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葉大人竟還站在城門樓上!”
“這麼大又這麼冷的風,吹得他披風和那些旗幟都嘩啦作響,可他卻依舊紋絲不動啊!”
“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受得了嗎?”
“別去打擾,明天我們好好打,能爲葉大人而戰,死了都值!”
“.”
也就在此刻,
一隊巡邏士兵路過城門樓下,在看到這一幕之時,說出了這麼一番話。
聲音不是很大,但卻被朱元璋聽得一清二楚,有了這麼個實例之後,朱元璋這才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他也學着葉青閉上了眼睛,卻不是在睡覺,而是在回味之前葉青說出來的每一個字。
終於,他對這番話有了‘良心又真實’的評價。
也可以說,一個成爲領導的人,還能想着在這種時候來裝樣子,已經是非常難得的了。
他朱元璋的要求太過苛刻,太不真實,也太違揹人的本性了!
而他葉青現在的所作所爲,既是一個成爲領導的人的真實寫照,也還真能算是一個有良心的領導!
想到這裡,朱元璋也開始學葉青裝樣子,只是還沒堅持多久,就開始東倒西歪的不像樣子。
朱元璋忙站在身軀,狠狠搖了搖頭,這才讓自己清醒了過來。
他用搞研究的眼神,看着此刻真就像那樣子的葉青,真就是不湊近仔細看,就看不出來他在裝樣子睡大覺。
這種睡着了還能昂首傲立,呼吸均勻的本事,他朱元璋自愧不如!
“慣犯!”
“這傢伙絕對是裝樣子的慣犯!”
“.”
朱元璋看着確實像樣子的葉青,直接就給出瞭如此高超的評價。
與此同時,他又淡淡的笑了笑,因爲他現在覺得這樣的慣犯也很不錯。
就這樣,七品縣官和當朝天子一起戍守國門,只是一個閉眼裝樣子睡大覺,一個因爲不會裝樣子,而瞪大眼睛值夜!
強烈的對比之下,朱元璋還有了那麼點優越感。
七品知縣裝樣子睡大覺,當朝皇帝老實值夜,肯定是更有良心了。
可緊接着,他就又覺得不對了。
“不對啊!”
“這是朕的江山,朕理應用心纔是,朕怎麼能認同他呢?”
“.”
葉青不知道朱元璋的心中所想,如果知道的話,一定會給他補充一句‘我又不知道你是皇帝,我這番話只適用於中層領導,不適用於你朱老闆,適用於你朱老闆的領導理論,根本就不是這一套’!
朱元璋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直接就從心態上發生了轉變,他真就是在這裡瞪大眼睛,認認真真的天子守國門!
也可以說他和葉青現在的樣子,就是大老闆和稍微有點良心中層領導的真實寫照!
也就在此刻,
被換下來的常備守軍,也基本上都回了家。
縣城之內,
身爲漢武帝后人的雁門關中門守將劉忠,走在這寂靜的大道之上,看着兩邊熟悉的一切,也是感慨良多。
“明明距離就那麼點,可我卻三個月不着家。”
“可僅三個月不着家,隔壁家張大哥的家,就又變好了些,對門李大叔的店門,就又氣派了些。”
“.”
想到這裡,劉忠爲自己三個月不着急的行爲而感到愧疚。
他愧對已故的爹孃,愧對自己的妻子,愧對自己的兒女,愧對那滿頭白髮的爺爺,那每次都會坐着木製輪椅,送自己離家的奶奶。
但他不後悔!
就因爲僅三個月不見,大家就明顯過得更好,所以他無怨無悔!
“咚咚!”
一處不錯的宅院大門被敲響了。
敲門好一陣子之後,才從不斷變大的門縫之中,看到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
“芸娘,我回來了。”
這位容貌不驚豔,但卻很是耐看,被喚做芸孃的婦人,就是他的妻子。
芸娘先是激動又高興的一笑,可就在她張開雙臂準備擁抱之時,又立馬詫異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明天就要打仗了,葉大人親自帶人去換防,只爲讓我們回來和家人一聚,寅末卯初,我就要歸營備戰!”
芸娘知道是怎麼回事之後,已經沒有擁抱他的丈夫,只是看着雁門關的方向,流下一滴感激的眼淚。
擦乾淚痕之後,這才撲進了她丈夫的懷抱。
劉將軍家是如此,其他將士的家,也都是如此!
不說百分之百,也可以說百分之百九十的家人,都是先暗自感謝葉青,後擁抱他們的兒子或者丈夫!
“當家的,你等等,我去叫爺爺奶奶。”
劉忠立馬阻止道:“老人家叫醒了就不容易睡着了,不要叫他們了。”
說着,劉忠只是看了一眼爺爺奶奶的房間,就一下子把妻子抱了起來,然後就往自己的房裡去。
一個時辰之後,
劉忠這才起身,並輕手輕腳的進了兒子和女兒的房間。
他在熟睡的兒子的枕邊,放下了一把木劍,然後又去女兒的房間,在枕邊放下了一套新衣。
這是他在邊貿街買的,本想當做兒女的生辰禮物。
而現在,爲了以防不測,他只有提前用這種方式相送了。
兒女的房門口,
芸娘看着這一幕,只是捂着嘴流淚,但卻在丈夫出來之前,她又擦乾了眼淚,換上一副笑顏。“芸娘,你去睡吧!”
“我想去給你們包一頓餃子!”
芸娘拉着劉忠的手,溫柔淡笑道:“不睡,奴家爲劉將軍搭把手去。”
劉忠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溫柔,還有點不適應,畢竟成親已十年,早過了那如膠似漆的時候。
“別奴家奴家的,聽着起雞皮疙瘩!”
芸娘沒好氣道:“要是在漢朝,奴家還得自稱臣妾呢!”
劉忠聽到這裡,這纔想起這麼回事,但緊接着他又笑着道:“依你,那就請劉夫人幫劉將軍打個下手去。”
廚房裡,
劉將軍認認真真的剁肉餡,卻不知道在一旁和麪的劉夫人,正在偷偷流淚。
這用於包餃子的麪皮,註定每一張都有劉夫人的眼淚。
其實,也不能說劉將軍不知道,但他此刻就算是知道,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一個時辰之後,餃子包好了,擺滿了好幾個筲箕。
“芸娘,這是九十九個餃子。”
“你孩子還有爺爺奶奶,明早起來,一定要吃啊!”
“.”
說到這裡,劉忠都有些哽咽了。
芸娘知道他爲什麼包九十九個餃子,這就是他這個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活着回來的劉將軍,對家人的心意!
話音一落,劉忠揹着包袱就要快速出門去。
“等等!”
“還有時間,你等等!”
芸娘話音一落,扔下圍裙就立馬回了房間。
劉忠並不準備等,他大小也是個將軍,他可不想哭哭啼啼的離開家門。
可他卻萬萬沒想到,他在大門口卻看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爺爺奶奶。
天邊圓月之下,
他那滿頭白髮的爺爺,和坐在木製輪椅上早已癡呆的奶奶,就在門口堵着。
“回來了,都不叫一聲爺爺奶奶再走嗎?”
老爺子面容嚴肅道。
老爺子話音一落,就看向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道:“說來也奇怪,昨天推你奶奶去逛街,她就說你要回來,她要給你買糖葫蘆。”
“還當小時候呢!”
也就在此刻,老婦人拿出糖葫蘆,眼神空洞道:“吃,我乖孫兒喜歡吃。”
終於,不想哭的劉將軍再也忍不住了。
他果斷跪下,在以頭搶地的那一刻,終究是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他跪着抱住奶奶那早已沒了知覺的腿道:“好,孫兒吃,孫兒喜歡吃。”
老爺子的眼裡,他的老伴兒終於笑了。
終於在喂已過而立之年的大孫吃下一顆糖葫蘆之時,露出了癡呆之後難得的笑容。
“明天走啊!”
老婦人笑着說道。
“不,我今晚走,馬上就走!”
老婦人依舊只是笑着說道:“明天走啊!”
劉將軍強忍眼淚道:“不,我今晚走,馬上就走!”
“等我回來!”
“一定要等我回來,聽到沒有?”
劉將軍朝着奶奶的耳朵,近乎於時候道。
他是在請求,也是在要求,更是在強求!
老爺子長嘆一口氣之後,只是安撫他的老伴兒道:“你乖孫兒去賊,要不了多久就回來了。”
卻在此時,早已癡呆的老婦人,突然就不眼神空洞,不目光呆滯了。
甚至她看着老爺子的眼睛,還有了那麼點‘記仇’的意思:“我的兒子跟你一起去殺賊,你也說要不了多久就回來。”
“可最後,只有你一個人回來,還身上到處是疤?”
說完這些話之後,老婦人立馬就又變成了癡呆的模樣。
老爺子聽到這話後,也瞬間就紅了眼睛。
是啊!
至正二十七年,他帶着兒子加入徐達的北伐大軍,可回來的卻只有他自己,還一身的傷。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他的老伴兒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洪武三年,他的孫子又因爲這份戰功,成爲了雁門駐軍的將領!
片刻之後,老爺子爲劉將軍戴好頭盔,就目送他牽着馬走了。
可也在這個時候,
穿着一身紅衣,還硃紅點脣的芸娘,卻來遲了一步。
她看着漸行漸遠的將軍與戰馬,含淚帶笑道:“到時候我去城門口接你,我會內穿白衣,外套紅袍。”
“但你的妻子芸娘,只希望可以不脫紅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