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以爲萬指揮糊塗,其實萬指揮的思路非常清晰。
強攻就意味着風險和責任,所以強攻是不可能強攻的,反正巡撫目前沒有生命危險。
但強攻之外的一切架勢都可以大張旗鼓的擺出來,紮紮實實的假裝上措施,表示揚州衛很賣力。
反正已經派人去瓜洲報信了,預計巡撫標營主力明天就會返回揚州城。
到時候就讓巡撫標營頭疼去,畢竟巡撫失陷在亂兵裡面,巡撫標營纔是第一責任方。
就算要強攻,也應該是標營負責動手,萬一出了差錯那就不關揚州衛的事了。
正當萬指揮在現場部署的時候,府學秀才陸君弼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
陸君弼當初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府學生員,也是大鹽商汪員外的遠親。
半年前誤打誤撞的認識了白龍魚服、第一次來揚州時的林大官人,還給汪員外和林大官人之間牽了線。
再後來,林大官人從徽派鹽商首領鄭之彥手裡“租”了七千鹽引,便將這些鹽引交給了陸秀才打理,同時又讓吳三桂的爺爺奶奶輔助。
於是陸秀才成了林氏集團在揚州利益的公開代理人,痛着並快樂着。
所以這次揚州衛聽到裹挾巡撫的亂兵首領是林泰來,立刻就去請陸秀才到場協助解決問題。
萬指揮對陸秀才說:“對待兵變,大抵有撫和剿兩種方式。對於情有可原的兵變,還是要優先嚐試招撫。
我將陸生你請過來,就是讓你協助我招撫亂兵。畢竟陸生你與林狀元有關係,幫我勸勸他。”
陸君弼有點爲難的說:“我們這位林坐館,非常有主見,完全不會被人所左右的,我去勸他也沒用。”
萬指揮不以爲意的說:“伱協助我招撫一下就行了,能不能成功看天意,懂麼?
現在你先去水次倉裡面,幫我向林狀元傳話。”
陸君弼秒懂,萬指揮要的只是招撫這個過程,而不是一定要有結果。
而他的作用,就是保證萬指揮的安全。
此時林泰來完全沒管外面的官軍,正在水次倉裡面巡視,畢竟在林大官人心目裡,水次倉就是以後的基地。
上次林泰來路過揚州,在水次倉打了倉吏後,就讓蘇州衛的副千戶趙大武暫時駐留水次倉。
今天林泰來帶着人馬“逃”進水次倉,與趙大武成功會師。
如今水次倉裡大部分漕糧都已經北運了,八月份以後不會再從這裡往北發運漕糧了。
所剩餘的以及即將運到的漕糧,都會作爲壓倉糧儲藏。明年開春後,若無饑荒,再作爲明年第一批漕糧起運。
趙大武陪着林泰來巡視倉間,有點擔憂的說:“守衛糧倉責任重大,如果出了事故動輒罷官,林長官何必攬這個責任。”
林泰來裝逼說:“你覺得我會是在乎這個官職,害怕罷官的人?”
趙大武:“.”
仔細想,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林大官人有沒有這個官職,似乎影響也不是很大。
林大官人巡視完了倉間,又來到了倉署區,那幾個倒黴的大朝奉被裹挾到這裡後,就關在倉署正堂西邊廊房裡。
林大官人站在門口向裡面看了看,七個大朝奉的精神頭都有點萎靡不振,連本該享受被“解救”喜悅的汪員外也恍恍惚惚。
“沒有人自殺嗎?”林大官人隨口說了句。只需這麼一句話,立刻讓大朝奉們不再呆滯,齊齊被刺激的嗨了起來,臉上顯出五顏六色的驚恐。
楊撫臺被安置在了東邊廊房,林大官人正要過去探看,忽然倉門的官軍來稟報事情。
說是有個陸秀才代替揚州衛萬指揮傳話,要與林長官在倉門進行談判。
林大官人給了陸秀才面子,親自來到倉門,對陸秀才說:
“萬指揮如果有話要說,叫他親自來這裡,我不會對他動手。”
陸君弼便折返回去,不多時又帶着萬指揮走到倉門外。
“林狀元!久仰久仰!”萬指揮主動打着招呼。
林大官人淡淡的點了點頭,態度很傲慢。
論起地位,萬指揮乃是揚州衛一把手掌印指揮使,而林大官人的官職在蘇州衛連前五都排不到。
但雙方見面,林大官人從氣質到氣勢,看起來似乎更大。
然後萬指揮公事公辦的說:“你們有什麼訴求,儘可以提出,但不妨先把巡撫放了。”
林大官人戲弄說:“我的訴求就是不放巡撫。”
萬指揮苦口婆心勸道:“今天外面沒有別人,就是我在這裡坐鎮。你我都是衛所武官,有事好說話。
如果今天談不成,以後上面派了別人來接管現場,那就未必能像我這樣好說話了。”
陸君弼在旁邊也說:“萬指揮還是很有誠意合作的。”
這讓林泰來有點疑惑了,合作是什麼意思?
萬指揮低聲道:“林狀元放兩個朝奉出來,對你應該不會有多大影響吧?
但對這兩個朝奉而言,相當於脫離了虎口,那他們應當感謝我營救他們吧?
到時候,他們家拿出的謝禮無論多少,你我二一添作五,不,你六我四。”
林泰來:“.”
這萬指揮的底線實在太靈活了,簡直比自己還靈活!這是把自己看成勒索鍍金的綁匪了嗎?
萬指揮還以爲林大官人年輕,恥於談利,便又道:“買賣不成仁義在,林狀元給個痛快話。”
等林泰來回過神來,卻道:“我也有個合作,你也不妨聽聽。
其實鹽運司沒必要組建鹽丁隊伍,讓周邊衛所出人出力就可以了。”
萬指揮:“.”
這格局是不是有點太大了?自己只是想通過撈“人質”出來換點銀子而已,沒有想直接顛覆江北最大的利益格局啊!
在江北地面上,鹽運司系統十分龐大甚至自成體系,包括有三個分司和三十個鹽場,在交通要道還有很多批鹽所、關卡。
之所以說自成體系,還因爲鹽運司系統擁有屬於自己的武裝力量,也就是數千鹽丁,分散於各場、所、卡。
萬指揮很清醒的認識到,如果把鹽丁哪怕是部分鹽丁換成衛所的人,也是一筆巨大的利益,但這個提議怎麼看怎麼不現實。
林大官人彷彿不耐煩的說:“買賣不成仁義在,萬指揮給個痛快話啊。如果有意向,就跟我一起拿捏撫臺。”
萬指揮暗罵一聲“可惡”!明明是自己來招撫亂兵的,但爲什麼反了過來,成了亂兵招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