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遲早回來,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實際上卻是必然。
在中午時分,秀吉的隊伍即將攻上山頭,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敵人前鋒的面容——那是因爲憤怒和恐懼而漲紅的面容,他們經歷了一個難熬而掙扎的早上,在山腰上扔下了近七千具屍體,方纔爬到了距離我們陣地二三十米的位置。
山上的石頭幾乎快扔完了,火槍由於連續射擊,槍管過熱,又有過多的**灰填塞,已經出現了幾次炸膛的現象。我知道,白刃戰就要到了!
於是我舉起火槍,高叫道:“最後一輪射擊!火槍手後撤!”
山頂上幾乎時同時響起一聲槍響,聽起來就像是打點計時器的密集噠噠聲一般,又像是***的掃射,敵人頓時倒下了一大片,而炙和鈴木重秀則幾乎同時開始後撤,向着昨夜就選好的第二陣地退卻過去。
那裡是一片高地,巨石林立,站在那裡可以俯瞰山頂,應該還有不少的射擊機會。不過這個情況下雙方犬牙交錯,一旦打不準很容易誤傷自己人,所以有開槍資格的槍手數量頓時銳減,只有不到五十之數,才能進行這樣相對精確的狙擊!
我想了想,也提着槍向後撤去。歸根結底,這並不是我的戰爭,我沒有理由爲它而拼命,於是我和火槍隊一起,退到了第二陣地的大石頭上,將槍管架在石頭頂部,用最快的速度掏出通條,清理了槍管防止炸膛,方纔再次裝填起彈丸來!
上來了!沒有了火槍手的威脅,敵人的武士很快衝上了山頂!而佐久間盛政的隊伍立即自覺的迎了上去!從他們的呼喊中 ,我甚至能聽到一種難以名狀的興奮!
打了一早上,這些猛將烈卒們除了扔了幾塊兒石頭,沒有得到其他的發揮空間,早已經急壞了!此時敵人衝了上來嗎,正是他們發揮的最佳時機!
一時間,山頭上開始了喋血之戰!躲在後方,我不斷開槍射擊,每一槍都會帶走一條生命,而我的思緒卻越飄越遠。
他們真的沒有恐懼感嗎?在這樣的冷兵器時代,刀刀到肉,鮮血噴濺,面前素不相識、毫無仇怨的人互相揮刀相向,可能下一刻就要血濺當場,怎麼才能做到不害怕呢?
我想,可能有幾種情況。一種是怕死,但是沒辦法。身在陣中,陣勢往前一衝,自己是害怕也得上,不怕也得上。據說越是膽小的死的越快,不如咬着牙上去拼一把!
有的恐怕是天生大膽,對死亡看得比較淡,追求一種血與火的熱烈和快感,他們熱愛戰爭,除了戰爭之外,別的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有興趣。
就像佐久間盛政,我分明從他每次刺出長槍的呼喊中聽到了莫大的興奮!他在享受這種拼殺與喋血的感受!
其實這樣的人在哪個年代都有。《激情燃燒的歲月》中,石光榮在戰爭結束後各種不適應,是不是就是這種對戰爭的迷戀造成的?儘管時代已經和平,他每天想着的還是怎麼打仗,我覺得它們是一類人,享受戰爭!享受刺激!
可我並不是這樣的類型。我不喜歡戰爭,我之所以參加戰爭,一定是有比戰爭更大的目標要實現。如果有選擇的空間,我一定會選擇其他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而不是這樣的激烈廝殺!
可是此時我沒有選擇。我只能一槍又一槍的射殺着敵人,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活下去的唯一辦法!
敵人已經四面包圍上來,佐久間勝政的隊伍漸漸由一定的陣型被壓扁、拉長,最終和敵軍形成了犬牙交錯的戰場線!
時間在這一刻彷彿靜止了一般,我的耳中只有無邊無際的喊殺聲、兵器及體的撕裂聲、傷兵殘者的哭號聲!這一切,就像一首慘烈的協奏曲,重重的擊打着我的胸膛!這一切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彷彿永恆一般,讓人煎熬其中!
隨着時間的推移,佐久間盛政的戰圈開始慢慢收縮,畢竟敵人有着絕對的兵力優勢,戰線拉的越長,對我方越不利。把拳頭收回來才能更好的進攻與防禦,反而更加有利於持久作戰。
我回頭望着後山,看起來似乎塵頭大起,《孫子兵法》等古代兵書戰策的觀望之術中講過,步兵方陣前進時會帶着這樣沖天的塵土,而騎兵則是一縷一縷的塵土。所以我估計柴田勝家其實已經到了周圍,但是還在等一個契機!方纔準備現身,與羽柴秀吉決戰!
佐久間盛政肯定也清楚,舅舅帶着大隊人麼已經到了周圍,只見他身在陣中,忽然高呼一聲,他所部的將士立即齊聲呼喊,發起了類似昨夜的決死衝擊一般的攻擊!
我方畢竟還是居高臨下,儘管沒有剛纔那麼大的高差,卻仍然還是佔着優勢。佐久間盛政的隊伍一衝,不善長山地戰的羽柴秀吉軍勢立即就是一滯!竟然再次被兵力微弱的佐久間盛政壓制!
秀吉陣中的將士們淚流滿面,本以爲上了山頭就是春天,誰知道位置變了,可你大爺還是你大爺!見了這不要命打法的鬼玄幡還是打不過!於是局部戰場上出現了動盪,直接影響了後面的秀吉軍跟進,混亂便如期而至了!
羽柴秀吉遠遠吊在後面,見沒有了被狙擊的危險,他開始親自登臨指揮,看見靠近山頂的位置突然出現了混亂,他心中疑惑,方纔衝鋒時死傷那麼大都好好的,爲什麼衝上去了反而混亂了?
殊不知這就是人的心理。知道會死,反而不怕了,然而明明能活命,卻面臨着死亡的威脅,那纔是最恐懼的!
忽然,秀吉眼角的餘光也看到了後山的塵土,心中一驚!自己的大隊人馬都集中在山前,後面出現這樣大面的塵土,是誰的隊伍?
心中一個念頭閃過,難道......難道是柴田勝家的軍勢趕到了?爲什麼這麼快?
就在他遲疑的時候,我們交戰的山體背後發出一聲震天似的吶喊!一隊人馬從山體側面殺出,不偏不倚,正衝着秀吉軍勢的中間腰眼部位衝擊而去!
我偏頭看時,柴田氏的家徽在旗幟上高高飄揚,黑色的盔甲的隊伍像一柄利刃,直戳戳的扎進了青色盔甲的秀吉隊伍,雙方發生了激烈碰撞,繼而開始撕扯,再次形成了犬牙交錯!
可以看得出,這支隊伍不過七千人,不知道是誰率領的,儘管人少,卻勇猛異常。他們就像一根鋼釘,深深的扎進了秀吉軍勢的腰眼,打的對方整個隊伍都銜接不暢!
秀吉見狀,大叫着將軍勢向前壓迫,並指揮左路軍包圍新來的敵人,揮出一記左勾拳!然而令秀吉始料未及的是,山麓的另一側,再次衝出了一支隊伍!這支隊伍的人數遠多於剛纔那支,看那旗幟不是別人,正是秀吉的老對手——柴田勝家本人到了!
鬼柴田雖然是戰略上的矮子,但卻絕對不負戰術和戰鬥的巨人之名,他在選擇切入戰場的時機方面,比在場的任何人都要高明!
他用一支分隊衝擊秀吉軍勢的左路,引誘秀吉將軍勢左傾,相應的右路就顯得空虛,而他自己則率領主力,突擊空虛的右路,一下子就打的秀吉軍勢重心不穩!
我站在制高點看着戰場態勢,心中暗暗感嘆,今天的戰鬥到這裡其實已經結束了。柴田勝家“鬼柴田”的稱號絕非浪得虛名!在他的衝擊下,儘管兵力上比秀吉要差三分之一,但是氣勢上卻完全壓制了對方!
已經攻上山頂的秀吉軍勢開始緩緩後撤,但是卻被轉身追擊的佐久間盛政死死咬住,欲退不能!
半山腰上又被柴田勝家兩路夾攻,打的極爲難受!看起來似乎今天秀吉敗勢已成,柴田勝家的一場大勝已經勝券在握!
但是事實證明,任何小瞧羽柴秀吉的人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以前如此,現在如此,以後也是如此。
柴田勝家一擊得手,便開始帥軍左衝右突,想要分割包圍秀吉的部位,蠶食對方的兵力。卻不料,追的過深,不大一會兒已經深入了秀吉軍的腹地!基本上已經下了山,到了山腳下的平原上!
就在此時,只聽不遠處的巖崎山山頭一聲炮響,衆人擡頭看時,自山頂衝下一直騎兵隊伍,赫然穿着羽柴家的盔甲!
柴田勝家大驚,本來預想好的,這次的戰鬥都是以山地戰爲主,就沒有帶騎兵來,幾乎是清一色的步兵!可是沒想到,秀吉居然會在山頂上暗藏着一支騎兵!這在山地戰中絕對是未曾出現過的事情,因爲騎兵在山上行動緩慢,守地形影響十分嚴重,故兵法大家均不贊成在山地**使用騎兵的戰法!
可是向來不按套路出牌的羽柴秀吉就是這麼做了!而且這支隊伍數量不少,應該在五千左右!這大概是秀吉麾下能夠抽調出的騎兵主力了!
這支騎兵以極其勇猛的態勢向着山下的柴田勝家衝擊過去!爲了便於山地戰,勝家的屬下幾乎全員攜帶着***和步兵短槍,面對騎兵處於完全被剋制的態勢。
危急之下,柴田勝家立即體現出自己戰術大家的風範來,只見他不退反進,不但不往山上跑,反而指揮軍隊,往敵方陣型之中再次衝擊進去!
我在山頂看得暗暗點頭,柴田勝家打仗真行!他知道,自己兩條腿的隊伍肯定跑不過對方四條腿的騎兵,於是與其往山上跑、被對方追着屁股打,不如再往敵軍陣型裡面擠一擠,讓對方騎兵投鼠忌器,因顧忌傷害己方戰友而減速,最終衝不起來!
而衝不起來的騎兵,面對起步兵來就沒有多大的優勢了,最多是高一些,快一些,卻也有轉向不利、調頭緩慢的缺陷!不得不說,柴田勝家的這次變招可謂神奇,絕對是多年軍旅生涯火候的體現和功力聚集的神來之筆!
卻不料,對方的騎兵隊伍指揮官也不是常人,見勝家迅速變陣,不利於他的速攻,他便改正面衝擊爲側面切削,沿着柴田勝家軍勢的側面薄薄的颳了過去!
只這一下,柴田勝家的部下就少了三四百人!這臨場變陣能力,實在也是鬼才一級的!
我在山頂,透過瞄準鏡看着對方的騎兵指揮官,只見這人身材高大,打扮十分怪異,與其說他是一個武士,不如說更像是一個戲子,渾身上下穿着赤紅的戲袍一般,頭上還帶着長長的羽毛頭飾!整個人五彩斑斕,就像戲臺上的戲子一般!簡直像鬧着玩似的,有這麼打仗的嗎?
但這人打起仗來卻毫不含糊,胯下一匹威武雄壯的赤紅戰馬奔騰咆哮,掌中一條通體赤紅的丈八長槍舞的虎虎生風!所到之處,幾乎無人可擋!就連柴田勝家都不得不擠進敵軍以避其鋒芒!實在是勇猛異常!
他是誰?
我的腦海中無比疑惑,左思右想,似乎有一個人的名字與眼前的人逐漸重疊。
難道,他就是傳說中的戰國第一傾奇之人——前田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