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聞言嚇了一跳,遞到李文忠嘴邊的勺子抽了回來,疑惑問道:“舅舅,爲何不讓我給公爺喝醒酒湯。”
“嗯……我是想說你操持家務想必辛苦,把醒酒湯交給我,讓我來喂他就是。”
李夫人掩嘴笑了笑,“咱們女人生來就是伺候男人的,有什麼辛苦。”
李文忠很配合的揮舞着胳膊,嘴裡含混不清的道:“不要你餵我,都走開,讓玄重餵我!”
馬度連忙的上前端過李夫人手中的碗,“既然思本讓我喂,那便讓我來吧,我是個大夫,你還怕我照看不好他。”
“這……那便麻煩舅舅了,若是有事您儘管吩咐。”李夫人福了福便離開了,馬度連帶着丫鬟僕役一起攆出了院子,拴上門才重新的進了裡間。
“思本,思本。”馬度輕輕的喊了兩聲,回答他的只有李文忠如雷的鼾聲。
他出了一口氣端着兩碗醒酒湯到了外間,而後從簾子上撕了一塊佈下來,蒙在一個乾淨的海碗上面,把兩碗褐紅色的醒酒湯緩緩的倒了進去,布上面便只剩下靈芝、陳皮、豆芽幾樣食材。
馬度端着海碗放到窗前的書桌上,斜陽透過玻璃把陽光投進來,見桌面放着一隻放大鏡便拿來仔細觀察。果然見那些食材上附着灰白色的粉末,有的還在陽光之下閃着彩色的光,很微弱,不仔細根本看不出來。馬度用手指粘下來,放在太陽底下瞧了瞧,然後用手指緩緩的搓着感受着那細微的堅硬,臉色漸漸變得陰沉起來。
“是什麼東西?”
背後突然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馬度一驚扭頭望去,只見李文忠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他的身後,臉上沒了醉態只有滿眼的狐疑。
馬度笑了笑道:“沒什麼,我覺得這醒酒湯不錯便看看用什麼食材,讓我家廚子好生學學。”
“這麼沒水平的瞎話也說的出來,只看你的表情便知道是在撒謊了。”不知道何時李文忠的臉上生出一團陰鬱,見馬度遲遲不語又道:“跟我老實交代,如果我說的沒錯這關係到我的身家性命吧。”
馬度嘆口氣道:“這東西八成是金剛石的粉末,金剛石十分的堅硬可以用來劃玻璃,因爲有疏水親油的特性,吃到肚子裡面便回附着到胃壁上,隨着胃的活動不斷摩擦便會生出胃瘡,久之便會腸胃出血,就算是開膛剖腹也是難治!”
馬度不知道下毒的人是怎麼把金剛石弄成粉末的,不過同時期的歐洲貴族們都有辦法把金剛石弄成粉末當做毒藥,中華人民定也有這樣的“智慧”。
“好精巧陰毒的手段啊,嘿嘿……”李文忠獰笑着,“我若是因此死了,旁人還以爲我是生病死的呢,玄重以爲是誰幹的呢?”
“反正不是你婆娘。”
“自然不是,男人是女人的天,我若死了她豈不是要守活寡。”李文忠的目光向窗子外面掃了掃,“玄重忘了誠意伯也是嘔血而亡。”
“嘶——”馬度倒抽一口冷氣,雖然是在夏天卻從背後生出一股惡寒,硬是打了個寒顫,“不可能!今天我來看望你便是他允許的,還特地囑託我給你瞧病。”
“嘿嘿……那便對了,你還不夠了解他,有時候不得不讓人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他。他讓你來給我侍疾診病,我若不治而亡,難道你脫得了關係,這可是一箭雙鵰的好計策呀!”
馬度木然的搖頭,“應該……應該不會吧,你可是他唯一的親外甥!”
“玄重似乎也對他沒多少信心哪,沒錯,我是他的親外甥,他是我的親舅舅,我曾經像父親一樣的崇敬他。”李文忠滿臉的憤恨悲痛,“爲了他的萬年江山,我半點猶豫都沒有便把所有的大權都交出去了,可他還是容不下我,迫不及待的……嗚嗚……”
不等他把話說完馬度已經捂住了他的嘴,輕聲的道:“你就不能小點聲,當心被潛伏在你家的錦衣衛給聽去了!”
李文忠拿下馬度的手,悲愴慘笑,“那什麼金剛石粉末也許我早就吃了不少,不知道何時便會斃命,我還怕那些鷹犬。”
馬度拍拍他的肩膀,“近來你腹中可曾有過不適,有沒有便血或者吐血的情況?”
“那倒沒有,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肚子有點疼了。”
“別裝模做樣,若是有任何的不適你儘管讓人到鄉下找我,你若是吃過金剛石粉半個月便會有症狀顯現,還有家裡的廚子下人都要留意。”
李文忠點點頭道:“你放心,我以後吃飯都帶着放大鏡,他要我死我偏要好生的活着。時辰不早了,你就莫要在我這裡留宿了,趕緊的出城吧。”
“好,我回去了。”馬度點了點頭打開了房門,腳剛剛跨出門又回來,“思本,我可能要走了。”
李文忠一怔,脫口問道:“去哪兒?”
“很遠的地方,也許以後都不會再回來!我想問你願不願意讓增枝跟我一起走。”
李文忠笑了笑,“是去夏威夷嗎?玄重真是灑脫,侯爵爵位都不屑一顧,我沒有你那麼放得下,我這國公的爵位並非因爲我是誰的外甥,都是我一刀一刀拼殺出來的,我捨不得。他既然是給我下毒,那便不會堂而皇之治我的罪,也不會對我的子孫下手。”
沒錯,雖然不知道歷史上李文忠究竟是怎麼死的,可是老朱並沒有對他的子孫下手,李家依舊是第一等的勳貴,只是他算不到老朱還有一個同樣心狠手辣的兒子會登上大位,李家還是被削了爵位,直到嘉靖年間才被封了個臨淮候。
“侯爺,侯爺,到家了!”張五六指了指官道下面的侯府。
馬度回過神來道:“你先回去吧,跟家裡說一聲我去書院還有些事,晚些再回家。”
他輕磕馬腹朝着書院緩緩行去,一直穿過牌坊,漫無目的在書院遊蕩,從花園附近經過的時候才了馬,那裡有朱升的雕像。
雕像光潔如新烏黑髮亮,每天都會有學生來這裡擦拭雕像,當鮮花盛開的時節,還有人會摘了花兒放在雕像邊上,可爲什麼要摘花園裡面的,都到了夏天了花壇裡還是綠油油的一片,這羣混賬玩意兒就是欠揍。
鬆開繮繩,任馬兒在操場上徜徉吃草,他沿着階梯一步步走向看臺的最頂端,靠坐在護欄上時而觀察書院的點點滴滴,時而仰望如血的殘陽,直到夜幕降臨才起身,看着漫天的繁星心道:“能對自己的親外甥下這樣的狠手,更何況我這個沒有血緣的小舅子呢,而且我本來就是假的!”
清涼的夜風讓人神清氣爽,可是心底卻像是堵了一團棉花,馬度扶着欄杆走下臺階,身形看起來失魂落魄,用手摸了摸佇立看臺下的馬兒笑道:“咱們走了!”
馬度牽過繮繩把手背在身後,在操場上緩緩踱步,嘴裡喃喃的道:“走了,再見了我的朋友們,再見了我親手創建的書院,還有我用心裝點過的大明!”
黑暗裡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你要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