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這天,清州城下町的集市上一如既往的人頭攢動,男女老幼都走出門來,慶祝這秋日裡最重要的節日。街上賣小吃的、賣日用品的、跳舞的、雜耍的,幹什麼的都有,當真是熱鬧非凡。
人們驚奇的發現,在酒館旁的大廣場上,不知什麼時候搭起了一個大臺子,那裡平時到了節氣時令,一般都有戲團在上面唱戲,但今天卻不像是唱戲的。只見臺子左右各豎着一面幡,分別用不列顛文和東瀛的語言寫着:“宏傳主的福音”一句標語。
站在臺子正中間的,是一個金色頭髮的年輕洋人傳教士,在一身潔白的教袍襯托下,更顯得英俊不凡。旁邊站着幾名或金髮、或黑髮的教徒,幫助着傳教士散發着東西,一時間氣氛更加熱絡,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臺子周圍。
出遊的姑娘們擠到臺前,看到那年輕的傳教士的樣貌後,都豔羨不已。
姑娘甲笑着說:“哦!快看他的頭髮!真像陽光一樣燦爛呢!”
姑娘乙一臉花癡像,雙手託着下巴說:“是啊是啊!如果我也有這樣一頭金髮,主上是不是更喜歡我呢!”
姑娘甲:“我們還是不要說這樣傷害人的話題了,畢竟這是一個看臉的社會......”
姑娘乙:“......”
姑娘丙、丁、戊、己、庚、辛:“噗......!”
那年輕傳教士眼見得下面已經被人們擠滿,便不再等待,他清了清嗓子,向着廣場的方向朗聲說道:“各位信徒,各位兄弟姐妹,請安靜!請安靜!”口音卻是洋人特有的調子,頓時引起下面一陣鬨笑。
等了片刻,廣場上漸漸安靜下來,金髮傳教士繼續高聲叫道:“我是來自不列顛的傳教士詹姆斯,我來到這神秘的東方,就是要把主的福音帶到這裡!讓主的光輝照耀這世界的東方之極的土地!阿門!”
有人高喊道:“主是什麼樣的?能給我們什麼?”
傳教士詹姆斯一臉神聖的朗聲道:“憐憫,慈愛,寬恕,溫柔又謙和;爲了罪人忍辱,甘負十架軛。捨命,流血,受苦,爲救失喪者;這是基督耶穌,對他你如何?阿門!”
下面又有人叫道:“主這麼強大,他能讓我們吃飽飯麼?”
詹姆斯一臉虔誠的道:“感謝我的主,賜給我今日的食糧,耶穌,你是我的主!阿門!”
下面的人還要問話,詹姆斯卻搶先開口道:“我最大的快樂就是對主的讚美,讚美的詩篇永遠寫不完。他的大愛是那麼長闊高深,他的恩膏永遠比蜜甜。”這一句連說帶唱,倒是把下面的人唬住了!
於是詹姆斯繼續開口道:“爲了宣示主的恩賜,從今天起,我們將在這裡免費向大家散發藥物!我要把主的大愛彰顯,我要把神的福音傳變地角天邊!”
說完,指着幾名信徒說道:“請大家排好隊,挨個上來領取。每個人都有,只要你需要幫助,只要你們虔誠的信仰,主的恩賜就會降臨於你們!”
下面頓時轟的一聲亂開了!有的人就像衝上臺去搶,結果從後面轉出一隊人來,開始維持秩序,這些町民衝了兩次,吃了暗虧,便都老實了,開始規規矩矩的上去領取藥物。
第一個上來的是個老奶奶,常年脖頸痛,接待她的是一個年輕的女性信徒。問清楚情況,估摸着是頸椎的問題,便給她拿了成藥,真的分文不取!老奶奶也是疼怕了,把藥膏當場就敷在了脖子上,不大會兒功夫,可不就是不那麼疼了!
“譁”!人羣再次沸騰了!這主真的這麼神奇?不但免費贈藥,還包治百病的?
頓時人羣更加踊躍了,紛紛積極的向前排隊,想要領到合適的藥物。在隊伍的最後面,有兩個人互相嘀咕的幾句,看了臺子一眼,便扭頭向着清州城的方向走去。
詹姆斯?哪有什麼詹姆斯!所謂“詹姆斯”,就等於“孫啓藍”+“金色染髮劑”+“一本殘破的聖經”+“一口流利的不列顛語”+“一口跑調的東瀛語”!至於其他人 ,不過就是九鬼政孝、鳶、嵐等人的客串而已。
這些町民斗大的字不認識幾鬥,還知道什麼不列顛?那還不是我說啥就是啥?
之所以想出這個辦法,其實也是有歷史依據的。歐洲的傳教士在中世紀時,爲了擴大教廷的統治範圍,積極向東方擴張。陸路上,發動了數次十字軍東征,而在海路上,則把目光投向了最遠東的明朝和東瀛。
結果以利瑪竇爲首的歐洲傳教士用了大概六七十年的時間,都沒能突破開放口岸廣州一步、進入明朝內部,無數的傳教士前赴後繼的掛在企圖打入明朝的路上。
一直到一五九八年,利瑪竇才得以來到廣州,在禮部尚書王忠銘家裡與在座的儒生進行了學術辯論後,又受邀與著名的雪浪洪恩大和尚進行了一場基督教與佛教的著名辯論。
雪浪洪恩十二歲就在南京大報恩寺出家,“唱演華嚴,實發因與唯識”,他借禪說經,引禪說教,沈德符認爲他:“不禪不宗”。也就是說,雪浪是寄身華嚴宗,卻用法相宗說解禪宗思想。
於是,利瑪竇用他的基督教學說與“不禪不宗”的雪浪洪恩和尚,在南京展開了一場雞同鴨講的辯論。
最終的結果正如開始,誰都沒有說服誰,因爲誰都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所以也就不存在學術上的勝負——當然站在利瑪竇和雪浪洪恩的角度,則都認爲自己贏了。
而明朝朝廷也對傳教活動採取了相當保守的態度,最終他們也沒有光明正大的進入明朝。
但在東瀛卻不同,在一五八七年、豐成秀吉頒佈《禁教令》之前,這些傳教士在東瀛取得了相當令人矚目的成就。
尤其是一五八零年,曾受洗禮的肥前國大村的領主大村純忠,把十年前開港並正在發展爲日本西部最大貿易港口的長崎,與其附近的茂木一起捐贈給耶酥會,允許耶酥會在日本領土上擁有屬於教會的基地。
九州島北方的大名大友宗麟也是虔誠的教徒,當地教會發展也十分迅猛。
結果,教會的訴求與主張大大侵犯了作爲統治者的豐成秀吉等人,於是在豐成秀吉—德川家康時代,東瀛的教會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再也不復當初的輝煌。
而今天,正是東瀛這幫人對教會懵懵懂懂、什麼都不知道、卻又十分好奇的時候,我在這裡掛羊頭賣狗肉,實際上就是藉着這個洋玩意,做一次最好的宣傳。
一天下來,我們散出去的藥劑其實也就是二百貫左右的分量,這對我來說可謂九牛一毛,但效果確實相當的好,整個清州城下町的町民都在討論,主的藥劑真的有效!而且真的不要錢!那些教士也十分客氣,比官老爺要和藹的多呢!
第二天一如既往的熱鬧,甚至比前一天更加熱鬧,來的人更多了,有的人甚至是第二次來、第三次來,被揪出來之後,我們也不責備,依然贈與了藥物。於是第二天,消耗了三百貫左右的存貨。
第二天晚上,我這假冒詹姆斯帶着一衆人等剛剛回到寄宿的酒店,便被一隊士卒敲響了大門,叫了出來。來傳話的是織田信雄手下的一個足輕頭,叫中村什麼玩意的,說是主上要請我,去清州城裡一敘。
我一副饒有興趣的表情道:“哦!城中也有貴人需要醫治麼?”
那中村什麼也不回答,只說去了就知道了。
我點點頭,給了教徒九鬼政孝、墨一個眼神,示意他們跟着我走。我們三人便在其他人的注視中,出了們,隨着中村去了清州城。
隨着我們來到門前,清州城的城門轟然放下,我們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進了城。我給了九鬼政孝一個眼神,早知道這麼容易,何必去又喂狗、又鑽下水道的那麼麻煩?
九鬼政孝的眼神中也是一萬個無奈,但卻又清楚的知道,若沒有之前的查探敲定信息,又怎麼會有今天的行動呢?
過了小天守,進了一之丸,登上二之丸,我們最終在偏殿裡見到了當前尾張清州城的主人、我們此行的目標——織田信雄。
這老小子昨晚一看又是胡天忽地、東京好生熱了一回的,這會兒都晚上了,看起來昨天的倦意還沒有散去,滿臉的褶子,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至少大十歲!
見到我們,他倨傲的端坐在上首,保持着一副上位者的尊嚴架勢。等我們在他面前站好、行禮、問好之後,織田信雄才問道:“我就是清州城的城主織田信雄!聽說,就是你們在町裡散發藥材麼?”
我滿臉的神聖,行了個禮,拐着強調道:“是的!正是我們在向廣大的兄弟姐妹們傳播主的榮光!”
織田信雄點點頭,想了想,讓九鬼政孝他倆先退下去,只留下我一個人,讓人關了殿門,方纔小聲問道:“你們洋人,真的什麼毛病都能治麼?”
我點點頭,笑道:“主的榮光無處不在!”
織田信雄似乎得到了莫大的驚喜一般,探着身子,臉上露出十分粘膩的表情笑問道:“那方面,就是......那方面的藥,有麼?”
我假裝不懂,怪腔怪調的道:“那方面?哪方面?尊敬的城主。請您明示,我一定盡力爲您找到合適的藥物,驅逐您的煩惱,讓主的榮光照耀這雄偉的清州城!”
織田信雄左右一看,也沒有別人,便厚着臉皮低聲道:“就是......男女之事那方面,最近我大病初癒,好像不大爽利,可有什麼特效藥?”
我心裡暗暗好笑,這句我實在是拐不到榮光上了,便笑着答道:“啊!城主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有的!一定有的!”
織田信雄大喜道:“效果如何?”
我微笑着嘆道:“效果麼,嘖嘖。城主大人您是知道的,我是修士,並不十分了解,但是在我們西洋,那些貴族夫人卻說這個很有效,愛之入骨!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唉!具體如何,城主大人一試便知!不過......”
織田信雄急道:“不過什麼?”
我淡淡的道:“不過,這藥物並不是教會免費發放的,卻是要收取銀錢的,而且價錢相當不菲的!”
精蟲上腦的織田信雄哪裡顧得上這個!問過之後,那價格對他這個土豪、富二代實在是九牛一毛,可是畢竟是要入口的藥物,他還不敢隨便吃。於是讓人拉來一條狗,我一看,正是那天的彌生......
這彌生見了我,知道我是和九鬼政孝一起來的,便歡快的跑過來,諂媚的蹭着我的腿。我一邊悄悄餵了它一個迷惑飯糰,一邊摸着它的腦袋,同時還喃喃的唸誦着稱頌讚美主的詩詞,而彌生也是越發恭順。
織田信雄頓時就傻眼了。這彌生可是城裡出了名的暴躁,今天怎麼這麼聽話,難道這金毛小子真的有這麼深的道行?
見彌生已經歡實了,我便拿出特製的膏藥——當然,依舊是塗抹在飯糰上,餵給了彌生。
彌生幾口吃了下去,滿意的吐着舌頭圍着我轉圈兒。結果沒多大一會兒,這狗便坐不住了,赤紅着眼睛,煩躁的走來走去,最後實在忍不住,“嗚嗷”的叫了一聲,便衝出大殿而去。不大一會兒,後院響起了一陣連續的狗吠之聲......
織田信雄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彌生的胯下,眼見得效果驚人,又聽見後院半天不停歇的狗吠——嗯,兩隻狗的狗吠之聲不絕於耳,頓時大喜過望。
於是,我和清州城主織田信雄之間的第一筆貿易,就這樣愉快的談下來了!
有需求就有市場,這是市場規律。我是個講原則的人,所以我遵循市場規律,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