山。
等他爆發的那一天,會有無數人的血才能澆滅。
——
雖然已經有了決定,但並不是坐等敵人打上門,大計劃還是要做出一些微調的。
比如老朱給蔣𤩽和李善長送去了加急密信,讓他們暫緩行動。
一切等到歐陽倫之事落下帷幕,理學派聲勢最盛的時候再出手。
同時,老朱也派出錦衣衛密探,去調查歐陽倫的老底。
這麼大的事情,不可能理學派說什麼就是什麼,必須自己掌握實情才行。
將這些事情處理完,天已經黑了。
明日就有一場大風波,陳景恪也就沒有出宮,去內閣對付了一宿。
第二天一大早,等到老朱他們都去上朝,馬娘娘派人以思念外孫爲由,將安慶公主及其子女喊來宮中。
安慶公主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麼。
只以爲母親對自己寵愛,心中非常得意,打扮的雍容華貴的就入宮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踏入皇城的時候,朝堂之上左川、陳瑛等理學派官吏,對歐陽倫發起了彈劾。
“欺壓百姓、欺辱官吏、走私……可查到的數額高達六十餘萬貫……”
“證據確鑿……請陛下嚴懲之……”
當一條條罪狀,尤其是走私數額被公佈,朝堂直接炸了。
羣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若是真的,那後果可太嚴重了。
以徐達的城府,都震驚到失去面部表情管理。
不是他沒見識,而是……好吧,他承認自己確實見識短淺了。
在大明朝,一個人十年時間貪了國家六十餘萬貫,不說絕無僅有,那也是鳳毛麟角了。
要知道,老朱最痛恨貪腐,制定律法極爲嚴格,貪污六十兩就是死刑。
這麼多錢,夠歐陽倫死一萬次了。
關鍵還是在這個敏感的時候。
以理學爲首的儒家,正在和皇帝爭奪法禮的掌控權。
這件事情,必將成爲理學攻擊皇權的利刃。
反應快的已經意識到,問題比想象的更麻煩。
不論皇帝如何處置,都是必輸之局。
依照律法處死歐陽倫?那你皇家的顏面何在?
以後還怎麼維持自己的特權?
而且理學完全可以告訴世人,是他們逼迫皇帝這麼做的。
處死歐陽倫,就是向理學低頭認輸。
把歐陽倫保下來?那將徹底輸掉道義。
皇權一旦失去大義這個光環,後果太嚴重了。
且,今天你無視律法將歐陽倫保了下來。
以後別人犯法,你還能理直氣壯的處置?
好不容易糾正過來的風氣,將會再次敗壞,且會比以前更壞。
也就是說,這就是必輸之局。
大明立國已經三十年,現在已經人心歸附國祚穩固。
朝堂不缺忠誠之士。
眼見皇權面臨如此挑戰,這些人都面露擔憂之色。
尤其是勳貴集團,更是和大明一榮俱榮的關係,恨不得跳出來將左川等人當場斬殺。
面對理學派的進攻,老朱似乎被打的措手不及,好半天都不說話。
朱雄英一副要衝出來的樣子,陳景恪則在一旁拉着他,不讓他出來。
左川等人更是得意,這一次又賭對了。
士氣大振的他們,再次齊聲逼迫老朱表態。
這時,老朱終於開口,用怪異的腔調說道:
“此事……可屬實?”
左川大聲說道:“藍田縣巡檢就在宮外,還有其他數名證人,以及更詳細的證據,此刻都在宮外。”
“陛下若是不信,可傳他們進殿當場審問。”
老朱再次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將證人及證據,全部移交錦衣衛……”
他話纔剛出口,就被左川打斷:“陛下,依照國法,如此要案當由三司會審。”
“況且,錦衣衛不過是天子親軍而已,自古以來豈有親軍執掌司法之事。”
這時,國子司業也就是諸侯王培訓工作的負責人趙謙,站出來斥責道:
“左侍郎,你口口聲聲言國法,哪一條國法讓你如此不忠君上的?”
左川反駁道:“趙司業莫要血口噴人,我何時不忠了?”
“難道我勸諫皇上行王道之事,就是不忠嗎?”
“倒是你趙司業,身爲國子司業不能匡扶君主之過,只是一味阿附,纔是真正的奸佞。”
於是兩人吵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
一方認爲對方無君無父,是爲不忠。
另一方認爲自己在匡正君主之失,並反過來指責對方,只知阿諛奉承是奸臣。
不過在人數上,還是忠於皇權的佔優勢。
甚至部分儒家出身的官吏,都站在了皇權這一邊。
但理學派爲首的那些人,並處處以道義自居。
雖然人數不佔優,聲音卻非常大。
一時間雙方吵的不可開交。
老朱臉色鐵青,目光似乎要噴出火來。
如果換成以前,衆人早嚇的噤若寒蟬不敢吱聲了。
然而最近接連被挑戰,卻只發怒沒有殺死一個人,讓他有了一種色厲內荏的樣子。
慢慢的,大家對他的恐懼開始減弱,不少人甚至產生了不過如此的想法。
這次也是如此,衆人直接無視了他的怒容。
朱雄英和陳景恪卻知道,以前好幾次發怒,那都是裝的。
這次老朱是真的怒了,隨時都可能爆發。
兩人不禁擔憂不已,生怕他一個忍不住,破壞了計劃。
但顯然,他們想多了。
老朱什麼風浪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還不至於讓他失去理智。
所以,他起身奪過旁邊禁衛的弩箭,對準了羣臣。
這下,羣臣終於怕了,紛紛跪地告罪。
老朱冷笑道:“咱還以爲你們的骨頭真硬的不怕死呢。”
羣臣鴉雀無聲。
老朱緩緩將弩箭放下,斬釘截鐵的道:
“此事由錦衣衛負責……咱自會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說完轉身離去。
陳景恪和朱雄英也緊隨其後離開。
接着,徐達也帶領一羣勳貴武將離開。
只是這些武將們,看向左川等人的目光充滿了殺氣。
這些人裡面,有些人感到害怕。
也有些人不以爲然,等我們掌了權,看怎麼將你們這羣丘八踩在腳下。
很快大殿就只剩下文官們。
而這些文官也隱隱分成了三派。
一派以邱廣安、尚羲韶爲首,剛纔他們都站出來斥責了左川等人。
一派是以內閣學士王祁爲首的中立派,他們偏向於皇權,卻並未在關鍵時刻站出來。
最後一派是以左川爲首的‘道義’派。
關鍵是,在這些人裡面出現了兩個身影,內閣學士劉斆、趙叔才。
剛纔他們兩人也保持了沉默,退朝之後卻和主動向左川等人示好。
或許並不是示好,而是他們本就是左川背後的人。
此時這些人可謂是志得意滿,絲毫不顧及這是華蓋大殿,大聲的喧譁着。
看着這些人,尚羲韶痛恨的道:“誤國奸佞矣。”
他是保守派,卻是堅定的忠君之人,最見不得逼宮奪權之事。
邱廣安說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且等着吧。”
尚羲韶盯着他,追問道:“你與安平侯交往甚密,可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邱廣安搖搖頭,說道:“沒有,但太上皇是什麼人,又豈會一直放任這些人猖獗?”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總覺得……”
說到這裡,他忽然意識到什麼,連忙打了個哈哈說道:
“皇上花了數年時間,纔將君臣關係處理好,可能太上皇也不想破壞這個局面。”
“等他發現這樣行不通之後,必然會施展雷霆手段的。”
尚羲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能聽得出邱廣安沒有完全說實話。
但這是正常的。
到了這個位置上,誰會對別人說掏心窩子的話?
想被人掏心窩子嗎?
不過邱廣安的這個,‘太上皇在學習皇上’的說法,確實有一定道理。
洪武朝的君臣關係惡化到了什麼程度,大家都是經歷過的。
建章皇帝用了五六年時間,才重塑了官僚體系。
太上皇很可能是不想破壞這個大好局面,才選擇了忍讓。
畢竟作爲開國君主,肯定不希望朝局一直處在動盪之中。
但……
太上皇畢竟是馬上皇帝,雷厲風行他擅長,溫風化雨就不行了。
現在他就是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以前鐵腕統治,現在過於溫和了。
君主一旦失去威嚴,臣子就會騎臉的啊。
想到這裡,他長嘆一聲道:“希望這次陛下能醒悟過來,否則……”
說到這裡,他嚴肅的道:“我就要入宮去勸諫陛下了,邱尚書敢不敢與我一起去?”
邱廣安笑道:“不用激我,倒是我會將安平侯一起拉過去。”
“他若不去,我用繩子綁也要把他綁過去。”
尚羲韶終於露出了笑容,說道:“好,我就知道邱尚書乃國之義士也。”
兩人看了一眼招搖的左川等人,轉身從另一個城門離開了皇宮。
退朝之後的事情,自然有人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朱元璋。
老朱冷笑道:“劉斆、趙叔才,終於忍不住跳出來了嗎。”
朱雄英怒道:“忘恩負義之輩,我必殺之。”
“還有那個王祁,明哲保身是吧?那我就讓他無身可保。”
陳景恪說道:“他們兩個做出這樣的選擇,我並不意外。”
“讓我意外的是尚學士。”
劉斆是從大理寺卿提拔上來的,趙叔纔是從從禮部尚書位置上,提拔入內閣的。
兩人皆是儒家之人,趙叔才更是理學大佬,平日裡對革新就頗有微詞。
朱標將讓他們入閣,一來是監督革新派,二來是安撫保守派。
現在他們和理學派勾結,是很正常的。
尚羲韶同樣是理學派大佬,平日裡表現的劉斆、趙叔才還要保守,對變革橫挑鼻子豎挑眼。
這次他非但沒有和理學派站在一起,反而主動站出來維護皇權。
“所以,哪個學派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本性啊。”
——
不出意外,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再次以極快的速度傳遍了洛陽城。
並迅速向全國傳遞。
百姓再次沸騰了,譴責謾罵之聲不絕於耳。
對理學派更是無腦吹捧,將之視爲正義使者,道義的守護人。
反而是在士人羣體,出現了極大的爭議。
很多士人認爲,歐陽倫固然犯罪,可你們也不能如此逼迫君父。
這與歐陽倫何異?
不過可惜,他們缺少發聲渠道,且不團結。
在抱團的理學派面前,幾乎沒有反抗餘地。
新一期的報紙,也同樣刊登了此事。
其帶來的影響力,更是巨大。
似乎是感受到了外界的壓力,錦衣衛那邊的速度很快。
十餘天后,歐陽倫就被押送進京。
二十幾天後,就將全部證據送回京城。
理學派的彈劾罪名全部屬實,並且歐陽倫的罪行,比他們彈劾的還要惡劣。
走私數額高達八十四萬貫。
鐵證如山,任憑安寧公主如何哀求,歐陽倫如何懺悔,都無法改變朱元璋的意志。
歐陽倫斬立決,直系親屬全部誅殺,旁系親屬流放海外。
行刑當天,數萬百姓前來觀刑,場面差點失控。
隨着歐陽倫被處死,理學派也正式登上了神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