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對方已經表現出高度的不信任,就沒有必要想方設法的去贏得他的信任,因爲那沒有任何意義。
面對着滿臉疑惑的戚都督,其實我心裡是非常同情他的。 爲了明朝南征北戰一生,到老了居然窮困潦倒至死,也是悲劇。所以我雖然尊敬他,敬仰他,但卻絕對沒有追隨和效忠於他的意思。因爲我對大明根本沒有什麼歸屬感一說,它的興衰成敗,又與我何干?
見我不說話,戚都督回到座位上,葉思忠則輕輕咳嗽了一聲,我知道,這是在提醒我。看了他一眼,我笑了笑,才轉而面向戚都督抱拳道:“都督在上,請容在下陳情。”
戚帥點了點頭,不置可否。我繼續悠然說道:“謝大人關愛垂詢,但在下是誰,這很清楚,根本不需辯駁,在下也不願多費口舌。”我根本沒去看他的臉色,想必聽了這話很不好看,因爲葉思忠已經朝我狂打眼色,而我卻視而不見的繼續說:“葉營官應該向您彙報了我的所有情況,所以對我來說,我留在這裡,根本不是爲了效忠,而是接受邀請。僅此而已。”
聽了我這話,戚都督怒極反笑道:“哦!不知你有何特長,值得本都督邀請?”
我見話已說開,正好如我所料,知道今天已經成功了一半,便不答反問道:“自前朝至我朝,倭寇擾民,已成肘腋之患,戚都督匡扶宇宙之大才,多年治寇有方,而今倭寇之患漸息。但,目下韃靼人復來寇邊,扶桑日趨一統,女真人日漸坐大,日後必成我朝心腹大患,不知都督以爲然否?”
戚繼光愣了片刻,這幾句話正是他心中抹不去的結。他在薊州整軍,名義上是防備韃靼人,實際上那些草原蠻子早已大勢已去,有什麼值得大動干戈?他真正要防備的,正是積蓄力量的女真人,和從來就不老實的東瀛扶桑人。只是這些事他壓在心裡已久,卻從不曾說出,今天被我一語道破,他頓時另眼相看,於是心中頓時氣消,點頭客氣問道:“然則你欲何爲?”
我繼續侃侃而談:“韃靼人因循守舊,不思進取,已是明日黃花,不值一提,都督認可否?”我這幾句話說的十足狂妄,因爲當前朝廷上下最擔心的就是韃靼人仿鐵木真法,復侵中原。但戚都督卻明白,這些馬背上的蠻族已逐漸被淘汰,再掀不起什麼風浪。所以我這幾句話雖然狂妄,但卻與他不謀而合。
戚繼光心中好感驟起,舉起左手道:“所言甚是!坐下說吧。”這句話,已代表了他認可我的話語,說明他被打動了,我當然要趁熱打鐵,不然留着話下崽兒麼?
我謝了座,在他左下首坐下,才繼續說道:“女真人雖日益強盛,但智慧未開,只要我朝謹守關隘,量他們也掀不起什麼風浪!只不過……”說到這裡,我故意買了個關子,停口不語。
這句話正撓在戚繼光的癢處,卻見我賣起了關子,他頓時着急,追問道:“不過如何?”
我看了看左右,笑了笑,方緩緩道:“在下不敢說!”
戚繼光看了我一眼,跟左右吩咐道:“你們先下去!思忠也坐吧。”左右應諾,離開了大帳。葉思忠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戚繼光方纔繼續道:“如何?你但說無妨!”
我朝他拱了拱手,笑了笑才說:“只不過,我朝內憂外患,疾雖在腠理,卻日侵骨髓。首輔多方改革,確是刮骨療毒,但……但首輔在一日,改革推一日,一旦首輔……”說到這裡,我停了一下,戚都督右手手指猛顫幾下,卻不開口,示意我繼續說。我點頭繼續:“一旦首輔百年,只怕前功未必可守,後人再難行事。不怕東窗事發,只怕禍起蕭牆啊!”
這幾句話說的戚帥背脊發涼,深寒刺骨,大帳中空氣一時都凝固了。葉思忠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聽的面無人色。戚都督停了半晌,對葉思忠說:“給孫先生上茶。”方纔轉向我,態度已然十分客氣:“此事……可有解法?”
我嘆了口氣道:“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得意須早回頭,拂心莫便放手啊”
戚都督有些頹然,卻不得不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我等了一會兒,葉營官吩咐人端了茶來,我謝了茶,待下人出去,方纔繼續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無可奈何,且隨他去,只是無論逆風而上,亦或急流勇退,未雨綢繆卻都必不可少!”
這句話又說到戚帥心坎裡,此時他已對我放下了大部分戒備,灑然點頭道:“正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此事古難全。先生高見!”
我拱手道:“不敢!至於扶桑人,爾等互相侵伐,已過甲子,大智慧者已嶄露頭角,一統之大勢已成。東瀛扶桑人天性殘忍暴虐,狼性十足,實爲大患。先父亡於倭寇之手,在下日日研究倭人,竊以爲東瀛雖彈丸之地,但自有長處。而今我建立商路,本是抱着引其長處而爲我所用的打算。卻引都督疑心,實望見諒。”
說到這裡,戚都督已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繼續問道:“不知如何引進?”我心想,最佳捧哏非你莫屬啊都督,繼續笑道:“不知都督可有雅興,我們到校場再談可否?”
偌大的校場,被圍的水泄不通,衆人都想看看,我到底給戚都督說了什麼大話,鬧這麼大陣仗。待戚都督坐定,我站在下首道:“大人,請安排營裡最佳鳥銃手登場,可否?”
戚都督點頭,吩咐火炮營選最佳射手出列。按照明朝的火炮訓練綱領,火炮,也就是鳥銃,火門槍的射擊考覈距離是一百步。只見那最佳射手出列,按照訓練綱領,對着固定靶子連開五槍,上靶四槍。戚都督看着我說:“你以爲如何?”
我拱手笑道:“乞由伙房拿些盤子來!”
戚都督點頭,自有人抱了一大摞盤子到了校場。衆人大笑起鬨,以爲我瘋了,要耍把戲給都督看,一時間鬨堂大笑者不在少數。戚都督卻不言語,他對我已經有了相當的信任,想看看我到底要幹嘛。
我吩咐步營選了個力士,命他站在鳥銃手一百步外,用力將盤子擲向天空。衆人頓時明白,我這是要讓鳥銃手打移動靶,頓時又是鬨堂大笑。原因有兩點,一是根據記載,當時的“北人”,就是北方兵相當抗拒火槍,認爲火槍不堪大用,不如火箭。二是明朝用的火槍都是緩發,引信燃燒時間很長,要打移動靶,幾乎不可能。於是,結果早已註定,五個盤子,飛起,落下,摔碎。槍響了五次,一發未中。
戚都督看着我,示意我繼續。我對着隊列最後打了個手勢,炙抱着他的燧發槍出列,站在了鳥銃手不遠的地方。
戚都督看了看,對我笑道:“倭人?”我點點頭,他便示意開始。只見炙揮槍瞄準行雲流水,槍響五次,盤子在空中碎了四個,還有一個擊碎了盤子一角,方纔落地摔碎。這就是瞬發槍與緩發槍的代差了!
四座譁然!戚都督更是驚的站了起來!他一生致力於改革軍備,明軍的緩發火門槍比起倭人落後整整一個時代,這一直是他的心病,今天看到新槍在近,心中如何不驚喜?剛要讓炙拿槍過來,我卻攔住他道:“都督且慢,還有節目!”
戚都督點頭,按捺着心中的激越再次坐下,示意我趕快。我叫人備馬,讓那個鳥銃手騎馬射擊,結果因爲鳥銃後坐力太大,那射手射擊三次,三次從馬上摔下來,而且射擊頻率很低,一分鐘差不多能開一槍,在馬上就更慢。而我讓炙拿着短槍上馬,一分鐘開了三槍,槍槍上靶!切行動自如,絲毫不受射擊影響!
全場再次譁然!
這次,我不等戚都督發話,先一步讓人拿了早準備好的長短各一支槍械過來,獻給了戚都督。
戚帥大悅,激動的當場就要升賞我,我卻抱拳道:“大人,在下只是爲國盡心,卻志不在功名的!”
戚都督表情甚是惋惜,想了想道:“令:管事孫啓藍爲本都督直屬參事官,享營官俸祿,凡事皆可便宜而行,不受他人節制!”
這是給了我相當的自由和權限啊!看來他明白了,我根本志不在此,只是合作,絕非效忠。我謝了賞,又湊近戚都督近前,低聲說道:“在下還願每月募捐五百兩紋銀充當軍資!”
五百兩不算多,但也足夠養活一個騎兵隊。戚都督再次大悅,吩咐手下主官,對我的東洋貿易多加照顧,一時皆大歡喜。我這是拿出三分之一的利潤,換一張紅色通行證,值!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那就希望我們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