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馬隊走近,朱標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騎士所簇擁的男子不就是他們正在談論的藍玉嗎?他知道藍玉這兩天要進京,卻沒想到會在大街上遇到他,更沒有想到剛剛被父皇教訓的藍玉,竟還如此囂張。
“去把他給我叫來!”朱標對左右侍衛令道。
一名侍衛騎馬飛奔上,攔住了藍玉一行的去路,低語幾句,藍玉的馬隊停住,只見藍玉翻身下馬,向這邊跑來,他奔至太子面前,伏身跪倒在地悲聲道:“請太子殿下爲我做主!”
朱標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起來吧!”
藍玉似乎感受到了太子的冷淡,他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徐徐道:“我藍玉爲陛下征討西蠻,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卻沒想到等待我的不是嘉獎和封賞,而是血淋淋的屠刀,請問殿下,情何以堪?”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早有御史彈劾你縱容假子飛揚跋扈,在雲南販運私鹽,在漠北有人說你私佔北元皇妃,縱馬叩關,這些事情我並非親見,並不敢全信,可今天我卻親眼看見了你的張狂,這裡可是京城,天下腳下,你還這樣肆無忌憚,你以爲皇上會因殺你兒而諒解你的心情嗎?”
朱標的話說得很重,他也知道藍玉今天並非是因爲囂張,更多是爲了兒子被殺而悲憤,一時想不通皇上的無情,只是他並沒有看懂皇上其實是警告他,若他再不知好歹,恐怕晚上就是他藍玉人頭落地了。
朱標一片苦心,但藍玉並沒有領情,他沉聲道:“我長年在外征戰,以致假子疏於管教,確實有危害鄉民之舉,殺他們我無話可說,可我兒藍綽深居宅中,從無作惡之舉,卻也慘遭屠殺,人頭懸於縣門,請問殿下,殺他何以依憑?”
這時,李維正在旁邊插口道:“錦衣衛的報告我知道,年初藍綽丟失了信件,引發掀然大波,皇上爲此震怒,下令處罰貴公子。”
藍玉一怔,他看了看李維正,不由詫異地問道:“你是何人?”
李維正躬身施禮道:“在下李維正,現任錦衣衛百戶。”
聽說李維正是錦衣衛,藍玉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他現在最恨的就是錦衣衛鷹犬,但藍玉畢竟是征戰半生之人,雖然他反感此人,但李維正卻和太子在一起,這就意味着他的身份不同尋常。
李維正見他目光冷漠,便微微一笑,繼續道:“追查信件之事我也有參與,確實是貴公子大意所致,但皇上只是用此做文章,希望涼國公能理解太子的深意。”
藍玉重重地哼了一聲,冷冷道:“一個小小的百戶也有資格教訓我嗎?”
李維正立刻閉上了嘴,朱標心中暗暗嘆息一聲,有心給藍玉講清楚原委,但這裡是大街,他和藍玉不能多言,朱標便壓低聲音道:“大將軍,我最後再勸你一句,不管你有多大的悲憤,你都要立即去向皇上請罪,或許藍家還能逃過滅族之難,否則就恕我不能相助了。”
望着藍玉的馬絕塵而去,朱標回頭對李維正歉然道:“此人一貫驕傲,以後有機會我會向他說明你對他的幫助,讓他當面向你道歉。”
“殿下的好意我領了,只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殿下,而並非是爲涼國公,和他有沒有交情並不重要。”
李維正知道,洪武二十六年將爆發藍玉案,稍和藍玉有點交情的人都會被牽連進去,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改變歷史尚不清楚,他可不想把自己先吊在藍玉這個即將枯死的樹上。
朱標笑着點了點頭,“好吧!我不會勉強你,現在時辰已晚,我就先回去了。”
說罷,他叫了兒子,上馬車離開府東街,直接返回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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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早朝沒有什麼大事,朱元璋早早回到了自己的書房,有幾份奏摺急待他批覆,朱元璋坐下,隨手取過案頭上的奏摺,這一本戶部標有加急的奏摺,是由廣東行省緊急送來,廣東遭遇強風暴襲擊,損失慘重,大半稻子被毀,尤其瓊州府和雷州府一帶受災最重,早稻顆粒無收,請求朝廷救災。
朱元璋微一沉吟,便批下奏摺:免去廣東災區今年賦稅,受災最重的瓊州府和雷州府免三年賦稅,並着令廣東地方官府可開官倉放糧賑災,派安撫使....,寫到這,朱元璋的筆停頓了一下,他本來想從朝中選一重臣去廣東安撫災民,但他忽然生出個念頭,他的兒子們已經逐漸長大,眼看封王在即,這個機會爲何不讓他們去鍛鍊一下呢?
朱元璋做出了決定,可是他的兒子頗多,又選哪一個出使比較好呢?他沉思了片刻,便提筆寫道:命戶部侍郎羅子齊爲廣東宣慰使,十七皇子權爲宣慰副使,即日赴廣東視察災情。
朱元璋寫完,便輕輕放下了筆,並令當值夏官文淵閣大學士宋納草擬詔書下發。
這時,一名等候在牆角的太監見皇上處理完了手中之事,便稟報道:“陛下,涼國公在殿外求見陛下。”
“他終於來了嗎?”朱元璋自言自語地冷笑一聲,便道:“宣他覲見!”
“陛下有旨,宣涼國公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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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旨,宣涼國公覲見。”
在大漢將軍們威武的喝喊聲中,命令被傳達下去,片刻,兩名侍衛引着藍玉匆匆走進了朱元璋的御書房,藍玉一進房間,便戰戰兢兢跪下,磕了三個頭道:“臣藍玉特向皇帝陛下請罪!”
朱元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朕不明白,你何罪之有?”
饒是藍玉反應再慢,也聽出了皇上的不滿,皇上沒有用‘藍愛卿何罪之有?’而直接用了個‘你’字,意味着他藍玉的問題已經很嚴重了。
他心中惶恐,又連連叩頭道:“臣管束家人不嚴,導致他們爲惡鄉里,壞了皇上愛民的聲譽,這是臣的大罪,臣願意接受陛下的懲罰,另外,臣今天進京時心情焦急,發生了擾民之事,臣已知錯,也一併請罪!”
藍玉在太子面前雖然心中不滿,但很快他便反應過來,他對皇上的不滿,無疑是自尋死路,他甚至沒有回府,便直接來向皇上請罪。
聽藍玉說得誠懇,朱元璋臉色稍緩,現在他的諸子尚年幼,藍玉等人還能發揮作用,不是殺他們的時候,所以這一次只是警告藍玉,朱元璋並沒有動殺機,他便點點頭道:“你能認識到自己有罪,足見你還不糊塗,朕已經處決了你的兒子,你可有什麼想法?”
藍玉強忍住心中的悲痛道:“臣子死有餘辜,臣只恨不能親手大義滅親,現在臣唯一的想法就是儘快、盡全力補償被傷害的鄉民。”
“嗯!”朱元璋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又道:“本來朕準備嚴厲處罰你,現看在你認罪誠懇,又平息西蠻有功,功過相抵,朕就暫時不追究你的罪責了,望你多讀點聖賢書,多聽讀書人的勸告,明白君臣之禮。”
“陛下教誨,臣銘刻於心。”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朕公務繁忙,就不和你多說了。”
待藍玉緩緩退下,朱元璋便問一名剛剛進來的內侍道:“什麼事?”
“陛下,錦衣衛送來消息。”
“拿來給朕。”
朱元璋接過報告,上面墨跡未乾,顯然是剛剛寫成,他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就喜歡錦衣衛如此盡心盡力,能讓他在第一時間掌握局勢,打開了報告,竟然就是藍玉進城的描述,朱元璋頓時坐直了身子,饒有興趣地讀了起來。
錦衣衛的報告寫得簡潔明瞭,藍玉二十五騎囂張進京,驚擾百姓,但在府東街遇到了太子,被太子阻止,據查,太子是帶皇孫探訪民情,去看望了一家叫‘顧記’糕餅店的新鋪,在蘇州時,太子曾給此店鋪題字。
朱元璋的眉頭皺了起來,剛纔藍玉已經承認進城擾民,但路遇太子之事,他卻沒有說,雖然朱元璋也知道這只是一個巧合,但這種巧合還是令他心生不快,太子與藍玉的關係路人皆知,但這種關係恰恰是朱元璋所詬病,藍玉意味着軍權,他從前無人可託,只能將軍權託於這些老軍頭,隨着他的兒子們漸漸長大,這些老軍頭的軍權是到該收回的時候了。
朱元璋揹着手在房間裡慢慢踱步,家即是國、國即是家,大明江山也是他朱家的天下,從血雨腥風中走出來的朱元璋深知軍權的重要,他效仿隋唐府兵制,以衛所分天下之兵,將領不統兵,全國軍權集他朱元璋一身,但這還是不夠,戰時大將就會統兵數萬,從而形成一段他無法掌握的權力空白期,藍玉、馮勝、傅友仁這些隨他一起打江山的大將,在軍中權威極高,如果他們在這時造反,後果將是極其可怕的,朱元璋一直以爲,只有由他的兒子們在各地掌握了軍權,纔可能真正做到家國天下。
也只有等到那時,他才能真正實行文治大明,只要軍權完全掌握在他朱家的手中,他纔不怕那些讀書人還能反了天去?現在他的第一批兒子都已經漸漸成長起來,能獨擋一面,但人數還少,尚得依賴大將,眼看第二批兒子也即將長大,最後收穫的季節也終於快到了。
朱元璋不由又想起了長子的身體,自己命御醫小心給他調養,可一個月過去了,幾乎沒有什麼效果,這是朱元璋最擔心的一件事,如果太子身體虛弱,那他將來又怎麼治理大明江山?
想到這,朱元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傳旨擺駕,朕要去東宮!”
他要去看看兒子的身體情況,同時也要提醒他,無論如何,不能和藍玉走得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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