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明軍出身的李永芳如行雲流水一般的攻城指揮,阿敏在心中還是佩服的,到底是漢人軍官出身,這一套攻城之法,硬是要得。
三板斧過去了,現在開始拿人命堆積了,於是,不等李永芳下令,阿敏直接抄起了鼓槌,震人心魄的戰鼓轟然敲響,高亢的牛角號連成一片,後面閃着深深,殺氣的鋼刀,催促着這些漢軍,開始向象關發起決死的衝鋒。
根本就沒有隊形,沒有組織,3000個漢軍就被羊羣一樣驅趕向了那充滿騰騰殺氣的關牆。
三千漢軍,這是一次能在這小小的關前擺開的最多的人了,同時也是在貫徹車輪戰的部署。
王小二,手裡拿着他平時趕羊的木棍,就被無數同胞裹挾着隨着人流,跌跌撞撞的開始向那個城關衝擊,一邊跑一邊左顧右望,他在尋找自己一起來的那十個人,尋找着待自己如兒子一般的高大伯。
可惜,現在人實在是太多了,太亂了,自己的高大伯是怎麼的也找不到。
沒有了同伴在身邊,王小二的心中莫名的涌出一種孤獨感,那是一種可怕的孤獨,雖然身邊擠擠壓壓的全是人,但他的感覺就像自己獨自走在黑暗的曠野裡,茫茫的黑暗之中,似乎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其他的什麼也聽不到。
而就在這個四周漆黑的,卻又明明的感覺到無數雙狼的眼睛,在死死地盯着自己,讓自己的頭皮發麻,每一根頭髮都要豎起來,現在他唯一依仗的,就是手中這個平時趕羊的棍子。
這根棍子不過纔有酒杯粗細,雖然是硬木,但是能起到什麼作用呢?面對周圍無數的狼羣,就這一根單薄的棍子,根本就不能保護他的安全。
面對無邊的黑暗,無邊的孤獨,在黑暗中那無數雙餓狼一樣的眼睛,王小二習慣性的躊躇不前。
“想死嗎?不想死就趕緊給我衝。”一聲悶雷一樣的聲音就在耳邊炸響,立刻拉回了他的魂魄,讓他知道,其實在他的身後,的確有一羣狼在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後背,那是女真人,他們正如狼一樣的盯着自己,手中的鋼刀閃動着比餓狼眼光還要亮的光芒。
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竟然沒有跑出多遠。
後背猛的一下劇痛,讓他慘叫一聲,一把鋼刀衝着他的脖子就砍了過來,小二機靈,猛的往前一衝,躲開了鋼刀。
好在那把鋼刀,目的不是真的砍了他,目的就是逼迫着他向前衝鋒。
就在王小二跑出來的時候,就在他原先的地方,一陣又一陣慘叫接連而起,一邊往前跑,一邊扭頭往回看,拿是些還在猶豫不前的奴才,也不知道多少自己的同胞,就這賤奴的鋼刀下身首異處。
暗自慶幸自己撿了一條小命,但是擡頭向前方觀看,那個雖然低矮的關牆上卻也有一種讓他感覺到狼一樣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後面有惡狼緊逼,前面也有惡狼擋路,停止不前是個死,往前衝鋒也是個死,難道自己的命就是這樣嗎?
自己的命其實不是這樣的,就在十年前,自己在遼東的家還有一雙父母,還有十幾畝土地,還有一個破落的院子,土地是官府規定的,繳納的地租的確高得幾乎就讓人完不成,但是在這個地廣人稀的地方,任何一片荒地都是無主的,只要一鋤頭下去,都是黑油油的泥土,只要一把種子下去,秋天的時候就是一袋子豐滿的糧食。
在這裡,只要你拿出力氣來,就不可能被餓死,平時出去,山林裡有許多傻狍子,他們見到人也不怕,你完全可以悄悄的靠近,然後一棒子下去,那麼你幾天之內就有了香噴噴的狍子肉。
可惜這樣的日子並沒有長久,朝廷派下來的那個礦監,指着自己不大的院子說,這裡有礦,然後就要了自己家根本拿不出來的礦捐。
只是轉眼之間,自己就家破人亡。
礦監被野蠻人打跑了,但是這個野蠻人,並沒有將自己的土地和房屋歸還自己,而是直接將這些自己的東西劃歸到他的名下,不但如此,還把自己變成了奴才,白天爲他勞作,晚上還要伺候他們一家,日子反倒比原先更苦,最終父母被折磨死了,一家人就剩下孤苦的自己。
總是想逃跑,但是怎麼也逃不出去,要不是自己正在長大,將來肯定是一個好勞力,主子早就砍了自己以儆效尤了,因爲現在砍了自己,就等於主子失去了一筆財富。
但是命就是這樣,早晚都是要死的,今天可能就死在這裡了,不是死在後面那些主子的刀下,就是死在敵人的弓箭或者滾木雷石之下,絕對沒有生的可能了。
死就死吧,早晚是個死,反正家也沒了,死哪裡都是死,說不準這還痛快,省着受罪。
“小二,想什麼呢,趕緊的跟上,躲在我的後面。”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迷迷登登的王小二看去,竟然是和自己一起來的高老伯。在這個混亂的戰場上,總算遇見了自己熟悉的人,而且這個人還是最照顧自己的高大伯,王小二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一邊氣喘吁吁的跑,一邊帶着哭音說道:“高大伯,我剛纔四處找你找不到,你到哪裡去了?”
高大伯就黑着臉,一面隨着人潮往前跑,一面拉着王小二甩在了自己的身後:“沒工夫說這沒用的,你給我記住了,躲在我的身後,不能出來。”
王小二就死命的點頭。
近了近了,那黑油油的關牆,就好像一個猛獸的血盆大口,正張着嘴,等着自己,這些渺小的人向她的嘴裡自動撲進去,王小二就恐懼的拉着高大伯的衣袖,想要站住腳。可是,左右全是人,一個一個沒有靈魂一樣的推搡着往前跑,根本就讓王小二收不住腳。
正在跑着,王小二感覺到頭頂上有一陣呼嘯聲音,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那是鵰翎箭撲下來的響聲,在當初自己和村裡人的獵手進山打獵的時候,這種聲音是最讓人感覺到歡樂的,因爲每一次這樣的聲音響起,最少是一隻野兔,或者是野雞就落進了口袋,晚上就有了葷腥牙祭。
高大伯就是獵人,現在他聽到那個尖利的嘯聲,就頭皮發咋,他知道,那不是自己射向獵物的弓箭,那是奪取自己性命的利器。
憑藉着多年的判斷,他也不用擡頭,就在往前跑的時候,猛的站住了腳步,王小二收不住腳,就一頭撞在高大伯寬厚的後背上,結果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間,一支鵰翎箭就順着高大伯的鼻子尖兒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