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危在旦夕,剛剛班師的明軍整裝集結於京師應天郊外。太祖皇帝下詔,四十萬明軍兵分兩路再次北伐。一路由元帥徐達率大將湯和及鄧愈領兵二十萬經潼關直奔甘陝,另一路由李文忠爲大將馮勝爲副將,經居庸關取遼東漠北。
刑部的刑法可謂嚴酷,孫遷只捱了兩天便竹筒倒豆子般的招了供。大軍開拔以前,孫遷及手下的五百兵士被盡數斬首祭旗。或許其中有無辜,但戰亂之年多事之秋,又有多少人是不無辜的?不管願不願意,只要捲進了是非中,便是是非人。
大奎在家與妻兒團聚之際,也接到了一道聖旨:太子太保、中書省左都御史、濟州太守張大奎,忠勇可嘉羣臣表率。特加封徵虜軍總監軍之職,待凱旋之日再行封賞。
這一下大奎傻眼了,本以爲自己回到京師應天后,先到杭州向岳丈請辭,便帶着家小到濟州赴任便了,哪成想太祖皇帝仍是不放過他,仍叫他隨軍聽用。
此次北征不同以往,明軍兵分兩路。徐達一路馬步軍二十萬,光精騎兵就足足五萬,另外尚有火槍營,火炮營,弓弩營,長槍營……。總而言之兵種之繁多齊全,蔚爲大觀。
沒有列陣開拔,只有徐達元帥傳下的帥令。各軍各營自行過潼關,過關後直向北行,至西安府再次集結。
兵荒之年,誰願意打仗?徐達元帥的帥令是叫各營各軍自行開拔,這其中若有人私逃,卻是一個人能捲走十個人,十個人就能捲走一百人。兵丁大多爲招募的百姓,朝廷頒行 《垛集令》後成爲明軍軍的重要徵集方法。按《垛集令》 的法度,民三戶爲一單位,其中一戶稱正戶,出軍丁,其餘 爲貼戶,正軍逝世,貼戶丁補。
再有就是歷年征戰的俘虜、降軍及獄中的囚徒。這一類兵士皆稱之爲‘歸附軍’,尤其難以管束。但徐達元帥自有辦法,開拔令之後又重申了軍紀:行伍少一人斬伍長,百人隊少一人斬校尉,一營少一人斬千總。換句話說,只要軍中少一人,下到伍長上到千總都有干係。
徐達親率五萬精騎兵先行開拔,這五萬精騎兵皆是明軍中的中流砥柱,大奎卻留在了後隊。他是監軍,各營若有徇私逃逸的便都是大奎的管轄範圍之內。
茫茫兵海,大奎兩眼一抹黑。無奈之下只能各營千總召集到一處,選出幾人帶兵看護大隊人馬。十五萬人浩浩蕩蕩向潼關開拔,一路車馬揚起滾滾煙塵。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孃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況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溼聲啾啾!
盛唐之時,詩聖杜甫的一首《兵車行》。其中道盡了征伐之苦百姓之難,卻也正成了此時此刻明軍的寫照。千里潼關路,行行復行行。大奎帶着十五萬人晝夜兼程,終於在次年一月趕到了西安府地界。
二十萬大軍集結後,沒有多做停留。精騎兵開道,各營兵馬緊隨其後,浩浩蕩蕩向定西縣方向再次開拔。兵貴神速,由出兵到西安府只用了短短一個月,元帥徐達頗爲滿意。但全軍上下疲憊不堪,卻也是徐達最憂心的事。
偵騎來報,擴廓帖木兒由蘭州撤兵,已在定西沈兒峪駐軍。沈兒峪乃是一道峽谷,是去蘭州的必經之地,若要趕赴蘭州便要衝過擴廓帖木兒的封鎖。
公元1371年,元明兩軍對峙沈兒峪。此刻的擴廓帖木兒號稱精兵二十萬,但連月的攻城,光在蘭州左近便丟掉了數萬人的性命。若論真實兵力,元軍已不足十六萬。這幾個月來蘭州已是破城在即,但就當擴廓帖木兒準備全力一擊的時候,探馬來報明軍已到了西安地界。擴廓帖木兒得報不禁大驚失色,無奈之下親率十五萬兵馬趕到沈兒峪駐防,妄圖以逸待勞一舉將明軍擊潰。
黎明破曉,大奎早早趕到中軍大帳。徐達元帥屏退左右卻對大奎道:“蘭州堅守數月,卻不知現下如何,若是擴廓帖木兒分兵襲城卻是大事不妙。想必如今的蘭州兵不過萬,將不過百。爲保萬無一失,有勞張大人繞道走一趟蘭州。本帥撥你精兵兩萬,務必三日內趕到蘭州。”
大奎聞言不僅驚道:“元帥,若繞路走,山高路險如何能行。”
徐達扶冉嘆道:“兵行險招,唯有此法方能確保蘭州萬無一失。”
大奎想了想,這才道:“既如此,下官走一遭便是。”
徐達點點頭,沉思片刻叮囑道:“分你精兵兩萬,目的有三。一者護衛蘭州,二者一探元軍虛實。若是元軍並未分兵攻城,其三可成矣。”不等大奎問詢,徐達續道:“擴廓帖木兒在此一戰,若我大明軍勝則擴廓帖木兒必向蘭州潰敗,那裡有兩座城池可供其堅守。若我軍兵敗,蘭州增兵兩萬也可堅守待援以圖後計。”
大奎不解問道:“其三是什麼,還望元帥明示。”
徐達緩緩道:“擴廓帖木兒若是兵敗,你便率蘭州傾城之兵與我大軍前後夾擊,想那擴廓帖木兒便是有通天之能也在劫難逃。”
大奎點頭稱是,接着徐達與大奎定下了傳訊辦法交託了虎符,大奎出了中軍帳自去點齊兩萬兵馬。
旭日高照,天高雲淡,元明兩軍隔溝嚮往劍拔弩張。
明軍元帥徐達親臨前陣,身後是湯和藍玉等衆將跟隨。望着對面同樣是嚴陣以待的元軍,徐達不僅暗贊:‘擴廓帖木兒不愧是元庭的中流砥柱,看其佈陣頗有章法,將士個個精神抖擻。治軍有方啊!’
不多時,溝對面號角聲起,元軍陣中殺出一員戰將。元軍大將策馬到了溝底,揮舞手中兵器耀武揚威。這是在嚮明軍挑戰,徐達冷聲問道:“何人願意出戰?”
湯和身後的龐黑虎出列道:“末將願往。”
徐達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龐黑虎向着徐達一抱拳,回身便走。片刻間騎了戰馬手舞大刀殺出陣去。龐黑虎身爲湯和屬下第一猛將,自然是勇冠三軍。上陣只三五回合,元將敗陣而走。
明軍陣營一片助威喝彩聲,龐黑虎策馬橫刀立身於兩軍陣前的溝壑中等待着,不多時元軍陣中又出一將,卻與龐黑虎戰了不足三十回合便被龐黑虎一刀斬於馬下。
擴廓帖木兒見龐黑虎如此勇猛,卻是冷着聲音問道:“誰能上陣將此人擒殺,賞黃金五百兩。”身周衆元將聞聽五百兩黃金,不僅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一員大將出列道:“末將願往,黃金就免了,賞我一罈好酒便可。”
擴廓帖木兒轉頭去看,見是自己的親衛軍統領薩蠻。薩蠻是色目人,曾跟隨擴廓帖木兒南征北戰功勳彪炳,最初曾是擴廓帖木兒義父察罕帖木兒的部將。其人勇猛剛烈,武藝高強。擴廓帖木兒對薩蠻的本事還是極其放心的。
“去吧,須小心從事。”擴廓帖木兒的語氣中波瀾不驚,薩蠻抱拳施禮,轉身下了高坡。待到薩蠻騎了戰馬手持單刃方天戟衝入溝底,與龐黑虎的這一場廝殺真可謂是棋逢對手。
方天戟又名青龍戟,乃是在鐵槍的近槍頭處裝有彎月利刃。方天戟技法多變,不光含有槍術中的扎、刺、打、纏、圈、攔、點、撥,更有刀術中的斬、撩、掛、劈、掃、挑、砍、按、帶。尤其難纏的是方天戟尚有鎖人兵刃的妙處。
龐黑虎與之大戰近百回合,已是頗顯吃力。明軍陣中湯和見到龐黑虎處於下風,心中不由得急切。走到元帥徐達身旁輕聲問道:“元帥,可否鳴金換將?”
徐達雙目微眯,良久才道:“若是湯將軍上陣,可會怯戰?”
湯和凌然道:“有死無退。”
徐達微微一笑道:“龐將軍雖是處於下風,但若此刻換將怕是不妥。”說着一指對面山頭道:“你自己看吧。”湯和順着元帥徐達所指之處望去,一看之下不僅心中一震。只見對面山頭上留出一片空地,空地上只有一人。此人一身赤紅手抱大砍刀,卻是個劊子手。
劊子手的腳下竟還有一具屍首,看屍首的裝束正是那個第一個敗陣的元將。
元軍如此作爲,便是要震懾明軍,更是告誡自己人。戰則必勝,敗則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