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平叛這件事情,對於毛文龍來說,實在是沒有什麼可以炫耀的,畢竟是內鬥,其實是有一些慚愧之心的。
但毛文龍的這種心態,卻絕對不是袁可立認同的,在文人的心目中,內鬥強過外敵,在他們的心目裡,造反稱帝,纔是最不可饒恕,最需要在儘快時間掐滅掉,因爲那是對正統的踐踏,對道德的踐踏,對聖人的微言大義的踐踏,那就是對一切的踐踏。所以往往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在中國古代的歷代王朝,外敵環視之中,卻依舊內鬥不休,究其根本,還是這種大一統的思想作怪,所以毛文龍時刻感覺到,自己和現在的這幫文人士子們不合拍。
激動的袁可立在書房裡手舞足蹈:“怎麼能如此草率的對待一場大捷,對待一場評判,振南,你現在親自寫摺子,向上面請功。”
毛文龍就站起來,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衣衫,對着袁可立道:“向上面遞上這次平叛成功的摺子,這是你老大人的事情,但是我要鄭重的向您提出來幾個人有功之人。”
“說,趕緊的說,我現在就寫摺子,絕對不漏掉任何一個有功的人。”一邊說着話,袁可立一邊跑回到自己書案的後面,提起筆,等待着毛文龍的述說。
毛文龍就掰着手指頭道:“這第二大功,當以袁巡撫爲大。”
袁可立就笑着道:“你的心我領了,卻不可如此說。”
毛文龍就正色道:“沒有袁大人居中掌握,沒有袁大人指揮若定,哪裡有這一場功勞?”
張大可就笑着湊趣:“振南所說的不錯,正是您指揮若定,揮斥方遒,纔有今天的大功,老公祖當然當仁不讓。”
然後毛文龍就繼續對堅決推遲的袁可立循循善誘:“老公祖,您老就不必推遲,因爲這場大功落在您的頭上,不說是名至實歸,但最少不是貪天之功,更何況您要知道,這一場大功勞,並不是您一個人獨領。”
袁可立就納悶兒的問道:“還有誰和我分潤功勞?”
毛文龍就笑着指了指上面:“這第一大功,當然是當今的萬歲。”
袁可立就徹底的糊塗了。
毛文龍就鄭重的分析:“當今萬歲,年少可爲,但是東林黨一黨氣勢洶洶,已經隱隱有了架空萬歲的意思,還不是因爲他們認爲萬歲年少可欺,爲此每日根本就不將皇上放在眼裡,就在皇上的面前爭爭吵吵,他們想達到的目的,必須達到,他們想反對的東西,必須讓皇上認可。我聽說現在又翻出來三大案,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東西,爲什麼他們依舊樂此不疲?還不是想用這三大案,來壓制住萬歲,用以來證明萬歲的繼承正統不正。”
這是袁可立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分析這三大案的翻起原因,原本他以爲,還是文人們的體統之爭。於是就閉目思想,結果越想越是恐怖,竟然和毛文龍說的一模一樣。三大案,其實就是正統之爭,原因就是天啓皇帝繼承他老爹的寶座,但是他老爹卻僅僅當了三月的皇帝,而他的叔叔們還有好幾個,無論是在年紀和資歷上,威望上,都遠遠高過這個毛孩子一樣的天啓皇帝,所以,兄終弟及,一直在大明的朝廷裡甚囂塵上,證明天啓皇帝繼位不正統,就可以將天啓皇帝打翻在地。
細思極恐,袁可立猛的睜開眼睛,竟然豁然起身,緊張的直接結巴了:“振南,你這樣的想法是從何處得來?”
毛文龍就淡然一笑:“當局者迷,只有佈置這個局的人才知道它的本意,但好在我遠在外邊,卻是旁觀者清,所以纔有今日的論調,卻根本沒有別人蔘與滋事,這一點還請老公祖放心。”
毛文龍一口一個老公祖,他是發自內心的對袁可立的尊重,但在袁可立聽來,這就是自己的子侄親切。
於是也就不再坐在桌案之後,直接繞了出來,拉住毛文龍的手,讓他坐在了自己的身邊,然後看了一眼張大可:“你去門邊坐着,小心着外人進來。”
就這一句話,差點讓張大可眼淚掉下來,因爲這是一種絕對信任的暗示,於是就屁顛兒屁顛兒的當個門童,一面眼睛緊張的看着外面,一面耳朵卻支楞起來,仔細的聽着袁可立和毛文龍的談話。
對於這樣的態度,毛文龍也是深深的感動的。
其實論起來,自從他穿越之後,毛文龍就有一種深深的孤獨感,但就在這一刻,他卻找到了長輩的那種關懷感覺,也不由的伸出手,緊緊的握住袁可立蒼白的手。
“伯父。”這一聲伯父叫出來,竟然是如此的親切自然,讓袁可立激動的手不由得一抖,輕輕地拍了拍毛文龍的手:“振南侄兒。”
就這兩句,從此之後,兩個人便是一體。
“且不說萬歲的能力如何。”毛文龍還是開始說自己的感覺和判斷:“但是作爲正統,咱們的皇上坐在那裡,對整個大明帝國是有利的,翻開歷史書,正統之爭都是鮮血淋漓,都會讓這個老大帝國流盡了鮮血,所以,這裡沒有外人,就說一句大不敬的話,即便是天啓皇帝是一頭蠢豬,即便他是真的不上朝處理國政,但是他正統的皇位,我們必須要保住,不是爲了我們這一生的榮華富貴,而是爲了這大明帝國不再因爲正統之爭而流盡心血,我們最大的敵人是建州女真,我們不能內耗,我們也消耗不起。”
對於毛文龍這樣的論斷,袁可立深以爲然,同時又爲那些東林的卑鄙心理而深惡痛絕,雖然自己也是士林弟子,論起來,自己也算是東林一派,但在這個時候,袁可立已經準備和東林徹底的劃清界限。
“而如果這個大功放在您的身上,您是皇帝的老師,被皇帝強迫着您來這登萊坐着巡撫,那麼就證明咱們的皇帝有識人之明,那麼就證明咱們的皇帝有能力治理好這個國家,這纔是最根本的。”
袁可立就輕輕點頭,只是重重地點頭,然後是擊掌叫好:“我一直以來以爲振南是一介武夫,滿腦袋想的應該是如何打打殺殺,現在看來,你有着縝密的思想,常人不能及的遠見,我心甚慰,我心甚慰,我心甚慰啊。”
袁可立連說了三句我心甚慰,竟然激動的衝着外面大聲的吩咐:“來人來人,趕緊上酒菜,如此好心情,如何能不喝一杯?”
毛文龍立刻對這張大可道:“你那個門童過來,咱們班桌子動板凳,今天不將老公祖喝倒喝暈決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