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是好酒,就是從鐵山買回來的老白乾,毛文龍親自給兩個人倒上,然後恭敬的舉起來,對着兩個人道:“今日接官亭的接風宴也不算數,這纔是我真正的接風宴,從今以後,還請兩位上差多多督導,我這裡先乾爲敬。”然後一口乾掉,衝着兩個人照了下杯底,果然是滴酒不剩。
對於毛文龍的這番表現,兩個人更是心暖,還是馮世寶先開口:“大帥言重了,按照品級,我們還是您的下面,按照分工,這一次,我們被派到您的手下,也就是你的屬下了,但是我看毛帥如此平易近人,沒有將我們兩個當做外人,心中非常感動,毛帥你就放心,我們哥兩個來這裡,該說的我們要說,不能辜負了上面的信任,也是職責所在,不該說的,我們絕對不會捏造事實,這一點還請大帥放心。”
這就是給毛文龍交底,讓毛文龍放下戒心。
話已經敞開了,也就沒有什麼必要的藏着掖着,心情已經拉近了,說話當然也就沒有那些顧忌,幾杯酒下肚之後,三個人也就放開了說了。
“這次廠公派兄弟過來,一來是公事公辦,你獨立開鎮,這裡需要我們兩個單位坐班,同時還有一個私下的事情想跟你說。”
毛文龍立刻打起精神,面露恭敬的請教:“馮兄弟說,廠公有什麼想法。”
這個詞用的非常恰當,毛文龍沒有用吩咐這兩個字,而實用的想法,這就在說明,我敬重你們可以,但我們是平等的配合,我不是依附投靠你。
這個界限必須是先畫出來,否則將來就有醃黨的標籤,等到崇禎上位之後,閹黨倒臺,東林反攻倒算,自己可就要倒大黴了。
馮世寶當然聽明白了毛文龍的意思,但他認爲現在毛文龍保持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是對的,因爲只有這樣的態度,才能完成廠公交給自己的任務。
馮世寶收斂起原先笑臉的神態,鄭重的詢問毛文龍:“毛帥認爲這一次廣寧失敗,熊廷弼和王化貞誰的罪更大點?”
這就是要毛文龍一個立場了,就是準備讓毛文龍現在對於這楚黨和東林兩派之爭,讓他交底。
毛文龍就抓起一個蝦,漫不經心的扒着,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他說出了自己的一番道理。
“熊廷弼是知道兵事的,但在這次廣寧之戰裡,卻見死不救,這是最可恨的,這是因爲楚黨和東林黨爭而罔顧國事公器,這就應該殺。”
毛文龍這麼說,馮世寶和王洪亮都不感覺意外,因爲所有的人都知道,從上次毛文龍林畔之戰,熊廷弼壓住登萊不發水師救援,在毛文龍的心中就已經和熊廷弼結下深仇大恨,這時候落井下石也是人之常情。
毛文龍看了他兩個人一眼,直接將這個捂着蓋着的東西揭開:“兩位兄弟認爲我這是公報私仇,是不是這麼想的?”
兩個人就有些尷尬,但是既然想走到一起,就乾脆真的做到推心置腹,於是王洪亮坦然的,也是無所謂的回答:“你這麼做也是人之常情,這還是你,沒有上書直接參他熊廷弼,這要是我們兩個,一天一個摺子,直接弄死這傢伙。”
毛文龍就苦惱的搖搖頭:“兩位兄弟其實是誤會了我,我這個人還沒小氣到落井下石公報私仇的地步,我不過就是就事論事。”
兩個人聞聽,不由得伸長了脖子詢問緣由。其實現在熊廷弼比王化貞強,因爲正是他的知兵,雖然王化貞下獄了,但熊廷弼卻只是軟禁待勘,按照天啓的意思,這個大明天下,真正能夠對付建奴的,還是兩次當過遼東經略的熊廷弼。
這一次張鶴鳴被逼無奈,硬挺着自請了遼東經略,但天啓雖然小,跟着一個明末軍事大家孫承宗做學生,也多少知道一點兵事,他知道,張鶴鳴是根本不可能對付得了後金的。那麼張鶴鳴失敗了,誰能接這個爛攤子?只能像當初一樣,重新啓用熊廷弼,希望熊廷弼沒有了政治對手,也就能專心國事了。
如果這時候將熊廷弼直接下獄,將來在監獄裡將地提出重用,這就不是打誰的臉的問題,這就直接證明皇帝是不英明的,是出爾反爾。
其實這樣的結果,也是人所共知的,所以現在東林不遺餘力的猛烈抨擊,一面帶給自己的黨徒王化貞脫罪,一面也是在打擊異黨,至於前線需不需要這個多少還知道一點軍事的文臣熊廷弼,誰去管那件事情?
王洪亮和馮世寶也是以這種心態考慮的,也就不足爲奇。
結果毛文龍下一句話,卻是石破天驚。
“我說熊廷弼可殺,是因爲不殺熊廷弼,就將爲整個大明開了一個非常惡劣的先例,那就是挾能自重,要挾天子。”
這句話可就的確說重了,好半天之後,馮世寶才小心翼翼的問道:“毛帥怎麼說這話?”
毛文龍就堅定的回答:“熊廷弼之所以眼睜睜的看着王化貞在前線失利,而不全力發兵救援,只是帶着七千士兵出山海關不遠就在右屯止步不前,做做樣子,竟然在王化貞戰敗歸來的時候,熊廷弼語出譏諷說:“六萬軍隊就可以把敵人一舉蕩平,到頭來怎麼樣呢?””說到這裡的時候,毛文龍憤怒的將拳頭狠狠的砸在了桌子上,一時間桌子上杯盤亂跳,嘶聲怒吼:“就憑着這句話,熊廷弼其心可誅。”
屋裡這巨大的動靜,讓站着門外值守的王強衝了進來,看到自己的大帥氣呼呼的坐在那裡喘氣,當下直接就要拔出腰刀,他可不管對面坐的是什麼錦衣衛還是東廠,在這個憨直的漢子心中,毛文龍就是大英雄,就是能帶自己殺回遼東,爲父母,爲戰死的大牛兄弟報仇的,誰要是對大帥不利,他立刻就抽刀子砍了他。
毛文龍見了,揮揮手:“沒有事情的,你下去吃個飯睡吧。”
王強還要堅持,語嫣進來,看到桌子上的氣氛,當時就明白了,三個人不但沒有起衝突,反倒是談交了心,就衝着三人微微一禮,然後拖着自己的哥哥出去了。
屋子裡的三個人,也就一時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