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下面發生的事情,馬度從望遠鏡裡瞧得一清二楚,繼承老爹用命換來的官職是安虎子最好的前途,可未必是他想要的。
安虎子其實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穿上飛魚服接過繡春刀,便意味着他日後再沒了知心的朋友,包括現在和他如影隨形的吳復中。他也知道若是拒絕,老孃一定二鬧三上吊,直到他去了錦衣衛纔會罷休。
一高一矮的兩人如往常一般並肩出了牌坊,可卻沒了勾肩搭背和真摯的笑容,如同兩個木訥的殭屍站在路口茫然四顧不知該往何處。
馬度放下望遠鏡,長嘆一聲道:“這就是命,誰也逃不脫!”
馬度也一樣逃不開被老朱壓榨的命運,有了防火的紡織材料還不成,還少不得要一個安全可靠噴火器,這樣的重任自然要交給薄啓了。
薄啓也不負馬度衆望,再防火布定型之後的第三天,噴火器也已經做好了。薄啓指着一個奇怪金屬的箱體,“這便是你要的東西了,老夫爲此可是廢了不少精力,這大半個月我一下子瘦了好幾斤。”
“知道你辛苦,趕緊給我介紹介紹怎麼用的。”
薄啓指了指一個旋鈕,“這個是油路的開關,通過調節出油量,還能調整火焰的大小,還有這邊有一個推手只要按下去,便會有油從上面的銅嘴出來,會形成你說的沖天火焰!”
“火油也是儲再這個裡面嗎?這黃銅導熱太好,若是溫度太高豈不是要炸了,那威力你也是見了的。”
“你也太小瞧老夫了,外面看着是黃銅的,可是儲油的地方是陶瓷的,周圍有空隙,可以灌水進入冷卻,就跟海軍在水缸裡存儲火油一個道理,絕對萬無一失。老夫說再多也無用,你試一試便知。”
噴火器被搬到了操場上,加了油之後在上方的銅嘴處點燃,便冒出一團火苗來,薄啓猛地一推那推手,便噴出一條四五尺高的火舌好似巨龍吐息,正在上體育課的大聲的歡呼,還湊過來看熱鬧。
馬度大聲的罵道:“都他孃的滾遠點,爆炸了燒不死也變成一副鬼樣,別說做官以後老婆都娶不上。”
薄啓看着站得遠遠的馬度鄙夷的道:“虧得你還是上過戰陣的,還沒有學生有膽色。”
“我寧願被亂刀分屍,也不要被燒死,尤其是被這種火油燒死。我還年輕,不比你富貴一生黃土都埋到脖子了死了也不虧……還他孃的往跟前湊,回去寫檢討!”
年輕人就是敢於嘗試,寫檢討也在所不惜,還有膽大的過去給薄啓幫忙,按照薄啓吩咐不時的按兩下推手,看着那數尺的高的熊熊火舌鬼叫狼嚎,要是真被燒死了,有個皇帝一起陪葬也不算虧。
新右衛門站在豬棚上面遠望着操場,看着那竄起的熊熊火焰,滿是灰塵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喲西,這一定是他們做出來的新式火器,果然是大大的厲害,若是有這樣的武器,必然能稱霸日本!”
癟頭接了他回家住了幾天,發現這個曾經讓心懷期待的女人又懶又饞,腳臭打鼾,關鍵的是在她臉上的腫脹消除後依舊沒有發現半分的美感,每天不知道用什麼抹得滿臉煞白,躺在牀上跟個死屍似得。
不用深究癟頭怎麼會知道這些的,反正他就知道,既然心中的幻想破滅,於是便不客氣的將她扔去了書院的豬圈,並警告他不準再到自己家裡去。
其實這正是新右衛門所求的,養豬其實並不算多辛苦,除了有食堂的大嬸會幫他,還有被罰餵豬的學生也會幫他忙,尤其是那個和他一起負責餵豬的老鰥夫,好幾次都趁機摸她的手,真是噁心透了。
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到了天黑,新右衛門吃了晚飯便早早睡下。他就住在豬圈旁邊的一間小屋子裡。夜半時分他悄悄的起牀,外面卻暴雨如注漆黑一片,正是動手的好時候。
他找了張油布蓋在身上,朝着薄啓的辦公所在悄悄的潛了過去。他用拿過一根鐵絲伸進鎖眼裡面,鼓搗了半天也沒打開,他也不看看這房間是誰的,新右衛門乾脆拿出手裡劍撬開門鎖鑽了進去。
屋子裡頭伸手不見五指,他摸到窗戶邊上拉上窗簾,窗簾這個東西從前是沒有的是跟着,是隨着玻璃窗戶誕生的。
新右衛門從懷裡取出火折,輕輕的吹燃,在薄啓寬敞的辦公室裡面搜尋他想要找的東西。一個個的架子上面放着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大多數都是木頭的,不是他要找的,這麼重要的東西也不可能放在這麼明顯的位置。
一個鐵櫃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把鼻子湊到過嗅了嗅,沒錯就是這個味道,跟他白天聞到煙味兒一樣,他撬開櫃門那氣味便越來越濃烈,就着微弱的火光可見一個黃銅製成的奇怪箱子。
“就是它!”新右衛門把火摺子放進嘴裡咬着,伸手就要去抱櫃子下面的東西,嗤,一聲細微的輕響,新右衛門感覺自己的手上似乎壓到了什麼,似乎有什麼液體噴了出來,正要低頭去看卻只見一道耀眼的火光閃現……
“啊……”老朱從龍案上坐了起來,腦門上冷汗淋漓,嘴裡重重的喘着粗氣,身軀起伏不定,好些受驚的野獸。
元生把那件滑落的裘皮蓋在老朱的身上,用帕子輕輕的擦拭着他額頭上的冷汗,“皇上又夢魘了?”
老朱緩緩搖頭,“沒有,朕只是睡得不舒服,再往火盆添些木炭,這都過年一個月了還是這般冷。”他搶過元生手裡的帕子,塞進衣服裡面胡亂的擦了擦,拿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溼漉漉的。
“你再給朕擦擦後背!”
元生見狀又掏出一個乾淨帕子,小心翼翼的掀開老朱的小衣把手伸進去,從上到下擦了擦,取出來的時候一樣溼透。
“溼的厲害,當心着涼,皇上還是換一身小衣吧。”
老朱裹了裹身上的裘皮,“不了挺麻煩的,現在什麼時辰了?”
“大約寅時正了吧,再過半個時辰便要上朝了。”
老朱扭過頭狠狠的瞪了元生一眼,“怎得不早叫醒朕!”
元生連忙跪地,“奴婢看皇上睡得香,實在不敢驚擾!”
老朱沒說什麼,一手去拿筆另外一手去拿摺子,可面對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本又不知該拿哪個,怔了半天卻把手裡那上好的湖筆狠狠扔了出去,啪嗒一聲撞在殿中的柱子上,落下時已經斷成了兩截,他無力的靠在椅背上,滿臉的疲憊。
中書省一掃而空,他還沒來得及痛快幾天,他的龍案便被無數的奏摺攻陷了,尤其是過了年之後,各地的奏摺更是如雪片一般飛來,好不容易趴在桌子上休息一會兒,卻又常常噩夢連連,整個人疲憊不堪。
“皇上要不要吃點甜點,奴婢的兒子說吃甜食能提神還能讓人心情愉悅。”
老朱搖搖頭道:“朕沒胃口,最不愛吃甜食膩得慌。嗯……元生你聽說過珍珠翡翠白玉湯嗎?”
“奴婢孤陋寡聞,不過聽名字定是無上珍品,皇上不如說來,讓奴婢長長見識!”
老朱聞言不由得笑了笑,“那朕與你說說,可記得那年住持把大傢伙都攆出去化緣!”
“如何不記得,主持說寺廟裡沒了吃的,養不了那麼多張嘴,便把大家都攆了出去。奴婢無能出門兩天便餓着跑回來了,才發現他們大米白麪吃得好着呢。”
“呵呵……朕便不如你機靈,一路化緣去了河南到了陝西,這兵荒馬亂的到哪兒去討吃得,又餓又病昏倒在樹下,朦朧之中只見一個仙姑出現喂朕吃食,鮮美異常,朕問那仙姑是什麼東西這麼好吃,那仙姑笑答‘珍珠翡翠白玉湯’,便飄然而去。朕不僅填飽了肚子病也好了,這纔有力氣走回濠州,現在真想再飲一碗重振精神。”
“皇上是真龍天子,危難之時自有仙神庇佑,只要陛下誠心求告瓊漿玉露亦可得之!”
看着元生一本正經的樣子,老朱哈哈大笑,“這你也信,我醒來之後便回味過來,那不過是一碗白菜幫子、菠菜、豆腐混着鍋巴做出來的雜燴。至於那仙姑是個老婆婆,朕餓的要死她救一命,自然看她美若天仙,哈哈哈……”
“原是這樣,皇上要想吃,奴婢這便吩咐御膳房做一碗一模一樣的。”
“不用了,朕又不是沒讓他們做過,裝在碗裡跟花似得看着就膩,還不如皇后的釀豆腐解饞。走,去中宮,吃飯再上朝!”
老朱笑着起身剛走了兩步,卻又掉頭往後宮去了,元生自然知道怎麼回事,忙讓徒弟準備馬桶。
“呼……”老朱長長出了一口氣,“還是不痛快,元生,怎得那冬瓜皮煮得藥效果不及從前好。”
“許是季節不對,奴婢回頭就去找宮外的大夫,讓他們改改方子!”
“嗯,你下了朝便去!”老朱提上褲子從後門出了謹身殿,剛剛出門就絆了個趔趄,原來是有個值守宦官睡着了,腿放的不是地方。
元生罵道:“幹什麼吃的,當個值也能睡着了。”
老朱卻不見怒意,只是淡淡的道:“你罵他做什麼,杖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