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度上岸的時候,常茂的板子已經打完了,屁股上皮肉翻卷血淋淋的一片,兩個侍衛把他扶起來給他戴枷,見常茂還能站得住,就知道他沒傷到筋骨。
“韓都督這就要送常茂走嗎?”
韓成點點頭道:“這就走,沿着梅嶺古道一直到廣東,再乘船去瓊州。國舅爺放心,有您和常公爺的面子在,路上吃不了什麼苦頭,更何況是還是罰去海軍做苦役。”
滿臉痛苦的常茂聞言不由得面露喜色,“海軍好,就去海軍做苦役,嘿嘿……哎喲,兄弟你手腳就不能輕點。”
那給他戴枷的錦衣校尉道:“若是下手不輕,八十軍杖已經把你打死了。”
馬度取了一瓶傷藥遞給那錦衣校尉,“勞煩校尉一路之上多多照料,等兩位從瓊州回來小人再置酒相謝。”
那校尉誠惶誠恐的道:“侯爺這話真是折煞下官,您放心定將常公子好生送到瓊州。”
“呵呵……小人現在已經不是侯爺了。”
常茂笑問道:“怎得,大舅哥也被削職罷爵了嗎?有個人作伴兒的,我心裡總算舒坦了些。”
“混賬玩意,還不是被你們連累的,等你從瓊州回來再與你算賬!”
馬度咬牙切齒嘴上罵常茂,心裡頭卻在詛咒老朱,果然被徐達給料中了,自己成了背鍋俠,官職被罷了,爵位被削了,自己一下子成了平頭老百姓了,雖然自己總歸要跑路了,爵位官職什麼的都是浮雲,可心裡頭到底也不痛快。
徐達拍拍馬度的肩膀,勸慰道:“玄重勿憂,削爵而已,等風頭過了,皇上定會給你復爵的。”
老朱是留了情面的,還讓人給常茂配了一輛囚車,能公車公款的去海南旅遊,也算是他的造化。
常茂在囚籠裡拱着手道:“大舅哥大魚兒就交給你了,你跟她說要不了兩年我定立功回來。”
“去吧,就算是立不了功,我和你爹也想法子讓你回來,總不能讓大魚兒在家守活寡。”
直到囚車吱嘎吱嘎走遠了,馬度才和朱棣、徐達二人一起進城趕往皇宮,當然還有兩個老頭也是要帶上的。
“這應天到底是京城,可真是熱鬧,俺們縣城是沒法比的,這一趟真是沒白來。”那個隨着馬度來應天找老朱告狀的老頭,騎在馬上左顧右盼的,眼珠子都快出來了。
張五六牽着繮繩走在前,“那可不是,別說一路好喝的招待,就是能讓俺給你牽馬就是你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你知道俺平常都是給誰牽馬的嗎?那是侯爺!”
“好像俺不會牽馬似得,從前可沒少給韃子老爺牽馬,騎在馬背上溜兩圈也是行的。”老漢壓低聲音問道:“剛纔聽說你家侯爺不是官兒了,到底還能不能帶俺見着皇上。”
“老頭小瞧人了不是,一個侯爵算啥,你怕是不知道俺們侯……老爺還是國舅爺,是皇后娘娘的親兄弟。”
“國舅爺?皇后娘娘的親兄弟?這可是實在親戚,難怪說能帶俺見着皇上呢。”
張五六得意的道:“那是自然,告訴你回頭進了宮,可莫要像現在這樣東張西望壞了規矩,更不要胡亂說話,皇上可兇着呢,不過你也不用害怕,多磕頭準沒錯了,大不了踹你幾下,就像是踹俺家老爺那樣……”
衆人騎馬緩行,穿過熱鬧的街區,進入皇城在皇宮附近下了馬,步行穿過五龍橋,直到奉天門下,看守的錦衣衛死活都不讓兩個老頭進去。
馬度只好跟兩人道:“兩位且在這裡稍待,等我見過皇上,定會宣旨請二位進諫。”
郭老頭道:“本該如此,老朽在這兒等待就是。”
郭老漢一雙眼睛望着高大門樓,眼神已是迷離,嘴裡不停的嘀咕,“真是闊氣!”壓根也沒聽見馬度說什麼。
宦官領着三人一路進了到了老朱平常辦公的謹身殿,推金山倒玉柱般的拜倒給老朱行禮。
“呵呵……”只聽見耳邊響起老朱爽朗的笑聲,接着就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瞥見一雙龍靴走到徐達的跟前,“徐兄戍邊辛苦了,元生愣着幹什麼,還不趕緊的給搬凳子。”
接着就瞥見一個金墩被放在御案邊上,老朱和徐達就這麼着聊了起來,對於跪在地上的馬度和朱棣,老朱似乎沒有瞧見一樣。
第一次發現老朱和徐達都是話嘮,兩人從邊關軍情說到家長裡短,乾脆說到兒女婚事,眼瞧着一炷香的時間都過去了似乎還沒有停止的意思。
沒有人不讓你倆聊,可是邊上還跪着兩個人呢不是,殿中鋪地的磚石有多硬多涼,難道你倆都不知道嗎?
馬度和朱棣對望一眼,然後很默契的咳了起來,吭吭啊啊,此起彼伏在空曠的大殿之中顯得特別的響亮。
老朱收住話頭,往這邊瞧了一眼,皺着眉沉聲問道:“老四你是怎麼了,難道是得了風寒。”
“多謝父皇垂問,兒臣無病,這兩天豬肉吃的多,有點上痰。”
“無妨,多喝點冰糖雪梨湯去去火就好,別跪着了,去中宮看看你母后,她正和徐夫人商量着如何操辦你的婚事呢。”
說到護短老朱數第一,便沒人數第二了,朱棣捅了那麼大個簍子,只跪了一炷香便算是了事了。
朱棣如蒙大赦,得意的衝着馬度眨眨眼睛,起身跟老朱告辭便一溜煙的竄了。
老朱仍不搭理馬度,笑着對徐達道:“天德也去中宮吧,關於婚事有什麼要求儘管向皇后開口就是。”
“微臣一個粗人,哪裡懂得這些,皇后娘娘賢德,有她操持必然萬事妥貼,微臣還要到大都督府和兵部繳納印信,便先告退了。”徐達起身一禮,還未轉身忽然想到什麼似得,“微臣在北平時舊創發作,臥不能寐,行不能披甲,痛苦萬分,多虧碰上玄重這才得救。北地天寒不宜養傷,一旦復發恐難再愈,是吧,玄重!”
徐達比便宜外甥講義氣多了,馬度連忙的擡起頭應承,“是是是,魏國公傷勢不輕,該在京中多修養幾年。”
老朱歪着脖子眯着眼睛瞧瞧馬度,像是不認識似得,忽然一拍桌子,“錦衣衛當的什麼狗屁差事,怎麼什麼阿貓阿狗黔首百姓都能往宮裡來。”
元生給老朱換了一盞新茶,笑呵呵的道:“這是江寧侯……哎呀好像不是了,海軍都督,這個好像也不是了,馬老爺您一個平頭百姓,怎得就進了宮了呢?到底塞給守門侍衛多少銀錢。”
“哈哈……馬老爺,笑死朕了,馬老爺,哈哈……”老朱一手指着馬度,一手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當然徐達和元生也在笑。
難道是合起夥來故意拿我取樂的?馬度一臉的懵逼,可這有什麼好笑的嗎?到底差了六百多年,這人跟人的思維果真是不一樣。
等老朱緩過勁來,半盞茶的功夫已經過去了,他揉揉有些痠疼的腮幫子,“天德有事便去忙吧,有空到宮裡陪朕說話下棋,你在家好好養傷,朕的天下少不得你。”
徐達躬身告退,走之前還讓馬度準備好了賀禮來喝他家的喜酒。
“皇上讓微……草民起來吧,這膝蓋硌得實在是疼,草民還有事情向您稟奏呢。”
老朱哼了一聲,“您能有什麼正事,去趟遼東就給朕捅出來這麼大一個簍子。”
“微……草民冤枉呀,韓都督可是把前因後果調查的清楚,要說罪魁禍首當數您的寶貝兒子。”
“朕心裡頭有數,不然就讓不是削你的爵位,而是讓你和常茂一起瓊州了。朕那日正在朝堂和羣臣說着招降之事,還讓禮部工部準備給納哈出蓋府邸,可一道軍情遞上來,卻說納哈出被斬首,二十萬降卒被你們砍了一半,朕的老臉都丟盡了!”
老朱一邊說還一邊把自己的臉拍得呱呱做響,這是馬度第一看見老朱做這麼接地氣的動作,原來發這麼大的火是被丟了面子呀。
馬度委屈的道:“那您也不能讓微臣被這個黑鍋呀。”
“你不背誰來背,老四年齡還小,朕苛責太甚他以後會畏手畏腳不敢打仗的,藍玉也算是將功抵過了,朕若是罰了馮勝這個主帥一樣是在打自己的老臉,只有你不大小的正好拿來開刀。難道你就沒半點的錯處,管理不善御下不嚴朕,現在還有御史彈劾你呢,朕罰你都罰輕了!”
老朱邊說邊罵,聲調也漸漸的和緩下來,估計是火氣發的差不多了,“你到底不是外人,爲朕受點委屈不是應該的,還跪着做什麼,要朕扶你不成!坐吧!”
馬度起了身揉了揉膝蓋,就在錦墩上坐了,老朱刻薄的撇撇嘴,“一看就是沒規矩的,你瞧瞧天德也只坐半拉屁股,哪裡像你這樣跟大爺似得,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草民回京時路過魯南,偶遇一戶人家,乃是郭守敬的後人,微臣就一發帶來應天了,想舉薦給陛下!”
“哪個郭守敬?就是那個修造元皇宮、懂曆法又善治水的郭太史嗎?”
“主持修元皇宮的是郭守敬的師父劉秉忠,不過郭守敬應該也是參與的。”
“朕豈會不知,此人連忽必烈也是頗多讚譽。只是這人可有其先祖的本事?”
馬度點點頭道:“草民見其家學淵源未斷,總有其先祖一鱗半爪的學識吧,總要比太史院三兩隻小貓要強的。”
“既然如此,朕就見上一見,若是堪用就留在太史院裡任職吧,元生讓人去宣!”
元生應了一聲,走道店門前又回過頭來,問道:“國舅爺,那人叫什麼名字?”
“這個……這個我還真不知道。”郭老頭一直自稱老朽,也不曾提及自己的名諱,畢竟是長者馬度也不好問,“就在奉天門外,姓郭的老頭就是了。”
元生給殿外宦官吩咐一聲,還給馬度上了一碗茶,邊喝邊等着郭老頭的到來。
過了約莫一刻鐘就聽見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老朱緩緩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問馬度,輕聲道:“這就是你給朕推薦的高人?雖然賣相差了些,倒也是與衆不同。”
“微……草民舉薦的的自然不會差了。”馬度頭也不回的道,“不過久居鄉間,難免吃些苦頭,賣相差些也很正常。”
“嗯!”老朱點點頭問道:“老先生就是郭太史的後人?”
只聽見一個奇怪的聲音道:“什麼屎?鍋裡可不能放屎,那可是吃飯的傢什。”
咦?這聲音不對呀,馬度回過頭來,只見一個老漢呆立在殿中,四肢僵直兩手卻在打顫,就連牙齒也是在咯噔咯噔的打架。
這哪裡是郭老頭,不是那個找老朱來告狀的老漢嗎?怎得把他帶過來了,馬度正要開口說話,元生已經喝罵道:“大膽狂徒見了陛下不行禮拜見,還敢口污言穢語,該當何罪!”
元生雖然是個宦官,可是聲音卻很正常,又是習武之人,中氣十足,這一聲吼出去,再加上在殿中的迴音,頗有威勢哪裡是個鄉間老漢能受得了的,
老漢撲通朝着元生跪拜下去,顫着聲道:“草民郭六一給皇帝老爺磕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