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度一縮脖子,撿起地上的空白賬冊裝模作樣的翻看,心中卻是波瀾萬丈,果然被他猜對了,大明的腥風血雨真的要來了。
早就知道老朱不可能因爲朱亮祖一個腐敗分子就突然的設立錦衣衛,當看到這個空白賬冊他一下子就明白,原來是因爲明初著名的“空印案”。
所謂空印案,是地方政府的財務人員帶着蓋了公章的空白賬本到國家財政部結算錢穀,如果賬目不對就直接在空白賬冊上重新的填寫修改。
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後世絕對荒唐,可是在大明卻因爲歷史遺留和條件限制,卻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得大鳴大放。
在大明上上下下的官吏幾乎人人皆知其中關竅,可是身爲大明的主人,老朱卻被矇在鼓裡,他會善罷甘休?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於是“空印案”成功登榜明初四大案,也成了老朱血腥治國的開端。
不過這和馬度沒什麼關係,他沒管過民生更沒使過空印,他完全遠遠的看着老朱殺人不讓身上沾染一滴血。
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一旦讓魔龍噬血那便再也收不住了,腥風血雨會變成滔天血海席捲大明,遭殃的人也會從文官變成勳貴,自己作爲勳貴中的一員如何倖免?
勸諫阻止?沒有誰比馬度知道老朱的可怕,他不過是一隻小魚小蝦,如何抵擋得住魔龍的張牙舞爪?
他心亂如麻之際,耳邊再次傳來老朱冰冷的聲音,“諸位臣工可知道這是什麼,李卿你先說。”
“回皇上,微臣手中乃是武昌府結算錢糧的賬冊。”
李善長是個精明的糊塗人,明明功成身退返鄉養老,老朱還給他蓋了豪宅,在老家幫老朱家修修墳不是挺好,可又巴巴的跑回應天來。
雖然朝堂上已經沒了他的位置,但是作爲淮西幫的大佬影響力還是有的,胡惟庸現在雖然是大明宰相,一樣常常到他的府上拜望求他支招。
“李卿從前專門掌錢糧之事自然認得這東西,朕要問的是爲什麼這賬冊是空白的。”
李善長和老朱共事多年,對老朱的再熟悉不過,知道老朱的情緒很不好,既然他把這賬冊拿出來說事自然是早就查的一清二楚,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
“回皇上,這空白賬冊乃是各地計吏往戶部結算錢糧時備用。”
“留本賬冊備用,朕完全可以理解,只是爲什麼是空白賬冊,還是蓋了官印的空白賬冊!”
老朱的神情依舊平靜,可聲音已經帶了些許的火氣。
“皇上不知,各地計吏來京結算賬目,與戶部留存的賬本常有不符,可若想回原籍重新造冊,一來一往少則數月多則一年極爲不便,也耽擱戶部公務,只好攜蓋印的空白賬冊來,比照戶部賬冊修改!”李善長手執笏板面色如常,一副光明正大事無不可對人言的模樣。
龍椅上的老朱嘿嘿的冷笑,“那便是做假賬了!”
“微臣有罪!”李善長放下笏板俯身拜倒。
“李卿在任宰相時國朝初定政務紛亂,有所不查也是難免之事,況且李卿告老數年,何罪之有,快快起來吧,不要犯了腰病。”
老朱虛手一擡,李善長謝恩起身,抱着笏板眼觀鼻鼻觀心,不知道的還以爲他睡着了。
“胡惟庸!”老朱突然一拍扶手,口中爆出一聲厲喝,在場百官聞聲皆不由得心頭一顫,“你身爲宰輔竟視弊政不見該當何罪!”
胡惟庸一哆嗦立刻俯首在地,“微臣雖是宰輔卻沒有到戶部去翻查賬冊的道理,戶部也從將這樣的事情向微臣稟報過,實在不知其中弊漏,微臣未盡監察之責還請吾皇懲處。”
胡惟庸推得一乾二淨,他這個宰相確實沒有理由去戶部翻賬冊的道理,不然那刑部的卷宗也該一一查看,他就是長了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除了把自己摘的乾淨順便禍水東引,這種事情自然是戶部的責任,至於監察之責那是御史臺的工作,御史臺的老大那是劉基呀。
馬度仔細的觀察着胡惟庸,他看似表現的誠惶誠恐,可似乎早有準備,老朱事先一定是跟他透露過口風,連馬度這個小舅子李文忠這個親外甥都沒有這樣的待遇,這廝果然受寵。
“李儼!”老朱瞪着眼睛聲色俱厲。
“微臣在!”一個鬚髮花白和馬度側對着的老頭出班跪拜,下巴上的鬍子一顫一顫的,顯然有些緊張。這人是戶部尚書李儼,聽說上個月剛剛向老朱乞還骸骨,這下子可能真得是變成一堆骨頭回鄉了。
“李儼你是戶部尚書,這空印賬冊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李儼叩首佯裝淡定,“回皇上,空印之事由來已久,自大元時便是這樣的規矩,一直使用至今,地方計吏在戶部覈對賬目,偶有偏差但是數目一般不大……”
“哼!盜銅錢一文和盜金百兩一樣都是盜!數目不大,在你們眼裡多少纔算是大,知不知道十斤糧食在春荒之時可以讓一家人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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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朱忿忿的拍着扶手,幾乎是咆哮出來了,馬度還從未見過他這般的失態,不知道是在爲可能因此受損的百姓難過,還是爲李儼不以爲然的態度而惱火。
“劉基,你似乎有話想說。”老朱凌冽的眼神掃向百官之中蠢蠢欲動的劉基。
劉基忙出班跪拜,“微臣確實有事啓奏!”
“說!”
劉基拱手道:“微臣亦曾做蒙元舊吏,對空印之事也知曉,此舉實在是結算賬目的權宜之計。官方文書往來需要完整的印章方纔生效,而錢糧文書、賬冊則是用的騎縫印只有半個,只做覈算之用,想以此調撥錢糧衙門裡麪人不會認的,不會有人拿來爲非作歹。”
劉基果然知道老朱在意什麼,一張紙不算什麼,可蓋上了官印就代表着權利,老朱擔憂的是有人以此行貪瀆之事。
劉基的話自然說服不了老朱,錦衣衛四處偵緝豈會連這點都查不清楚,也許在他的心裡更在乎所有人都知道,偏偏他不知道。
“呵……”老朱冷笑一聲,“當真不會有人拿來爲非作歹嗎?忠勤伯你說呢?”
汪廣洋眉頭緊鎖,不要以爲他在思考問題,估計昨天晚上喝得多了,尚在宿醉之中頭疼的厲害,作爲中書省的二把手,老汪是半點存在感都沒有。
“微臣不善錢穀之事,皇上既然認爲這是弊政,可下旨讓戶部與各地州府整改就是。”汪廣洋平常就是一個和稀泥的角色,說這樣的話一點都不奇怪,不過這次倒是很合衆人的口味,一衆文官紛紛附議。
老朱嘎嘎的冷笑,“財政錢糧事關江山社稷百姓福祉,出了這樣的大的紕漏,爾等卻說的好生輕巧,莫非是我大明江山亡了,你們才知道其中厲害!元生,傳旨錦衣衛徹查大明各地承宣布政使司、府、州、縣,但凡以空印賬冊結算錢糧的皆逮捕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