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十四年走了,萬曆十五年來了,而林大官人已經開始盼着舉辦鄉試(文科)的萬曆十六年了。
後世人對萬曆十五年還是很耳熟的,因爲有本私貨滿滿的書名就叫《萬曆十五年》。
單純從年代感來說,林大官人對萬曆十五年沒有多大感觸,今年沒有什麼值得自己興風作浪的大事。
不過對林大官人私人而言,歷史上的萬曆十五年下半年前後有兩件大事,海瑞和戚繼光幾個月內相繼去世。
想到這裡,林大官人就對左護法張文吩咐說:
“找三個頭腦伶俐的夥計,過完年就出門去盛產棉花的山東拜訪戚少保,問問戚少保有沒有興趣合夥販運棉花到江南,利潤給他大頭。
如果社團裡沒有合適的人,就去蘇州衛裡找,總能找到有北上經驗的人。”
張文雖然答應下來,但心裡還是莫名其妙,坐館這大過年的又是什麼腦回路?
林大官人嘆道:“給戚少保找點事情做,免得守在家裡鬱鬱寡歡,老年早逝。”
然後又吩咐說:“再派人去南京看看海青天,告訴海青天,明年我就去南京參加鄉試。
而且我偏要在他眼皮底下拿一個史無前例的文解元,不信走着瞧!”
張文:“.”
坐館您這到底是想讓海青天活久見,還是直接“卒於官”?
林家過年的團圓飯還是在林宋村老屋辦的,範娘子和黃五娘各自抱着兒子,終於有資格來參加了。
只說這一房,三代人男女老少加起來,也有個十七口人了,絕對稱得上人丁興旺。
雖然林國忠老爹心裡不服氣,還認爲自己是一家之長,但在事實上,家族的主心骨已經是林阿四了。
阿大、阿二、阿三這些兄弟,大部分時間也在聆聽阿四講話。
雖然坐在成年男性的末座,但遮掩不了林阿四揮斥方遒的氣勢。
“今年不是考試大年,我不用去琢磨科舉的事情,所以還是以社團事務爲主。
而且過去兩年社團擴張迅猛,以粗放式增長爲主,已經出現了管理混亂、效率低下的跡象。
所以今年的總體方針應該是主動減緩擴張勢頭,實現軟着陸,做到穩中有增。
工作重心放在鞏固基礎、深化內部改革、加強人員素質、提高經濟質量等方面。
具體措施有五大條和二十小條,第一”
其他哥倆不敢說話,大哥林時來揉着額頭說:“別說這些聽不懂的,你就直說讓我們今年幹什麼吧?”
林泰來只得收起了形勢教育講課,直接指示說:“大哥你把工程隊擴充一倍,組建三隊和四隊。”
然後對二哥林運來說:“你在上塘街和南濠街市管所鍛鍊了一兩年,讓伱去揚州,你敢去麼?”
林二哥露出了爲難的神色,不敢接下這個重擔。在他們兄弟幾個裡,林二哥算是最沒魄力和野心的一個了。
林泰來也沒辦法,又不能趕鴨子上架,只能先讓二哥緩緩,“你在城市方便,那就負責給我修宅院園林吧!”
然後林大官人又對三哥林福來說:“三哥你繼續在木瀆港當河快,工業園區就挨着木瀆港,你就能者多勞,兼一個工業園區總監工。”
這個倒是沒問題,如此林大官人三言兩語,就把自家兄弟今年的任務安排完畢。
至於老爹,繼續研究雙季稻去吧!
對了,紅薯應該在這兩年被人從南洋偷到福建了,回頭可以想辦法從福建弄點過來,讓老爹研究研究。
雖然這玩意並不是萬能解藥,根本不能一直當主食,但摻着吃也是可以減輕糧食壓力的辦法。
過了正月十五,工業園區絲織場發佈了招工榜文,並附帶兩大誘人條件。
一是有濟農倉免息借糧、優先賑濟福利,二是實行固定底薪按旬發放制度。
還沒出正月,就迅速從蘇州城裡招到了五百熟練織工。
不是隻有五百織工報名,而是工業園區絲織場現有規模只能容納五百織工。
本來林大官人設想,開始直接上馬二百張織機,結果沒達到計劃。
因爲織機成本昂貴,動輒十兩銀子起步,而社團還處於高投入時期,資金太緊張,結果只准備了一百張織機。
林大官人也只能實事求是,先從這個規模起步。畢竟當前最重要的是把工業園區開張起來,進入良性的滾雪球發展模式。
當前城裡絲織工場的主流招工模式是日結模式,每天五分銀,有點像後世日結一二百的散工。
而林大官人之所以敢力排衆議開出底薪制度,不僅僅是爲了從城裡吸引熟練工,主要還是因爲暫時不擔心銷售問題。就絲織場目前這點規模和產量,都不用想衝出江南、走向全國、暢銷海外。
即便沒有市場,只靠社團內部各單位的骨幹人員也能消化很多,畢竟一千人背後就是一千戶人家,更別說還有社團控制下的鄉村、船戶。
退一萬步說,就算社團內部消化不完,還有個渠道就是讓官府出面收購了。
總而言之,目前絲織場完全不用靠市場就能生存,林大官人還有什麼可擔心的,直接把底薪制度安排上,只管埋頭生產就是了。
過了二月二龍擡頭,位於木瀆鎮胥江南岸工業園區的絲織場就就開工大吉了。
林大官人剛把這邊事情打好基礎,又不得不趕往蘇州衛運軍分署,安排漕運事務。
按照制度,每年開春二月,就要開始把去年徵收上來的漕糧北運了。
林大官人身爲督運千戶,負責的就是組織漕糧運輸。
坐在衙署大堂裡,看着二尺高的賬冊,林大官人不禁悲從中來。
想起從去年九月到今年二月,除了過年前後半個多月,其他時間全都在連軸轉似的忙碌,片刻也不得閒。
怎麼事情都是自己的?難道這蘇州城,離了他林泰來就無法運轉了?
林大官人開始懷念兩年前,天天除了打打殺殺就是吃喝玩樂的快活日子了。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陷入了自我內耗?
人活一世,到底又是爲了什麼?
正當林大官人自怨自艾的時候,蘇州衛指揮使李天祐屈尊過來串門了。
“衛署收到了紅票,過幾天新知府來上任了,咱們蘇州衛也得出個人,去楓橋迎接。”李指揮問道,“你想去麼?”
林大官人答道:“這什麼迎接我就不去了,我正準備帶隊督運第一批漕糧,前往揚州水次倉。”
李指揮使屈尊來訪,當然也不只是爲了問這麼小事,又說:“聽說這個新來的新知府石昆玉名氣很大啊,號稱清譽滿天下,廉介剛正到人稱石剛峰。”
都知道海瑞號剛峰,石剛峰這個外號的意思差不多就相當於“小海瑞”了。
“林千戶你怎麼看?”李指揮又問道,其實就是探口風來了。
林大官人蹙眉稍加思索後,嘆口氣說:“先前我還想萬曆十五年大概會很平靜,結果又來了這些玩意,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李指揮使是一個對官場很通透的人物,但硬是聽不懂林大官人這段話的含義。
也不能怪李指揮不聰明,如果沒站在穿越者的維度,是真理解不了的。
李指揮只能從“這些玩意”這個稱呼,揣摩出了林大官人對新來知府的鄙夷。
不是林大官人故作高深,而是根本說不清楚,完全沒法明白說出來。
新來知府石昆玉這個人在後世名氣不大,也沒什麼特別的政績,但是在歷史上,他和申首輔辭官有着直接關聯。
原本歷史上的萬曆十九年,首輔申時行辭官,其中原因非常複雜,甚至可以說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包括申時行自己都不想繼續幹了。
而申時行辭官的直接導火索事件,就是當時的江南巡撫構陷蘇州知府,引發朝野公憤。
這件事相當於壓垮申時行的最後一根稻草,讓申時行在被圍攻之下,徹底心灰意懶萌生去意。
而石昆玉就是事件的主角之一,當時他正是蘇州府知府,表面上被誣陷的那個。
在林大官人陰謀論眼光裡,這起事件充滿着很多詭異之處,更像是一個某勢力針對申首輔的、自導自演的陰謀。
所以看到石昆玉這個名字,林大官人和別人的感觸當然不一樣。
別人最多感慨,這個石昆玉肯定關係很硬,居然能把上任不到一年的鐘知府擠走。
或者感慨,這位石昆玉官聲主打剛正廉介,以後違法犯紀的事情不好做了。
而林大官人心裡,石昆玉三個字是和陰謀劃等號的,還是針對申首輔的陰謀。
林大官人也沒想到,石昆玉比原本歷史提前了三年來到蘇州府上任。
想到這裡,林大官人也不由得猜測起來,難道這就是自己帶來的蝴蝶效應?
讓某勢力已經忍無可忍,提前了三年發動陰謀?
李指揮今天像個好奇寶寶,不厭其煩的問着問題:“這位石知府到底是哪邊的人啊?”
林大官人無語,“李長官別裝傻了,不信你看不出來。”
一個官聲清譽莫名其妙非常響亮,又說不出有什麼實際政績,然後還有“小海瑞”這種外號進行炒作的官員,還能是哪邊勢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