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的《皇家預覽》《和大內供奉》還不是報紙,那真正的報紙是什麼樣子的?”聽呂漢強說的玄乎,崇禎不由得來了興趣。
“報紙是以刊載真實的新聞和時事評論爲主的,定期向公衆發行的印刷出版物。是大衆傳播的重要載體,具有反映和引導社會輿論的功能。只要萬歲適當的放開言論,讓報紙刊登,敢於刊登些他們的見聞,看法,那麼,只要幾張報紙在手,什麼樣的信息不能得到?”
“這和邸報有什麼區別嗎?”崇禎問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這時候,朝堂政令都用邸報發佈,上面也刊印一些各地奏章節選,是各地官員瞭解朝堂風向的最佳途徑。
“不一樣。”呂漢強當時打斷了崇禎的疑問,“邸報是自上而下的東西,這裡的內容不多,也不真實,尤其他的目標人羣不過是那些官宦,連士紳都不能看到,沒有一點真實的,監督的作用,而報紙是自下而上的東西,一切稿件都由記者在民間探訪而來,他真實的反應了百姓的疾苦心聲。”然後,看着崇禎,循循善誘的道:“只要報紙加上這些內容,不但朝廷不再需要養活一羣廠衛,節省開支,您就可以得到您想要的東西,而且,在皇上主導下的這個報紙,還可以發行全國,可以給我們帶來鉅額利潤,就算其他人辦了報紙,在朝堂不花一分錢的情況下,還可以抽稅,這一進一出,豈不全部達到目的?”
王承恩多年經營信王府,對錢財有着特殊的敏感,被呂漢強這麼簡單的一說,立刻眼前一亮,轉而閃爍金星。
出身窘迫的崇禎也想到這裡的利潤,但是,轉而一想,不由沉思道:“適當放開言論,這會不會有不利朝廷之言?”呂漢強點點頭,盛讚了一下崇禎的高瞻遠矚,然後笑着道:“其實,這個解決的辦法也有,那就是,萬歲抽調太學之人,組成一個新聞審計組,嚴把稿件內容,規定凡是詆譭皇上,扇動造反的言論都不得刊登,那就一切都ok了。”
對於ok崇禎不懂,但是,成立以太學生爲主的新聞審查組這個建議倒是可行。
“萬歲,那些太學生朝廷養着也是養着,不如讓他們做點事情,這種費而不貴的事情,何樂不爲呢?”只要不花錢,能進錢,王承恩都堅決贊成。
“那就先試試?”崇禎這次倒沒有操切,對這種在自學時候根本就沒見過的東西,他也不敢第一個吃螃蟹,於是,對呂漢強下了一個試試的旨意。
呂漢強心中大喜,試試,試試就試試,只要你試試,那就將再也阻擋不住這股先進的洪流。
在滾滾的財源下,希望這大明也會滾滾向前吧,這真的期待啊。
呂漢強懷着戰戰兢兢的表情,快步走出紫禁城森森的午門,然後,一拐彎,也不顧一些家丁服色的傢伙在探頭探腦,便一溜小跑,接着就變成狂奔,一路開懷大笑着,衝向了小報的編輯部。
沿路之上,所有見着的人都走避躲閃,以爲又一個范進出現,(好吧,那時候,沒有范進)
呂漢強不管所有人的目光表情,瘋子般衝進了黃唯一簡陋的編輯部。
“好消息,好消息啊。”然後彎着腰喘着氣哈哈大笑,而後狂笑。
取得報紙的開辦權,這個是呂漢強最想得到的,也一直在夢裡想要得到的。
爲了賺錢是一種想法,但哪個憤青不想改變歷史?哪怕是一點點的改變,那以後歷史可能就因爲自己而改寫,這對多災多難的漢家天下將是一個什麼樣的改變,這樣的心情,這樣不可與人說的心情是多麼的讓人瘋狂。
站起身,看着手足無措的黃唯一,呂漢強淚流滿面的張開了雙手,高舉而起,“我這苦難深重的祖國啊,你的兒子,我,終於會讓你改變啦。”
一份報紙,真正的報紙,在天還沒亮的時候,被呂漢強輕輕的放在了崇禎御書房的御書案上,一份真正的報紙的實現,這時候,在這個境況裡,終於如願以償,在與崇禎這個小皇帝基於在不增加朝堂半點負擔的心裡下,在王承恩這個太監想要急於增加大內的收入下,幾乎就達到了這個目的。一種新鮮的事物出現在帝闕,《大明新聞》
現在,大明帝都的街頭巷尾,報童奔走呼號,在陽光裡,在盛夏中,一個新鮮的事物展現在了人們的眼前。
“看報看報,西北大旱,流民無數。”
“看報看報,東南大熟,糧食賤價。”
“看報看報,某侍郎不顧民意,強拆民居爲自己擴建花園。”
“看報看報,某官昨日與某官相攜進入花街柳巷,所言曖昧。”
當然,頭版頭條,赫然寫着“看報看報,萬歲登基,勵精圖治,施行新政,爲萬民頌。”
只是這一晚,《大明新聞》便以鋪天蓋地的勢頭淹沒了北京,並且以不可阻擋的勢頭,被那些早就蹲在北京等待小報出版的外地印書局所捕捉,立刻傳遍天下。
銷量且不說,那海量的信息就足以讓所有能買得起的文人士子,達官顯貴都要人手一份。而那些學着呂漢強在茶樓說書的先生,第一時間看到了能吊起看官聽衆胃口的新鮮事務,在開書前,搖頭晃腦的免費給在座的聽衆,讀上一段報紙,即吸引了觀衆,也能聚攏人氣。
而這時候,呂漢強看着這個少年皇帝,如飢似渴的反覆看着這摞報紙,看着給他打開一個真實天地的報紙,看着他那蒼白而疲憊的臉,心中悠然升起一種憐憫與可憐,這時候,再次深深施禮,發至內心的道:“一切政策,無論好與壞,都要如萬歲您說的這樣,要試行才能判斷我們決策的對與錯,而不是站在朝堂上,按照所謂的聖人教誨,按照想當然才能決斷。”這時候,呂漢強很認真嚴肅的對着崇禎,這個少年道。
崇禎就擡頭,很認真的看着呂漢強。
呂漢強在崇禎的逼視下,竟然沒有了往日的謹小慎微,而是坦然對視,“我們不知道我們將要施行的,爲復興偉大的大明王朝所走的路,是對還是不對,因此,前面都是不能預測的荊棘或者坦途,因此,我們都要試行。”呂漢強盯着崇禎,再次嚴肅的道。
崇禎就依舊盯着呂漢強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他內心的深處。
“您是堯舜之君,但堯舜走的道路是前人所沒有走過的,大家只看到他的成就,卻忽略了他的歷程,因此,沒有試驗就以爲想當然的推行,那麼,結果可能是愛民。”站起身,將腰板挺直,堅定的道:“更可能好心辦壞事,是害民。”
御書房裡,這時候是一場難耐的死寂,是爲呂漢強這種突然轉性的坦誠直言而變得死寂。
“你說的,可能是對的。”在呂漢強的逼視下,最先逃避的是崇禎。“你說的可能是對的,那些清流所獻的策略,可能是錯的。”
這纔是呂漢強想要達到的目的,不是我在朝堂上的一番胡言亂語讓你藉機殺人立威,也不是我甘心情願的想要讓你逼迫我做個將來你拿出來當替死鬼的孤臣,樹立孤臣和殺人,不是立威和整頓朝堂的手段與辦法。
“那就從這報紙開始,我會讓陛下看到一個全新的,沒有任何官府摻雜的民意。”呂漢強後退一步,然後深深施禮。
這次施禮,是發至內心,真誠的爲這個老大帝國,爲這個還年少的皇帝,爲——
“萬歲,民意濤濤。爭相爲萬歲賀。”這時候,王承恩機靈的打斷了君臣的尷尬,大聲的抖着報紙。
“這纔是好大伴嗎。”崇禎和呂漢強都鬆了一口氣,對着王承恩投去讚許的目光。
“萬歲,只是今天一份,就將我們內庫收入增加三百兩,達到一千三百八十兩,那一月下來,一年下來,那是何其多啊。”只要提到錢,王承恩就激動的已經語音顫抖,無以復加。然而,剛剛讚許了王承恩這個守財奴,轉而他又看到了一條廣告,不由怒吼:“萬歲,你施行海禁,結果京城南洋水果貨物不缺,價格沒變。”說到這裡,已經是面目猙獰:“好啊,那些採買的小兔崽子,還說海禁之後南洋水果價格暴漲,供給後宮貴人的新鮮玩意都翻了十倍不止,害的皇上連一點新鮮的水果都捨不得吃。”然後非常肉疼的咬牙切齒:“好小子們,你這幾天就黑了我多少錢啊,我跟你沒完。”
呂漢強真想上去就是一腳,直接將王承恩踹進牆角。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是什麼時候,怎麼讓萬歲看這個東西。
“不對啊。我禁海貿,怎麼京城南洋水果不但沒有減少,反倒貨源依舊充足了呢?”崇禎沒看到呂漢強想要殺了王承恩的眼神,而是被這條廣告深深的吸引住了。“還有,還有這倭國特產,怎麼依舊大量供應?”
呂漢強就尷尬的不知道說什麼了。
失誤,絕對的失誤,這份報紙是試刊,本來不應該有這種讓人看着不愉快的事情,尤其讓皇帝看着不愉快的事情,我要嚴查。呂漢強憤憤的咬牙切齒。
其實,海貿一直存在,但都掌握在以南方士大夫爲首的家族之中,他們巴不得你取消市易司禁海,五百萬兩的稅啊,但你被那些東林忽悠的不知道東南西北,這纔出現了現在的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海外商品沒有斷絕,利潤更加可觀,而省下的那五百萬的海關稅收,那得讓多少人家陡然而富?自己現在有錢了,正想怎麼的混到其間,買上幾條船,賺他個天翻地覆呢,這下,這沒注意的廣告算是徹底的讓自己栽了。
但好在,還沒等呂漢強解釋,崇禎已經自動的轉圜了話題,轉換的原因就是頭版頭條最大篇幅的對崇禎新政的歌功頌德上。
“看來,我施行的政策還是受到老百姓愛戴的,看來這是民意啊。”
這就對了嗎,一個皇上,怎麼能老跟桌子上的水果較勁?還是關心國家大事纔是嗎。
看看崇禎看着頭版頭條加黑的對他歌功頌德的標題,欣慰的笑了,對嗎,這就是民意嗎,這頭版頭條是呂漢強連夜和黃唯一鼓搗出來的,能不順應“民意”嗎?話說,哪個領導不愛上頭條?
“尤其這個。”接着崇禎重重的用手指點着第二版那個某官與某官上花街而且語言曖昧那段,痛心疾首的道:‘我一直認爲,我的宰執們,是多麼的正人君子,是多麼的讓人崇敬,結果,竟然是留戀花街柳巷,竟然還語言曖昧。”一拳砸在桌子上。“當初,廠衛爲什麼不告訴我的皇兄這般情況?廠衛一直在說某某禍亂,某某造反,讓我們兄弟一日三驚,卻沒有一個真正的反應民情的東西。”紅着眼睛,指着陝西大旱的報道,喘着粗氣道:‘我只知道陝西大旱,但我怎麼就不知道陝西已經旱了五年,我怎麼就不知道,旱到異子相食?那些官吏一直在告訴我的皇兄,陝西的旱災不是問題,告訴我的皇兄,陝西的流民不是問題,那現在再看看——”
突然,崇禎頹然坐下,雙手無力的垂到椅子扶手後,蒼白的臉望向房頂。
“萬歲,萬歲?”呂漢強與王成恩一起輕聲的呼喚崇禎。
這時候,呂漢強都感覺到,自己絕對是一個奸佞小臣。
“大伴。”崇禎好久之後,緩過神來,一臉灰暗的轉臉對王承恩道。
“萬歲。”王承恩不由得跪下,神色悽苦。
“朕才知道天下已經糜爛至此,朕才知道天下百姓悽苦至此。”抖着手中的報紙,語音顫抖。
呂漢強還想要說什麼,但是還是閉嘴。
“臣祝賀萬歲登基以來,海晏河清,萬世太平。”按照一貫的規矩,衆臣上朝,三拜九叩之後,便由一個大臣開始歌功頌德,然後大家就準備例行公事的開掐,一場再次的問政武鬥狗咬狗開場。
但是,還沒等另一個大臣開始這一天拳擊賽上場,崇禎卻陰沉着臉道:“海晏河清?愛卿言過了吧。”
這個接話怎麼就顯得無比突兀?不是按照程序,有本早奏,無本退朝嗎?這崇禎的一句莫名其妙的開場,倒是讓大家一愣,對於突然不按牌理出牌,大家還一時不適應。
“陝西大旱,流民遍地,諸位臣工難道視而不見嗎?”崇禎探出身子,望向底下黑壓壓的臣子。
“東虜扣邊甚急,難道諸位沒有看到嗎?”還有,崇禎抖抖手,他的手中正抓着一摞報紙,對着諸位大臣大聲的問道:“去年,蒙古鐵騎都打到了延安,讓北地雪上加霜,難道諸位清流大夫都視而不見嗎?”
這話就有點打臉了,怎麼能這麼說話呢,我們是宰執大臣,那些都是邊患,都是小疾,根本就不用我們這些朝堂之上諸位賢達操心。
“啓稟萬歲,去年大旱,不等於今年還旱,只要今年風調雨順,大地有了收成,流民自然而然便散去歸家,因此,這不算什麼大事。”一個大臣出班,輕描淡寫的奏報道。
“是的,趙大人所言極是。”另一個兵部的侍郎施施然出班,一副滿不在乎的神色道:“北邊蒙古韃子入侵,也不過是災年進關打些穀草吃食,搶掠一番之後,也便自去,根本危機不到社稷安危,這都是癬疥之疾,臣正要彈劾三邊總督楊鶴,在職期間,不但無有建樹,更謊報軍情,以達到剋扣軍餉,貪污戰死士卒撫卹事。更有陝西巡撫武之旺者——”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許多大臣暗暗稱讚,這纔是機智人才,在皇上莫名其妙的問了這個問題之後,立刻轉移話題,將事情再次轉到大家熟悉的事情上來。
熟悉事情?對,互相攻擊啊,難道還要比這死纏爛打還讓大家駕輕就熟的事情嗎?
“閉嘴。”崇禎怒吼一聲,這一聲立刻讓所有臣僚大驚失色,再想起前天剛剛當庭杖斃的錢老御史,大家突然才感覺,這個小皇帝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了。
“臣惶恐。”那個兵部侍郎真的惶恐了,也想到了那個老御史的下場,突然後背發寒,竟然不知所措,真的後悔怎麼就自己嘴欠,上來也不看看黃曆?
“我不是問你武之旺是不是剋扣軍餉,也不是問你武之旺貪墨撫卹,而是問你,去年,是不是蒙古真的打到了延安。”
“這個,那個,這個。”這個侍郎就真的這個那個沒了下言。要說沒有,昨天的報紙自己也看了,那上面言之鑿鑿的,真的不能抵賴,若是矢口否認,那隻要皇上一調武之旺當年被扣押下的奏章,就一目瞭然,自己還真不好說什麼了。
崇禎盯着那侍郎看了半天,然後有掃視了滿堂文武,突然頹然坐倒:“諸位愛卿,誰能告訴我,這天下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然,上至首輔大臣,下到太監宮女,沒有人去和崇禎說,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其實就是皇上的悲哀,不能走出這紫禁城半步,一切的一切,都要聽大臣言官的,他們說好,那便天下太平,他們說錯,那邊河山傾覆,崇禎唯一比別的皇帝強的便是,好在他在小的時候備受欺凌,也在紫禁城這個世界最奢華的監獄外呆過那一陣,接觸過平民百姓,接觸過如呂漢強這樣的人,這其實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也僅僅是萬幸中的唯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