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個是絕對不假的。只不過其中的區別在於,有的牛犢是啥都不懂才無懼,有的牛犢卻是啥都清楚仍無懼。
石田三成屬於啥都清楚卻仍無懼的類型。他生於一五六零年,今年方纔二十二週歲,不滿二十三歲。八年前因爲“三獻茶”的事得寵於秀吉,得以侍立於秀吉側近。
所謂“三獻茶”卻是一個相當有趣的典故。一五七四年,羽柴秀吉時任長濱城主;石田三成十五歲,正在長濱城外的寺院裡當小沙彌。
一天秀吉外出打獵,口渴難當,便跑到這座寺廟裡喝茶。
石田三成先端上一大碗涼茶,秀吉一飲而盡。
三成又捧上半碗微熱的茶,秀吉也大口喝了。
接着三成又獻上一小碗更熱的茶,秀吉又吹着品着喝了。
喝完之後,秀吉問三成,爲何如此獻茶?
三成答道:“由於大人勞累口渴的緣故,這第一杯茶自是解渴之用,於是用了大碗涼茶;第二杯是因爲大人基本已經不再口渴,於是上了稍微溫一點茶水;最後大人心也靜了,口也不渴的時候,再上熱茶,大人才會細細去品味這其中的味道”。
方丈大驚失色,厲聲斥責三成無禮,秀吉卻因此而認可了三成的智慧與氣度,認爲他能機敏地察知自己的意向,言行合乎自己的心意,於是三成當日便離開寺院,還俗併成爲秀吉的侍從。
而在接下來的二十五年裡,石田三成自討伐柴田勝家時嶄露頭角,在征討九州的島津氏、小田原的北條氏、奧州的伊達氏時立下汗馬功勞,成爲秀吉手下最爲倚重的心腹大臣!
在秀吉死後,由於秀吉之子秀賴是個阿斗式的“傑出青年”,豐成家實在是後繼無人,本來名義上統一的東瀛再次面臨分裂!
此時,蟄伏了幾十年的德川家康突然暴起,率領東部聯軍作爲東軍,向着豐成秀吉遺留的勢力發起決戰邀請!而作爲秀吉勢力的忠實捍衛者,石田三成作爲西軍實際上的領袖,與德川家康以關原合戰爲契機展開決戰!
但是可惜的是,石田三成捍衛的豐成家族在此時卻袖手旁觀,石田三成最終兵敗被俘,爲了捍衛名節拒不投降,被斬首於六條河原。享年四十一歲。
這也宣告了短暫統一東瀛的豐成氏氣數已盡——而袖手旁觀的豐成家,在石田三成兵敗身死之後不久就被德川家康取代,德川幕府隨即建立,一直統治東瀛直到倒幕運動的近代。
歷史上的石田三成性格十分鮮明,善惡明晰,毫不遮掩。有智慧,有手段,有氣魄,有忠誠,但是卻欠缺一些運氣和隱忍。總的來說,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君子,是一位真正的悲劇英雄!
而此時的石田三成,還不過是羽柴秀吉的一個親信,官位也不過是從七品的下等文官。面對黑田官兵衛這樣的家族大佬,他慷慨陳詞,卻引起了黑田官兵衛的反感。
黑田官兵衛望着石田三成,皺眉不悅道:“石田什麼時候也可以參加這樣的會議了?”
羽柴秀長笑道:“這是兄長特許的。三成少年老成,頗有大將風範,兄長也只是增加對他的歷練。三成,你還是要多聽啊!”說白了,就是打圓場,也告誡石田三成不要多嘴。
誰知石田三成卻微笑道:“在下不過是爲主盡忠,方纔開口。既然黑天大人已有定計,在下便不再多言便是了。”
這話雖然說得客氣,但實際上卻是深深的表達了他的不滿。黑田官兵衛很有些氣惱——倒不是因爲石田三成的話,而是因爲羽柴秀吉的態度。
作爲首腦,在此時的態度就直接表現出他對手下的重視程度。連羽柴秀長都看出來自己的不滿,出聲打圓場,作爲頭目的羽柴秀吉卻默不作聲,饒有興致的看着自己和石田三成鬥嘴,這充分說明,主上對這個年輕人的重視程度,實際上已不在自己之下!
頓時,黑田官兵衛對石田三成有了一絲興趣,不是反感,而是一種對出色後輩的興趣——這也是黑田官兵衛自身素養和智慧的體現,他最大的特點就是擅長觀察形勢、利用形勢。
於是黑田官兵衛笑着道:“主上召集軍議,自是希望大家暢所欲言。既然石田有想法,不如敞開說說,也好讓大家參詳!”
前後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倒讓一屋子人頗爲驚異,只有羽柴秀吉依然似笑非笑的扇着扇子。
石田三成是個爽利人,他見黑田官兵衛這麼說,便也毫不客氣的道:“那我便談談!我認爲,誠如黑田軍師所言,來自明朝的刃海商會幕後東家,就是當前這一系列問題的根源!”
說着,他命人將東瀛地圖展開在桌上,用手指着道:“此人姓孫,名啓藍,年紀尚不滿二十歲,卻已是明朝正三位副都指揮使!”
這話一出,屋裡頓時一片倒吸涼氣之聲。羽柴秀吉作爲天下一統呼聲最高者,此時纔不過剛是從三位的官員,這個二十歲的年輕人又是如何做到的?
石田三成接着道:“諸位大人一定懷疑此人身份。經查實,身份絕無問題。這孫啓藍乃是明朝前首輔張居正公的義孫,發跡於兩年前。當時他方是一介草民,白身。因韃靼人與明軍戰於廣寧,明軍將領戚繼光賞識孫啓藍,大膽啓用,此人又極有智謀勇武,兩年內多次大破韃靼人!”
說着,又將手指指向明朝東北地區道:“今年上半年,他還作爲主帥之一,在此地徹底擊破韃靼人與女真人的十幾萬軍隊,當時其所率領軍隊,僅爲對手的三分之一!”
屋裡頓時又是一片驚呼之聲!羽柴秀吉正色道:“此戰我也有所耳聞!此子雖然年幼,卻着實是明朝繼戚繼光、李成樑之後的又一後起之秀。”
羽柴秀吉的話,無疑是給石田三成上了保險。衆人更加專注的聽着石田三成說話。
三成接着道:“後來,因爲明朝首輔張居正病危,明朝朝廷開始劇烈內鬥,此子作爲革新派年青一代的當家新星,又是張首輔親屬,受到來自保守一派的劇烈攻擊,甚至受到生命威脅!不得已之下,潛逃出明朝,出海來到東瀛。”
黑田官兵衛點頭道:“三成的情報十分精準!據我查探,兩年前他就着手在東瀛建立商貿勢力,以遠洋貿易爲主,不知是早有打算,還是另有原因。”
此時的黑田官兵衛說起話來,似乎已經將石田三成視作一個可以平等對話的人,實際上卻還是抱着考教於三成的態度更多一些。
石田三成搖頭道:“這個卻無從知曉。但是在他爲何與柴田勝家勾結一事上,我卻有些新的發現。”
羽柴秀吉皺眉道:“此事你倒未曾說起過,速速講來!”
石田三成沉聲道:“在下也是日前方得到消息——據我們打入柴田勝家內部的探子報告,孫啓藍之所以與我軍敵對,主要是因爲其父親——姓名不詳,在海上貿易時,被熊野水軍劫掠所傷至死!此事不知真假,但是從他的態度和手段來看,似乎應當爲真實情況。”
黑田官兵衛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難怪當先受難的乃是熊野水軍!”
石田三成望了黑田官兵衛一眼,接着道:“不過目前,他已明顯將仇恨遷怒於我軍整體,從他與柴田勝家聯手,爲其提供各方面的支持、清除潛在隱患可以看出,他並不滿足於對熊野水軍的一時打擊,而是要全面支持柴田勝家,與我軍決裂對立!”
羽柴秀吉問道:“他的商會據點,我記得就在堺港?”
石田三成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之前的確在堺港,但就在不久前,他們已將主要據點遷址到博多、江戶,據說最近在鹿兒島又建立了新的據點!留在堺港的卻只剩下一小部分殘餘生意,拿之無益啊!”
前田玄以突然插話道:“這刃海商會別的方面我尚不清楚,但是貿易商卻極有一套。”他主管商業,所以自然十分清楚。
見衆人望着自己,前田玄以接着道:“刃海商會自兩年前建立時,還不過是個租用門面的小商會,但是靠着與明朝的關係,大力開展朝貢貿易,僅僅兩年時間,繳納稅額增長了四十七倍還要多!即使在貿易量巨大的堺港,也是數得上的大商會了!”
石田三成卻搖頭道:“前田大人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據我查探,刃海商會除了表面上的這些貿易——就是納稅的這些,其大宗貿易主要是來自於軍火和珠寶走私,這些貨物的份額,較之於正常貿易要大出近倍而有餘!”
黑田官兵衛又接着道:“而且據瞭解,這孫啓藍手下有一批能人,在水軍、鐵炮、情報上均有所建樹!孫啓藍本人更是武技高手,師承於林崎神夢想一刀流開山祖師林崎甚助,乃是居合流的高手無疑。”
一名尚未年滿二十歲的年輕人,居然能夠在這麼多方面都取得巨大成就,此時又成爲己方軍勢的絆腳石,參會的衆人都心有慼慼。
蜂須賀小六不以爲然的道:“不如委託雜賀衆,將之抹去不就得了?”
石田三成斷然道:“萬萬不可!”
蜂須賀小六皺眉怒道:“有何不可?不過是一個失勢的明朝官人罷了!難道我們就怕了他不成?”
石田三成沉聲道:“據推測,此人極其擅長暗殺與反暗殺!在明朝時,就多次玩弄錦衣衛於股掌之間。日前他在種子島與城守種子島時堯展開決鬥較量,在實戰中,以火槍完敗了時堯殿!”
這句話,彷彿重錘砸在衆人心頭。種子島時堯,那是東瀛鐵炮的頭號鼻祖,連他都敗了,其他人只怕伸手的資格都沒有!
而鐵炮,又是當前天字一號的暗殺神器!得罪這樣的人,似乎的確不智啊!
羽柴秀長問道:“既然此人如此難纏,我們又當如何與之相處呢?”
石田三成與黑田官兵衛對視一眼,幾乎異口同聲道:“懷柔!”
至此,羽柴秀吉的軍議,纔有了唯一一個、也是最終一個共識。
羽柴秀吉最終決定,由黑田官兵衛牽頭,羽柴秀長、蜂須賀小六爲輔,去平息各地的一發一揆,至少先按捺住勢頭。以前田玄以爲主,由石田三成爲輔,前赴博多,會見孫啓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