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路途短,前線的軍營一般都不會大量儲存糧食,以爲維持軍隊的快速機動,高麗軍儲存糧食的重地就在安邊城,沿途均布有嚴密的崗哨,一旦明軍有偷襲糧食的企圖,便立刻會被發現,是以高麗軍對安邊城的安全十分放心。
從安邊城運糧到高麗軍前線十分有規律,以七天送一次糧,保證前線軍營有半個月的儲糧,但這次卻足足斷了九天,高麗主將李必開始意識到了事情不妙,他立刻派快馬前去查探,得到的結果卻幾乎將他驚死,安邊城早在十天前就已經被明軍佔領了。
事態已經相當嚴重了,李必這才明白明軍遲遲不進攻的真正原因,他們不是在等待本國皇帝的命令,而是在等待他們斷糧,高麗軍已經只剩五天的軍糧了,李必立刻下令在附近村寨搶掠糧食,同時命大將鄭棟明率一萬軍反撲安邊城,並派人翻山越嶺去開京向李成桂求援。
八月底,一萬高麗軍以急行軍的方式向安邊城進發。
安邊城以北的道路並不平坦,絕大部分都是被森林覆蓋的山地,這裡交通艱難,只有一條沿海邊的小道,儘管可以稱爲小道,但也是道路崎嶇,坎坷不平,這也是高麗軍騎兵極少的緣故,雖然耽羅島可以養馬,卻沒有用武之地。
一萬高麗步兵以一種異乎尋常的速度向南疾奔,李必心急如焚,爲了讓士兵能儘快趕到安邊城,奪回糧食,他不惜採用的破釜沉舟之計,每個士兵只准帶兩天的乾糧,也就是說二百六十里路程,士兵們必須兩天內趕到,否則就斷糧,這也難怪,李必已經被逼得沒有辦法了,安邊城的突然被佔使他軍中只剩下五天的糧食了,就算去村中劫掠和這一萬軍隊省下的糧食,也最多維持七天而已,更要命是北邊的明軍卻拖而不戰,明顯是知道了他的窘況。
李必心裡明白,李成桂這次押賭還未開戰便已經輸定了,且不說高麗軍和明軍的實力相差太遠,而且李成桂偏偏在這個時候建立朝鮮新國,這個消息已經導致軍中出現了嚴重對立,支持者和反對者皆旗幟鮮明,李成桂難道不知道並不是每一人都憎恨高麗嗎?儘管他李必再三給士兵們解釋這或許只是一種傳言,但士兵們人人都清楚,這不是傳言,很多士兵的家信都已經到了,軍心不穩,再加上糧食危機,這場戰役已經必輸無疑了,李必爲了爭取最後一線希望,他不得不破釜沉舟了。
天剛亮,一萬士兵經過一天一夜的強行軍,都已經筋疲力竭了,可是他們也只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還有一百七十里路,路程還不到一半,可乾糧卻去了大半,強行軍導致飢餓感更盛,其實許多士兵吃完早飯後就只剩下最後一頓了,也就是說,今天晚上就要斷糧了,有部分士兵聰明一點,偷偷自己準備了一點乾糧,可絕大部分人都只領到了兩天的乾糧,而且直到昨天傍晚,上面才告訴他們,行軍的目標是安邊城,士兵們當時就傻眼了。
一夜行軍大家都累得話都說不出來,可早上不知誰先抱怨了一句,憋在心中的憤怒終於爆發了,一路罵聲震天,兩天讓他們趕到安邊城,李必腦子出問題了嗎?許多士兵根本不再忌諱,直接點出李必的名字破口大罵,問候他家的十八代女性,軍官們不敢多管,更不敢說是要他們去和明軍拼命,只是安撫他們,到了安邊城便有飽飯吃了,儘管如此,士兵們都憤怒地質問:‘今天晚上怎麼辦?’
怨氣就彷彿最強悍的感冒病毒,不到一刻鐘,一萬人的軍隊都被傳染了,甚至軍官們也開始抱怨起來,人家的破釜沉舟只是砸鍋沉船,沒說要斷糧啊!這是誰教大帥的餿主意?抱怨,李必抱怨李成桂判斷失誤,下面又抱怨他漢學不精,罵娘聲就彷彿成了高麗的軍歌,嘹亮而刺耳。
“鄭將軍!”一名軍官從後面飛馳而來,叫住了主將鄭棟明,鄭棟明是高麗名門,也就是戶部尚書鄭道傳的兒子,他領兵水平一般,但李必叫他去奪回安邊城是有深意的,如果戰敗追究責任,那最後的根源就是安邊城的失守,叫鄭棟明去救城就是想把鄭道傳也拖下水,鄭道傳可是李成桂的心腹,爲了保兒子,他就必須得保自己,這就是李必給自己留下的一條後路,至於奪下安邊城,李必得到的情報是明軍只有不足兩千人,以萬人對兩千,就算不能全殲敵人,但也至少能奪回部分糧食,以讓高麗大軍順利撤回到摩天嶺以南。
鄭棟明騎在
一匹戰馬之上,他聽見後面有人叫他,心裡也知道是什麼事,不由嘆了一口氣,停下了馬匹,他當然很清楚軍中已是怨憤沖天,可他也沒有辦法,現在正是中途,前進糧食已支持不住,後退軍心必變,使他進退兩難。
“韓將軍,什麼事?”他勒住馬問道。
“大人,我記得附近有個大村寨,要不屬下帶人去弄點糧食來,否則就真的斷糧了。”
鄭棟明猶豫了一下,私掠民糧可是要吃罪的,可是眼前的情形……
鄭棟明又嘆了一口氣,連李必也這樣做了,他就算上行下效吧!他點點頭便道:“好吧,你帶三百名弟兄去搞糧食,我就在這裡等你。”
姓韓的將軍一揮手,帶着三隊士兵向西去了,鄭棟明見不遠處出現一條小河,士兵們也已疲憊不堪了,便下令道:“大家在河邊休息吧!吃完早飯就出發。”
其實不等他下令,許多士兵早已先跑去河邊喝水了,片刻,小河邊頓時亂哄哄地擠滿了高麗士兵,鄭棟明坐在一塊大石上,疲憊地伸了個懶腰,又喝了一口水,擡頭打量這裡的地形,這裡是一個盆地,四面環山,森林茂密,一條小河南北橫穿,正因爲有這條河,盆地纔出現一個缺口,形成了一個通道,鄭棟明雖然領兵不行,但他也知道這裡是打伏擊的最佳場所,不過他不擔心,這裡離安邊城還有一百五六十里,明軍就是想伏擊他們,也不會跑到這麼老遠的地方來。
但事情偏偏就是往最壞的地方發展,關鍵是鄭棟明和李必一樣,都不知道明軍是從水路而來,他們均以爲明軍是鑽了空隙,渡過圖們江過來,事後他們已經加強了巡哨,以防止明軍再抄他們的後路,如果他知道明軍是乘船而來,可能他就不會這麼大意了。
就在鄭棟明準備吃早飯時,剛纔準備去搶糧的幾名士兵跌跌撞撞跑來,渾身是血,他們拼命揮手道:“鄭將軍,大事不好。”
鄭棟明‘騰!’地站了起來,河邊忽然傳來了一片尖叫,只見河對岸的森林裡衝出了幾百名明軍火銃手,他們衝到河邊一起開火,火銃雖然射程不遠,但一銃有數百顆子彈,是對付密集敵陣的利器,而河邊正擠滿了喝水、洗漱的高麗士兵,一陣轟然巨響,青煙升騰,河對岸密集的高麗士兵慘叫聲四起,大片大片地栽倒在河邊,高麗士兵們嚇得魂飛魄散,拼命要逃離河邊,他們狂呼亂叫、你推我擠,互相踐踏,個個臉色都驚恐之極,場面極爲混亂。
鄭棟明衝到河邊大聲叫喊,“穩住!穩住!不要亂。”
可是不管他怎麼叫喊,卻只有幾百人聽他的指揮,高麗軍已惶恐之極,就在這時,五百重甲騎兵從樹林中殺出,陳萬里一馬當先,他在三天前得到李維正的命令,命他在中途伏擊高麗軍,走私者出身的陳萬里一是膽大,二是不按常規出牌,他只帶了八百人乘船來到一百餘里外攔截高麗軍,但就是這八百人也是李維正從金州、復州、建州三衛中挑選出來的精銳,三百火銃手個個都能獨立發槍,技術嫺熟,而五百重騎兵更是建州衛的精銳騎兵,個個能以一擋十,他們正是高麗步兵的剋星。
五百重騎兵雖然人數不多,但他們掀起的氣勢卻如狂風暴雨突至,又如千軍萬馬掩殺而來,瞬間便將鄭棟明剛剛聚攏的數百人沖垮了,他們縱馬衝擊,揮刀劈殺,
個個都似地獄來的兇魔,高麗軍鬥志全無,在對明軍的極度恐懼之下崩潰了,只見騎兵所至,人頭滾滾落地,屍骸遍野,血流成河,一萬人或跪地求饒,或四散奔逃,鄭棟明見大勢已去,他翻身上馬便逃,陳萬里早看見了他,他縱馬奔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刀向他腦後頸去,只見一道血箭飛起,鄭棟明的人頭竟被劈出三丈多遠。
鄭棟明之死徹底瓦解了高麗軍心,再沒有一個人肯抵抗,他們漫山遍野四散逃命,五百重騎兵如虎入羊羣,他們肆意殺戮,所過之地如走無人之境,一直殺到中午,一萬高麗軍被斬首三千餘人,被俘者五千餘人,僅千餘人逃走,而八百明軍竟無一人傷亡,大獲全勝。
這是明軍與高麗軍的第一次交手,也是一次試探性的攻擊,儘管已經知道高麗軍裝備落後,是一支弱旅,但他們所表現出來的怯弱和士氣低迷還是大大出乎李維正的意料,他決定放手殺雞。
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初五,李維正率六萬大軍渡過了圖們江,一場最後的決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