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繼盛約莫只有十二三歲,但看去卻是分外沉着,一張小臉總是陰鬱不堪,心事重重的模樣。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秦厲對楊繼盛這樣的少年老成很是喜歡,不禁輕輕拍了一下楊繼盛的額頭,笑問道,“說來聽聽,你家裡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楊繼盛仍然清脆的說道,“我知道您就是縣學的教諭秦大人,我早就聽說您年齡不大,卻滿腹才學,是一個百姓的好官吶!”
這話聽在秦厲耳朵裡,感覺很順耳。別看楊繼盛只是個不大的少年,但說的話分外鄭重,一本正經,不由得人不信。
秦厲知道,童言無忌,也只有的這樣的少年說出來的纔是真心話。秦厲心中一時暖暖的,虛榮心得到了小小滿足一下,很是得意。暗道,看來我秦厲確實有點兒名聲了。也只有爲百姓做事,一心想着百姓,百姓纔會念你的好吶!
秦厲又一次體會到爲百姓做事,做一個好官的樂趣。說來只有百姓纔是最淳樸,最善良,要求最低的。秦厲心中高興,臉上卻是沒有絲毫表露,只是淡然的一笑,望着楊繼盛,等他繼續說下去。
楊繼盛對秦厲很是尊敬,他先是將兩頭水牛牽到距離縣學大門口稍遠些,然後將他手裡的那本破書放好。這才挺直了腰桿大步走到秦厲跟前,衝着秦厲一拱手,小小年紀倒也有幾分氣魄,不卑不亢的模樣。
他皺着眉頭將他的經歷說與了秦厲聽。
楊繼盛原本是北直隸保定府容城縣人,他父親叫楊富,母親早亡。北直隸雖然離着京城很近,百姓的生活卻非常艱難。前幾年北直隸一場大旱,顆粒無收。
楊繼盛家本來就是世代靠耕種田地爲生,這一下可就慘了。家裡實在過不下去了,楊富領着楊繼盛這才背井離鄉,離開了北直隸,來到了揚州府的江都縣。
楊富長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很有把子力氣。來到江都縣後他們在縣郊一個叫喇叭口的小村子靠給人種田幫工爲生。
可巧的是楊富幫工的那家是本地的一個寡婦。寡婦姓陳名翠英。這陳翠英家裡種着幾畝薄田,但她卻是一個懶女人,整天不知道做什麼,但很少下田。索性就給楊富父子一口吃食,讓楊富父子二人住到了他們家。
孤男寡女住在一個屋檐下,再加上那陳翠英雖然懶惰,但長相卻是奇美。很快楊富和陳翠英便眉來眼去,兩人索性搬到了一起住,結爲夫妻。
就這樣楊富爲楊繼盛找了一個繼母。
陳翠英也有一個兒子,說來要比楊繼盛稍大一些,但陳翠英卻是硬壓着讓他隨了楊姓,起了個新名字叫楊繼美。
陳翠英家有了楊富和楊繼盛這對父子,陳翠英更是啥活也不幹了。那楊繼美雖然生在窮家,卻想有個富家子弟的命。所謂“有其母必有其子”,楊繼美也是好逸惡勞,成天吃喝玩樂,和村子裡一幫潑皮無賴混在一起,惹是生非。
楊繼盛從小就酷愛讀書,父親入贅陳家後,楊繼盛曾向父親楊富說過一次要去私塾讀書。
楊富雖人長得彪悍,但卻是一個很老實的人,入贅到了陳家後更是做不得半點兒主。沒等楊富迴應楊繼盛,那楊繼美卻是一臉不屑,十分鄙夷的對楊繼盛諷刺挖苦一通。說楊繼盛天生就是個笨蛋,窮鬼的命,還想讀書麼?
也就是那一天,楊繼盛徹底發現了他繼母陳翠英的醜惡。陳翠英聽說楊繼盛要讀書,先是冷着臉對楊富狠狠吼了一通,不亞於那河東獅吼,而後竟然伸手打了楊富兩個耳光。她說楊富教子無方,盡給家裡添累贅。
看到繼母的嘴臉,父親的無能,楊繼盛的一顆心在瞬間冰冷無比。他爲了能繼續活下去,只有把對讀書的那份渴望深深埋藏在心底。然後是悄無聲息,默默無聞的每天放牛幹活。
楊繼盛給秦厲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忽而悲憤,忽而又是傷心痛苦。很容易看出他對父親楊富的同情和憐憫,他對繼母陳翠花的憎惡和恨意。他這種嫉惡如仇完全寫在臉上的表現,讓秦厲很是震撼。
秦厲暗想,這個楊繼盛小小年紀心裡承受能力竟有這麼大,有這麼大的怨氣,這可不是啥好事吶!不過,此人若真是讀書,考取功名爲官後一定能恩怨分明。
這樣一想,再看看此時楊繼盛的目光早已轉移到縣學的大院中,對那些能夠讀上書的人是充滿了羨慕。秦厲的心裡忽的一痛,彷彿是針刺的那種感覺。
秦厲微微笑着撫摸着楊繼盛的腦袋,說道,“說來你哥哥和你繼母不讓你讀書,是怕交脩金,對嗎?”
楊繼盛微微愣怔一下,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可能吧!也可能是他們真的看不起我,或者是怕我以後有了出息。”
“呵呵!小兄弟,不要把人想的太壞,哪有擔心兒子有了出息的父母?”秦厲笑道。
“可她是我繼母。”楊繼盛當即反駁道,“繼母就沒有幾個好人!”
“也不盡然吶!”秦厲一心想消磨楊繼盛心中的那種怨氣,安慰說道。
楊繼盛畢竟年紀尚小,而且他對秦厲充滿了敬意。只是不解的看了一眼秦厲,便拱手和秦厲告辭。
秦厲今天並沒什麼要緊的事情,此時他對楊繼盛有了幾分興致,便說道,“小兄弟,不妨我跟你回家去見見你父母,和你父母好好談談你要讀書的事兒,說不準他們會給我這個教諭一個面子吶!”
楊繼盛聽了,先是一陣歡喜,隨後便神情黯淡下來。撅起來那張棱角分明的嘴巴,先是繃着臉認真的看了一會兒秦厲,這才清脆的說道,“我知大人您是一片好心,不過我還是勸您不要去了。我繼母那人……那人很刁蠻的。”
秦厲並不理會,只是微微笑着,說道,“小兄弟,走吧,頭前帶路。”
楊繼盛雖然嘴上說是讓秦厲不要去了,但在內心深處還是渴望秦厲真能說通他的繼母讓他讀書。是以,楊繼盛並沒有阻攔,只是走過去牽起那兩頭水牛,捧了那本破書,在前面引領着秦厲朝他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