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後,李維正時隔一個月再一次抵達了定遠縣,此時,空氣中已經有了幾分暖意,柳枝已經吐出新芽,河水中鵝鴨戲水,一羣羣鳥兒在空中飛掠而過,不時可以看見牧童騎着水牛從河邊悠閒地走過,洪武二十三年的春天到了。
李維正卻沒有心思感受他來到大明後的第一個春天,太子交給他的任務使他心中有些沉甸甸的,原本以爲刺殺案只是他傍上太子的一次契機,但他卻沒有料到,刺殺太子事件竟成了洪武四大案中最後一案藍玉的的引子,他記得藍玉案是發生在洪武二十六年,也就是三年後,但漸漸地他才明白過來,洪武二十六年發生的大案僅僅只是開花結果,而它的種子,它的生根發芽,其實已經早早地開始了。
李維正騎在馬上,向一名在麥田裡忙碌的農民打聽了藍家所在,老農向東北方向指了指,他立刻縱馬向東北方向疾馳而去。
李善長、胡惟庸、藍玉、沐英號稱定遠縣四大家族,他們的大宅定遠縣人幾乎人人皆知,就像北京人知道王府井、上海人知道南京路一樣,李維正沿着一條寬闊的鄉間大道奔行了一刻鐘,遠遠便看見了佔地廣大的莊園,高高的圍牆將它包圍,它旁邊有一片樹林,再向四周便是一望無際的麥田,這裡就藍玉的老宅了。
李維正牽馬來到藍玉府門前,忽然,‘嗷!’地一聲,兩隻體型巨大的烈犬向他猛撲而來,李維正一驚,牽馬後退了兩步,鐵鏈錚響,兩隻烈犬是被栓在門口的石獅之上,衝着他瘋狂咆哮,李維正臉一沉,拴狗的鐵鏈足足有五六丈長,如果普通農家人稍走近一點,這和不拴又有什麼區別,事情雖小,李維正卻感受到了藍玉府在鄉中的橫行跋扈。
“府中有人嗎?”李維正沉聲喝道,他明明聽見大門後有腳步聲響,卻遲遲不肯出來。
“我是從京城報信而來。”他再一次喊道。
這時,旁邊的小門終於開了,走出兩名身着黑衣的莊奴,神態皆頗爲傲慢,看了他一眼,冷冷問道:“你是給誰送信?”
李維正不願跟這些奴才打交道,他哼了一聲道:“快去通報你家主人,事關重大,誤了事你們擔待不起。”
兩名莊奴對望一眼,雖然李維正的衣着不起眼,但他騎的馬卻十分雄壯,不像是尋常百姓人家能有,其中一人點點頭,勉強道:“好吧!我們可以替你通報,但你至少得說明是誰派你來送信?”
“告訴你家主人,他半個月前給京城寫了一封信,我就是爲這封信之事而來。”
莊奴見他說得認真,不敢拖延了,“你等着。”兩人轉身便進了府門,轟地一聲,側門再次重重關上。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門內再起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不只一人,側門開了,大羣家丁簇擁着一名男子走了出來,他年約三十餘歲,身材高壯、英姿勃勃,不過長得雖然不錯,但骨子裡卻透着一股掩飾不住的傲氣,尤其是看李維正時,眼睛裡充滿了不屑和懷疑,此人便是藍玉的四子藍綽,藍玉機密信件丟失正是因爲他的大意。
這也難怪,明初的等級觀念極強,從穿衣打扮上便看得出來,沒有功名的普通庶民只能穿青、灰、黑等顏色的衣服,鞋帽也有規定,若有逾越,立即捉拿下獄,所以只從李維正一身青衫便一眼可看出他的身份,所以惡犬衝他咆哮嘶吼,門內人不管的原因也就在此,若不是他提起半個月前那封信,早就被亂棍打走,還想見主人,真是白日做夢了。
當然,藍綽對他懷疑的另一個原因是昨天太子的侍衛長俞平已經來過了,已經全面接管這個案子,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知道這件事。
“我就是這裡的主人,你究竟是給誰送信?信又在哪裡?”藍綽見李維正不說話,心中開始不悅起來。
李維正忽然明白這個人爲什麼會發生丟失機密信件這樣的蠢事了,那就是他根本就沒有一種機密之心,根本就不懂得隔牆有耳的道理,在大門口,當着如此多下人的面問自己,難道要自己說,我是太子派來,再拿住太子金牌給他看嗎?那自己還能不能活着走出定遠縣都難說了。
李維正瞥了兩邊之人一眼,淡淡道:“這裡不是說話之地,如果你是涼國公四子,那我找的就是你。”
藍綽向兩邊人看了看,這纔有些反應過來,他沉吟一下便道:“好吧!帶此人來小客房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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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客房內已經沒有多餘的人,只有兩個貼身保鏢站在藍綽身後,警惕地望着李維正。
“好了,你究竟有什麼事,現在可以說了吧!”藍綽見對方不清自坐,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怒氣,口氣變得強硬起來。
李維正卻毫不生氣,他取出太子金牌在藍綽面前一晃,“這個你認識嗎?”
藍綽眼睛猛地睜大了,儘管只是短短一瞬,但他還是看清了對方手中的金牌上有‘太子‘二字,他臉上的表情也由惱怒變成了驚愕,“你、你是太子派來的?可是昨天.........”
不等他說話,李維正一擺手打斷了他,“昨天是太子侍衛長俞平,他是明刀,我則是暗劍,你明白嗎?”
“原來是這樣”,儘管李維正衣着普通,但他手上有太子金牌,這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藍綽不屑之心盡去,不由站起身肅然起敬道:“請問先生貴姓。”
“藍公子客氣了,在下姓張,太子身邊幕僚,爲丟信之事而來。”
提到丟信之事,藍綽臉上露出一抹愧色,他微微嘆了口氣道:“都是十幾年的老家人了,想不到會做這種事。”
“公子不妨給我詳細講一講丟信的經過。”
“事情發生在半個月前,我接到父親急令,命我三天之內將他所有往來信件進行分類編號,其中重要信件全部銷燬,父親這十幾年的信件有數千封之多,他又沒命我全部銷燬,我思量三天之內來不及,便找了一些老家人來幫忙編號,找出了一百二十五封內容比較機密的信件,第三天下午準備銷燬時卻發現只有一百二十四封,少了一封,我命人查找,卻發現其中一個參與分信的家人前天晚上失蹤了,我不敢隱瞞,立刻用鴿信向父親稟報。”
“那這封失竊信件的內容是什麼?”李維正又追問道。
“這封信當時就是那名失蹤家人拆閱的,他向我稟報過,但我有些記不清了,只隱約記得和太子有關。”
“那藍公子有他的具體地址嗎?”
“有,此人叫嚴實,是湖廣黃州府人,我有他家的具體地址,昨天我已給了俞千戶,俞千戶立刻出發趕去湖廣了。”
李維正低頭沉思不語,俞平立即去老宅追捕不能說不對,但他覺得俞平還是有些草率了,如果這個人並沒有回老家,而是躲進京城,又該怎麼辦呢?不過太子派他來,或許就是想補充俞平勇有餘而智不足的缺陷,想到這,李維正便道:“藍公子能否帶我去看一看整理信件的地方。”
藍綽點點頭站起身道:“請張先生跟我來。”
整理信件的地方在藍玉的外書房,因爲丟了信,此時依然保持着原樣,房間裡還算乾淨,門窗緊閉,只因初春空氣潮溼,使房間瀰漫着一股淡淡的黴味。
“我們就是在這裡整理信件,連我一共七個人。”藍綽指了指靠窗戶的一張椅子,“那個姓嚴的家人當時就坐在那裡。”
剛纔進門時,李維正便發現這裡並不是內宅,很主堂很近,很容易翻窗進來,他笑了笑問道:“你的意思是這封信是編了號後才被偷走,對吧!”
“是這樣的,事實上最後清點時還是一百二十五封信,只是我最後準備銷燬時無意中發現其中一封信編號的字跡不是我的,這才知道被人掉包了,這個人很有心機,記住了編號,趁夜進書房換了信。”
李維正點了點頭,確實是這樣,這個姓嚴的家人不僅有心機,而且很理智,一百二十五封機密信都在一起,他其它的都沒有動,唯獨拿走看中的那封信,由此可推測這個人老老實實躲回老家的可能性不大,不過他若躲在別處可是需要用錢,應該向府中人借錢纔對。
想到這,李維正又問道:“那他有沒有問其他人借過錢,或者偷了府裡什麼值錢的東西?”
“這個......”藍綽有點難以啓口,最後還是從書櫃裡取出一隻做工精美的碧玉貔貅,無奈地說道:“不錯,他是問另一個關係極密的家人借了二十貫錢,也偷走了書房中這對碧玉貔貅的另一隻,這可是我父親的心愛之物,我真不知該如何向父親交代了。”
果然是有藏匿之心,不過這個姓嚴的家人偷走玉貔貅李維正不關心,他關心的卻是問另一個家人借了二十貫錢,二十貫錢對於一個下人絕不是小數字,沒有什麼承諾的話,誰肯借?
他忽然找到了線索,不由興奮地問道:“那這個借錢的家人在哪裡?快帶他來見我。”
藍綽一臉沮喪地答道:“他也失蹤了,就在嚴實失蹤的第二天也不見了,他曾對人說過,他後悔借錢給姓嚴的家人,要去把錢追回來,具體去哪裡追,他沒有說。”
李維正呆了一下,隨即失望涌入了心中,剛剛發現的線索,又斷了,“那你在信中爲何不說失蹤兩人?”他忽然有些不滿地問道。
藍綽搖了搖頭,漫不經心道:“他又不是偷信人,說他沒有什麼意義。”
李維正愣住了,足足盯了他半天,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難道藍玉也是這麼蠢嗎?
李維正心情有些沉重,現在事情已經明朗,那個叫嚴實的家人肯定是藏匿了,在尋找機會告發藍玉邀功,另一名家人也不知所蹤,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他身上的那隻玉貔貅了,李維正不由把這隻碧玉貔貅託在手掌,仔細地看了看它,果然是玉中極品,溫潤細膩,足底還刻着藍玉的名字,他嘆了一口氣把玉貔貅放下,財不露白,大明王朝天下之大,他又到哪裡去找那另一隻玉貔貅?
幾個人走到院子裡,李維正拱拱手道:“打攪藍公子了,我再另想辦法吧!”
“真是抱歉,不能給你提供有用的線索,張先生請!”藍綽一擺手,準備送客。
就在李維正轉身的一剎那,突然,他似乎發現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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