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過後,便是一陣淒厲的呼嘯之聲,一個個黑影穿過白茫茫的霧氣飛向城頭,轟!轟!轟!……一陣陣的悶響傳來,腳下的城牆像是捱了重錘一樣不停的顫抖,城頭之上塵土飛揚,煙塵滾滾,低矮的城樓頃刻間就已經倒塌了半邊。
烏恩奇這一下子終於回過神來,大聲的喊道:“敵襲!敵襲!傳令備戰!”
他的命令其實很沒必要,如此大的動靜,手下士卒怎麼會聽不見,早就行動起來了,騎着戰馬揮舞着鋼刀,已經從軍營裡面衝了出來,開始在城中的街道上集結。
在城牆之上扔滾木擂石從來就不是蒙古人的習慣,烏恩奇立刻吩咐親兵,“傳令特木爾、孟根各帶兩千人馬從東門和西門出擊,畢勒戈把守南門,本官親自鎮守北門。趕緊的都上城,準備好弓箭,但凡有攻城的立刻射殺!”
可惜烏恩奇雖有忠心,卻不明白明軍的套路,越來越多的蒙古士卒衝上城頭,張弓搭箭等着敵軍攻城,只是敵軍不來火炮卻再次響起。
只是這次並非是烏恩奇預想中的碩大鐵球,而是如飛蝗一樣的鐵珠,密密麻麻猶如狂風驟雨避之不及,城頭之上頓時血肉橫飛,橫屍一片,沒死的人驚恐的沿着蹬城馬道逃往城下,又或者乾脆從城牆上跳下來摔得骨斷筋折。
偌大的城牆上轉眼之間便沒了人,忠勇的烏恩奇靠左在城門樓前的樑柱上,鮮血不要錢似得從腹部的窟窿裡噴灑而出,他的的眼睛裡寫滿了不甘。
當東西兩邊傳來隆隆的炮響後,他的臉上則只剩下了絕望,到現在他都沒有來得及看清楚自己的敵人,怎麼可以死的這麼憋屈,他扶着樑柱掙扎着想要站起來,手下卻是一空,轟隆一聲那傾斜的城樓將他重重的拍下……
一切都如李成桂所預料的那樣,用了不到一個時辰,戰鬥便結束了,說起來也沒殺了多少敵人,因爲蒙古人多半不會拎着腦袋跟強於自己的敵人蠻幹的,馬度圍三缺一,活下來蒙古人徑直的往南方逃去了。
爲防着有埋伏,造成不必要的損傷,雲開霧散之後大軍這才進城,毛驤把整理好的戰報送來給馬度,“這一戰共殺敵兩千五百人,我們軍死傷共六十九人……”
“慢着!怎麼可能死了這麼多人,你沒弄錯吧?”
一旁的李成桂問道:“死的八成是我的手下,是嗎?”
毛驤點點道,“沒錯,我明軍也只有三人中箭輕傷而已。”
“大明的火器真是犀利,我的精銳若是單獨碰上蒙古的騎兵,絕對不會只這點傷亡。”
對李成桂的話,馬度只當是沒聽見,帶着衆人進了城了。入眼處皆是茅屋草房,殘垣斷壁,見不到一點的繁華,明軍四處搜捕蒙古殘兵,高麗軍則是踹開商鋪大門搶錢搶物。
馬度扭頭看向身側的李成桂,“你的手下都是土匪嗎?”
“哪個做丘八的不是這樣,若是沒有好處,沙場之上怎會賣力拼殺!”
“哦,這就是李樞密帶兵的訣竅嗎?想讓你的手下發財儘管回高麗去搶,我大明的土地上容不下他們爲非作歹,趕緊的讓你的人收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說話間就見七八個高麗士卒從一家鋪子裡面出來,身上背的腋下夾得都是一匹匹的布料,用繩子綁好掛在馬兒身上。
一個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從鋪子裡面出來,用漢話喊道:“蒙古人已經搶了一次了,軍爺就給我們留點活路吧。”他抱住一個高麗士卒的大腿上就不撒手。
那高麗士卒嘴裡罵了一句,手裡的鋼刀一下子就抹斷了那男子的脖子,隨後一腳將屍體踹開,繼續把已經被血染紅的布往馬兒身上放。
啪!一聲脆響,那士卒只覺得胸前一震,低頭看去精良的鎧甲上已經多了個綠豆大的窟窿,鮮血冒着熱氣噴涌而出,就在不遠處那個明國的侯爺正舉着火器對着他……
“毛驤你這個軍法官是吃白飯的嗎!還不趕緊的動手!”
只聽見一陣噼裡啪啦的槍響,那羣高麗士卒連人帶馬紛紛倒地。
“馬侯不能呀!”李成桂連忙的伸手去抓馬度,卻有兩支槍管抵住他的腦袋,馬度的親兵也將手中的火槍對準李成桂的親兵。
馬度不理李成桂,對毛驤命令道:“你立刻帶人巡查全城,但有殺戮百姓、搶劫民財、姦淫民女者一律誅殺!”
李成桂咬牙恨恨的道:“我軍不遠千里爲大明助陣,馬侯不念情分反而持刀相向是何道理!”
“不要揣着明白裝糊塗,我大明軍律十七禁我只列了一禁已是極大的寬容。”
“我軍不知大明軍律,請馬侯給他們一次改過的機會。”
馬度望着李成桂的眼睛笑問道:“難道你的手下在高麗國內,也是這般爲非作歹嗎?”
“這……”李成桂一時語塞一下子便說不出話來了。
“李樞密看看我的手下的如何?”馬度往周圍一指。
李成桂不知道馬度什麼意思,沉吟了一下仍道:“皆軍紀嚴明英勇善戰之輩!”
“李樞密真是高看他們了,他們一個個的貪生怕死,好吃懶做,偏偏又貪財好色,心眼更是壞的不行,只要出了海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人骨頭都能熬出油來……”
周圍海軍士卒很配合的嘿嘿笑起來,滿臉的猙獰兇惡,還有人嘀咕道:“還是都督最瞭解咱們!”
“可這羣惡狼只要到了大明的地界,一定收起尾巴比小奶狗還乖,殺人這種事情是萬萬不敢做的,不然本侯一定會讓他們死的很慘。”
馬度聲音冷冷的道:“我大明子民縱有該死的,也當由大明官員審案判罪,刑部審議,都察院參核,若是官員甚至還當有皇帝覈准,方纔有秋後處決。爾蠻夷小國,自秦漢時便沐我漢人教化今日方有點人樣子,也敢殺我大明子民,本侯若不殺他有何臉面再回朝廷。”
李成桂的黃臉此刻脹的通紅,“蒙古人不也殺了漢人,似乎還殺得不少哩,嘿嘿……”
“李樞密若有時間,可以到開平和漠北之間瞧瞧那些沒有歸順的蒙古人過得是什麼日子,恐怕你已經找不到他們了。不僅如此,我大明將士終有一日,將橫穿大漠踏平漠北!”
“大明上朝天國,征討區區蒙元餘孽怕是用不得我蠻夷小國助陣,這便告辭了!哼!”李成桂推開用槍指着他的海軍士卒轉身就走,馬度不攔着卻有人攔着。
一個二十七八歲的高麗人將李成桂攔住,用漢話道:“李樞密你奉命大王之命而來,怎可就這麼輕易的走了!”
李成桂怒喝道:“他不僅殺了我們的人還侮辱我們,崔儉難道你沒有瞧見嗎?”
“我們的士卒犯了大明的軍法自當由明軍處置,至於侮辱那就更談不上了,馬侯爺說的可都是事實,我高麗的衣冠禮儀哪一樣不是從中原而來,眼下用的文字不也是嗎。”
哎呀呀,這個叫崔儉的說話實在是討人喜歡,莫非是個“精華”?馬度上下將他打量一番,見他模樣英武儀表堂堂不似李成桂一臉的奸臣相,覺得越發的順眼,便出言詢問他的身份。
“在下崔儉,此次出征遼東,大王恐士卒懈怠便任我做監軍。是在下監管不力才致士卒爲非作歹,還請侯爺責罰。”
“原來是崔監軍!”馬度虛扶一把不滿看向李成桂,“李樞密之前怎麼不將崔監軍介紹給我認識。”
李成桂哼了一聲道:“現在介紹給你也不晚,這位是敝國大將軍海道都統使崔瑩之子崔儉。”
“原來是名門之後,失敬失敬!”馬度拱拱手,“本侯遠在應天也聽說過崔大將軍的威名,沒想到老將軍家中還有崔兄這樣的英才,真是滿門忠良啊!”
馬度胡謅亂扯的跟崔儉寒暄,什麼崔大將軍名頭在應天時他可沒聽說過,不過前些時候在毛驤遞給他的那張紙條上倒是有,眼下看來那上面的情報應該是真的。
馬度和崔儉熱絡的攀談簡直就是一見如故,李成桂在一旁瞧得臉上直抽抽,輕聲的嘀咕,“兩個紈絝,倒真的是臭味相投。”
跟李成桂鬧掰了,這崔儉可得籠絡好,馬度把他請到衙門裡面,置了酒菜邊吃邊談,酒過三巡便直奔正題,“崔兄以爲當如何攻打這開元?”
“侯爺不必擔心,據在下所知納哈出留在開元的兵將更少,不過五千只是婦孺老弱多些。”
馬度點點頭,“貴軍對開元的情報蒐集了不少嘛,比本侯知道的還要詳細。”
崔儉給馬度倒了一杯酒,“敝國與開元離的近些,知道的自然詳細。在下以爲攻取開元之事,宜早不宜遲,免得他們得了風聲跑了。”
“這個崔兄不必擔心,瀋陽的潰兵都往南去了,本侯已經讓人封鎖了道路,除非他們長了翅膀從咱們頭頂上飛過去。”馬度給崔儉夾了一大塊羊肉,“本侯這裡沒有騎兵,攻打開元怕是還少不得貴軍幫忙,只是李樞密此時對我心中不滿,怕他不願意帶兵啊。”
“在下這裡有大王旨意,他敢不遵!待我軍修整一日,今夜便出發北上開元,只是到時候還少不得侯爺派遣兩千士卒以火器助陣!”
“兩千士卒有些多了吧?”馬度皺眉道:“本侯這裡只有不到三千人手,若是納哈出派兵來攻,怕是撐不住呀!”
“侯爺多慮了,瀋陽到廣寧有五百里一去一回就是一千多裡,而到開元一趟不過兩百里,等納哈出的兵馬打過來的時候,在下已經捉了他的家眷回來了。再說廣寧那邊有大明的軍隊牽制,納哈出想撤軍哪兒那麼容易。”
“崔兄這麼說本侯就放心了!”馬度舉起酒杯,“這杯水酒我敬崔兄,願你旗開得勝!”
兩人酒足飯飽之後,馬度直將崔儉送到衙門外面,依依不捨的告別。可剛一轉過身,崔儉臉上的笑意便化作冰冷,他騎着馬回到自家的軍營之中,直奔李成桂的軍帳。
李成桂正捧着一個烤羊腿吃得正香,見崔儉進來隨意的道:“崔監軍可吃過了,要不要再來一點。”
崔儉卻冷笑道:“你差點壞了我父的大計,竟還有胃口在這裡胡吃海塞!”
“哼!你也說了那是你父親的大計,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李成桂低下腦袋繼續的割羊腿,他雖然是高麗人,卻當過蒙元的官,有些生活習慣跟蒙古人一樣。
崔儉怒不可遏上前一把將李成桂身前羊肉打掉,高聲斥道:“這不僅是我父的大計,也是大王的決定,更是關乎我高麗國運!”
李成桂一腳把叫身前的桌子踹翻在地,把手裡的刀子架在崔儉的脖子上,“你是要造反嗎?以爲我不敢殺你!”
崔儉也不是個慫包,梗着脖子道:“要殺便殺,殺了我你便是高麗的千古罪人!”
“好大的罪名我還真擔不起!”李成桂收了刀子,一臉鄙夷的道:“我最討厭你們這些自視甚高的人,不過有一點你說的沒錯,這次確實關乎高麗國運。”
崔儉不可思議的道:“你……你想通了?”
“是你們糊塗纔對!你父爲一己私慾,竟要以卵擊石陷高麗於險地,可偏偏大王年幼被崔瑩蠱惑,高麗若是因此亡了你父子二人才是高麗的千古罪人!”
“呵呵……明國貪得無厭,欲取遼東又強佔耽羅島。但凡我高麗有識之士,無一日不想着收復這個兩個地方。你這種對高麗沒有多少忠心的兩姓家奴是不會懂的。”
被人罵作兩姓家奴,李成桂也不發火,畢竟他本來就是,“你以爲高麗就能打得過明國,他們的火器你今天也是見到了的,蒙古人都不是一合之敵!”
“這一回便是天賜的絕好良機,火器我們也可以有,到時候再加上納哈出的人馬,未必不能把明軍趕回關內!”
“反正我是不會跟你們一起做春秋大夢,我也不會跟你們去攻打開元的。”
崔儉從懷裡取出一份密信,“大王手諭,你不去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