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朕不怕功高蓋主!就怕你們沒本事!
“陛下,不喜小腳女人?”唐貴妃小心翼翼問。
“像個怪物。”
唐雲燕不解,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君王不都珍愛小腳嗎?
她曾經以爲陛下不喜愛她,是因爲大腳的緣故。
沒想到陛下對小腳如此偏見,爲什麼呢?
“愛妃,朕若廢除小腳,你有何意見?”朱祁鈺拉着她進入內堂。
“陛下,婦寺不得干政,臣妾不敢說!”
“閒聊而已,朕也沒想好,該不該廢除!”朱祁鈺讓她幫忙寬衣,洗漱後躺下。
唐貴妃小心翼翼打量皇帝的神色,斟酌着道:“臣妾以爲,若陛下不喜歡,明詔天下,不招裹腳女子入宮,朝堂自然有樣學樣,風氣擴散到民間,自然潛移默化地改變。”
“臣妾以爲,廟堂下聖旨,若民間不遵從,您是罰,還是不罰呢?倘若懲罰,法不責衆;不罰的話,聖旨又失去公信力。”
“臣妾婦人之見,請陛下斟酌。”
朱祁鈺還真聽進去了,微微頷首:“便從宮中開始,朕以身作則。”
他嘴裡的以身作則。
就是翌日早朝上,大發雷霆。
“你們都是傻子嗎?把小腳女送到宮中當奴婢,讓朕伺候她們嗎?啊?”
朱祁鈺大發雷霆:“長沒長腦子?”
“往年宮女選拔,向來不要小腳,你們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官,官做不好!侍奉朕,侍奉不明白!”
“朕留着伱們有什麼用!”
李鑑被打聾了,小腳宮女都被趕出宮去。
宮外傳開了,有的朝臣甚至提早了寫好了遺書,等着被賜死呢。
以爲皇帝藉着整頓小腳的機會,清空朝堂。
但是,聽皇帝的話語,好似只是嫌棄小腳女兒承擔不了宮中工作?並非徹底廢除束腳?
那自家女兒是不是,不需要入宮爲奴爲婢了呢?
好事啊!
“朕問爾等,爲何要給女兒束腳?”朱祁鈺忽然問。
“這……”
誰也答不上來,都千年的習俗了,從南唐後主李煜喜歡三寸金蓮開始,就大肆興起纏足之風。
到了大明盛世,裹腳蔓延全國,腳的大小成爲衡量女子品德的標尺。
“裝什麼裝!”
朱祁鈺陡然大罵:“就是因爲你們喜歡!”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你們喜歡,所以民間有樣學樣!”
“下次京察,多加一條,百官家中妻妾女兒有小腳者,降一等!”
“降到最差,直接革職!”
這句話卻捅了馬蜂窩。
不少官員反對:“陛下,婦人豈能輕易見人?您這不是逼着婦人自殺以證清白嗎?”
反對的官員很多,甚至不惜和皇帝頂撞。
連李賢都忍不住道:“陛下,男女大防,決不可破!”
朱祁鈺目光一閃,看向他看重的耿九疇、白圭,二人低頭不吭聲,顯然也不支持。
想挑戰傳統,他朱祁鈺還不夠格。
“男女大防,自然不能破,由宮中派出姑姑去查。”
朱祁鈺退讓一步。
“陛下,移風易俗,尚需時間,官員家中多有妻妾是小腳,女兒大些都已然束腳,您若以此爲標準,恐怕大半官員都會被革除。”俞山高聲道。
他喜歡小腳,家中妻妾俱是小腳,若按照皇帝的標準京察,他肯定沒好,所以堅決反對。
“俞侍郎說的對,倘若因爲京察而拋妻棄子,這些女人又有何面目存活下去?”儀銘應和。
光祿寺寺卿蔚能道:“宮中姑姑得了大權,必然貪腐滋生,藉機勒索官宦人家,好好的京察,被些婦人攪黃了,成何體統?”
很多官員跟着附和反對。
朱祁鈺冷冷看着他們的表演。
胡濙低着頭不吭聲,反正他向來反對女人纏足,若陛下真心革除陋習,也是不錯。
只是,皇帝的真正目的是小腳嗎?
于謙已經在返京的路上,移駐三關的範廣也傳來拔營的消息,皇帝是想用小腳,干涉京察?
用來抗衡于謙?勳臣?
他總覺得不簡單。
“還有什麼藉口,都說出來!”
朱祁鈺冷冷道:“朕說一句話,你們有一百句話等着朕!”
“都忘記陳循的下場了嗎?”
“有問題,就解決問題!”
“你們解決不了的,朕就換一批人解決!”
“反正天下讀書人多的是,你們不想站在這,麻溜兒滾!”
“天下有多是人想站在朝堂上!爲朕效力!”
一提陳循,俞山、儀銘、蔚能臉色一變,趕緊跪下請罪。
“俞山,你是不是想告老還鄉啊?”朱祁鈺目光陰沉,直接點名。
這段日子,朕太好說話了,所以你們又飄了?
忘了你們是誰的狗了?
給點陽光就燦爛!
“老臣知錯!”俞山瑟瑟發抖。
“哼,不想幹就直說,朕允你告老還鄉,朝野上下不知道多少人惦記你的位子呢!”
朱祁鈺不陰不陽道:“爾等也是!別以爲朕離開你們朝堂就不轉了?”
“當初王翱就是這麼想的?陳循也是這般想的!甚至太上皇也是這麼想的!”
“如今呢,怎麼了?”
“誰死了,大明不照樣往前走!朕永遠是大明的皇帝!誰也改不了!”
“你們算個什麼?自己掂量掂量!”
“內閣,出個章程,朕討厭小腳!像個怪物一樣,堂堂天朝女人,怎麼能是個怪物呢?”
百官叩拜,閣部高官心中悲慼,都開始想念陳循了,奈何,回不去了。
見百官拜服,朱祁鈺話鋒一轉:
“諸卿若實在喜歡小腳,就去西番、去漠北、去安南、去倭國找。”
“那些人賤,把她們腳剁下來,送給你們珍藏,剁十萬人、百萬人、千萬人,朕也不心疼!”
“隨你們開心!朕非但不干涉,還拍手叫好!”
“但天朝的女人不準!朕之大明的女人不準裹腳!”
“她們是天朝的女人,是朕的女兒!朕不許她們受罪!”
“更不許纏足的陋習延續下去!有損天朝威名!”
朱祁鈺語氣稍緩:“官宦人家,裹腳的能放開抓緊放開,裹成了的,趁早低嫁,別想着攀高枝兒了,以後去了婆家也是受氣,不如低嫁出去,挑個民戶嫁了,還能過過官小姐的癮!”
“朕已經把京察標準告訴了爾等,爾等好自爲之!”
還敢說什麼?
皇帝要動刀子了,誰還敢試探皇帝底線?
只能磕頭請罪。
其實心裡不屑一顧,有資格裹腳的是上流社會,民間女人裹什麼腳?
番外女子更不配了,看着倒胃口。
胡濙卻眼睛一亮,看出來了,于謙回來之前,皇帝先發制人,敲打羣臣,告訴他們:別以爲于謙回來了,便有靠山了!
于謙回來,朕還是皇帝!
于謙也翻不起風浪,明白嗎?
同時又鬆了口氣,皇帝沒殺兩個祭刀,算收斂性子了。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朱祁鈺道。
“啓稟陛下,流民暫且安置完畢,臣將箇中要事陳於奏章中,請聖目閱覽!”葉盛出班。
石璞是聰明人,知道皇帝看重葉盛。
所以把出頭的好機會,送給葉盛,算是和葉盛結個人情。
呈上來,朱祁鈺沒看,放在御案上:“朕已經讓軍器局趕製一批農具出來,賜給流民,不用收錢。”
葉盛翻個白眼,流民手裡的銀子,都被您刮幹了,有的還欠東廠印子錢,哪有油水讓您颳了?
不過,皇帝肯賜流民農具,算是皇恩浩蕩了。
“臣替流民謝陛下隆恩!”葉盛叩拜。
朱祁鈺點點頭:“朝堂欠了諸卿數月俸祿,也一併發下去,都發現銀!不發寶鈔!”
譁!
此言一出,朝堂議論紛紛,真給發錢?皇帝不摳兒了?
“諸卿怎麼用這種眼神看朕?”朱祁鈺訝異問道。
“陛下,臣等家中尚能度日,這、這銀子還是賞賜有功之臣吧!”李賢小心翼翼道。
百官都偷瞄着皇帝,大明皇帝最摳兒了,俸祿定得非常低,還經常發不出來!
尤其是當今聖上,摳王之王。
從他手裡摳銀子,難上加難,這次究竟又要搞什麼幺蛾子,爲什麼發錢?
“哈哈哈,有功之臣要賞,諸卿俸祿也要發!”
朱祁鈺笑道:“以後也不發寶鈔了,直接發現銀。”
“朕本來想發銅錢的,內承運庫裡銅錢堆積如山,實在是佔地方,而且最近內帑有些進項,銀子放在倉庫裡發黴,實在沒必要。”
陛下,您凡爾賽了呀!
百官心裡苦呀,那都是我們的錢啊!
“諸卿,朕有一個想法。”
來了!
皇帝絕對不會平白無故發錢的,就在這等着呢!
“鈔法恐怕是推行不下去了,朝野上下心知肚明,以前內帑沒錢,朝堂只能強制推行鈔法,害得民怨四起。”
“現在朕手頭寬裕了,說句難聽的,銀子在宮裡都發黴了!”
朱祁鈺飄飄然:“所以,朕打算廢除鈔法,將銀子作爲主要貨幣,諸卿意下如何?”
寶鈔早就名存實亡了,百姓不堪其苦,要不是官方強制推行寶鈔,列入大明律中,否則早就變成廢紙了。
近些年,朝堂連最後一塊遮羞布都不要了,徵稅開始要折色銀了。
藉着于謙大勝之威,朱祁鈺還想做一件大事!
改革貨幣!
用八百萬兩再賺一筆。
“敢問陛下,陛下是徹底廢除鈔法?還是暫時廢除?”張鳳皺眉問。
“徹底廢除,以白銀代替!”
張鳳猶豫道:“陛下,您可知,國朝缺銀,如今市面上銀子多些,是市舶司的功勞。”
“倘若對外貿易斷絕,再放棄鈔法,大明會立刻陷入錢荒。”
“而且,民間鄉紳地主都有貯藏銀子的習慣,他們把銀子藏在自家豬圈,都不願意拿出來花。”
“微臣建議,可暫時棄用鈔法,暫不明旨廢除,一旦缺銀子的時候,再行鈔法。”
張鳳建議可行。
戶部右侍郎孟鑑出班,行禮後道:“陛下,臣以爲,應該繼續行鈔銀並行之策,寶鈔雖然通脹,起碼朝堂仍在通行。”
“一旦徹底放棄鈔法,想再撿起來用,微臣擔心,會引起民間反彈。”
“不如先用現銀,暫且不廢鈔法,先這樣用着。”
“臣贊同孟侍郎之建議。”戶部右侍郎呂原也表示贊同。
有了戶部拋磚引玉,很多官員都發表意見。
都大差不差。
朱祁鈺微微頷首:“朕不打算用銀錠子,一來不方便,交易時需要用秤稱重,再用剪子剪斷,這樣損耗很大,一般百姓人家承擔不起;”
“二來就是攜帶不方便,朕帶着銀錠子出門,放在身上扎得慌,放在錦囊中又墜得慌。”
“朕打算壓制銀幣,每一枚銀幣固定面額。”
“比如一兩的銀幣、二兩、五兩,十兩。”
皇帝原來要鑄錢啊!
鑄錢肯定是往裡面摻水,賺火耗糊弄百姓的。
“陛下,請聽老臣把話說完!”
胡濙立刻站出來反對:“陛下,內帑雖然寬敞些,但請陛下切莫浪費銀兩!”
“一來,白銀昂貴,我朝並不盛產白銀,市面上的白銀皆是從夷人貿易得來。”
“但老臣估算,夷人恐怕也沒多少白銀,老臣曾親自見過那些夷人,他們說的國度,非常狹小,怎麼可能有無數白銀令其揮霍呢?”
“張尚書言之有理,一旦貿易斷絕,我朝一定會出現銀荒,屆時朝堂如何應對?”
“二來,陛下要壓銀幣,陛下算過火耗嗎?銀子火耗,每兩銀子會損失二三錢銀子,壓成銀幣後,銀子縮水,朝堂虧慘了。”
“三來,若陛下壓出精美的銀幣,只要面世,就會被市井商人搶購一空,然後埋進土地裡,陛下的內帑,能頂的過商人搶購嗎?”
“四來,陛下想壓幣有賺頭,就要往裡面摻東西,摻得多了,價值自然就下來了,到時候口碑崩塌,和寶鈔無異。”
“陛下,倘若出現上述四種情況,朝堂上的錢,頃刻成空,會發生什麼事情?”
胡濙恭恭敬敬磕了個頭:“陛下,此事絕對是貽害萬代的事情,請陛下絕不可再動此念頭!”
胡濙說的有道理,但他並不知道,夷人的錢來自美洲,美洲白銀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而且,離大明最近的倭國,就富有銀礦。
緬甸富有金礦。
但胡濙有兩句話說得對,火耗太多,明人喜歡貯藏銀子,內帑的銀子根本不夠做準備金的。
“老太傅快快請起,此言是朕靈光一現,所以拿出來與諸卿討論,說對說錯朕皆赦無罪,諸卿暢所欲言。”
朱祁鈺笑道:“朕打算強徵民間之銀,強制壓成銀幣,再流通回民間……”
“陛下呀!”
胡濙翻個白眼:“若老臣去搶內帑,您會怎麼辦?會殺了老臣啊,朝堂若派兵搶百姓家中錢財,那不是官逼民反嗎?”
“不是搶,是號召百姓把銀子拿出來,兌換成銀幣。”朱祁鈺很天真。
“陛下,就算衍聖公重生,也不能讓天下萬民放棄戒備之心。”
胡濙無奈笑道:“敢問陛下,這是哪個禍國殃民之輩,告訴您的,老臣請陛下殺之!”
“此策,必使大明江山動盪,大明頃刻崩塌!”
朱祁鈺表情尷尬,這是他前世看到的。
卻忽略了人心。
自古以來,百姓對官府根本就沒有信任,只有戒備之心,所以讓他們拿出銀子,就是在逼反他們!
“諸卿,此策不行嗎?”朱祁鈺有些不甘心。
李賢、張鳳等皆搖頭。
“若大明遍地是銀子,此策尚可一用。”
“如今銀錢短缺,市場上尚是錢荒,如何浪費火耗去壓什麼銀幣,捨本逐末……”
胡濙見陛下心誠,於心不忍道:“陛下,您可讓工匠壓一枚銀幣出來,看看會損耗多少銀子?您再讓計相計算出來。”
“至於讓百姓拿出銀子來,您最好打消此念頭,大明不能亂啊!”
胡濙鬆了口氣,幸好陛下沒強制執行,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
和壓銀幣比起來,整飭束腳陋習還靠譜一點。
讓閣部出個條陳來,纏足必須從官方角度否認,至於民間如何,移風易俗並不容易啊。
“罷了,朕再想想。”
朱祁鈺意興闌珊,本想用銀幣,攥住鑄幣權。
其實想想也挺可笑的,鑄幣權一直在朝堂手裡,無論是銀錠子,還是銀幣,本質都是一樣的。
重臣反對主要原因,是大明銀子少!
想讓他折騰,就得銀子多。
但他冒出這個想法,其實是想做大明銀行,把貨幣牢牢抓在手心裡。
偏偏這個時代的銀子,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貨幣。
“傳旨市舶司,加大和夷人貿易,多多賺銀子!”
朱祁鈺便宣佈退朝,忽然停下腳步:“對了,那些被打發出去的宮女,家人再找女兒送進宮中,不要小腳的,也不要旁系的,自己想辦法。”
那些官員嗚呼哀哉,本以爲躲過大劫,不想還是沒躲過去。
回宮的路上一直在琢磨。
寶鈔肯定不能用了,得多多儲備銀子,胡濙說得對,一旦鑄銀幣,被商人兌走,再鑄再兌,最後內帑的銀子一定會被兌空的。
貨幣總要改革的……
等等,發行銀票啊!
做錢莊、票號啊!
他確實捨本逐末了,做大明銀行,也可從票號開始啊,用八百萬兩做準備金,銀行肯定能開起來。
歸根結底,他想錢生錢。
皇帝之所以是皇帝,就是要比天下人都有錢,才能支配天下。
到了勤政殿,朱祁鈺神遊天外。
匆匆用了膳食。
他便開始批閱奏章。
“皇爺,李僉事到達京城了,正在宮門外候着。”馮孝低聲道。
“李震?”
朱祁鈺一愣,纔想起來李震是都督僉事:“宣進來,陳友、毛勝也一起叫進來,朕要跟他們說說話。”
毛勝是漢化蒙人,其人一直都不被朱祁鈺信任。
很快,三人進入勤政殿,跪在地上行禮。
一別數月,他們入宮走進來,彷彿一別經年,往日輝煌宏偉的宮城變得殘破,奪門留下的斑斑痕跡,仍能讓人看完覺得觸目驚心,那日的情景,彷彿歷歷在目。
入京時他們聽說了最近兩個月發生的情況,心裡十分唏噓。
方瑛派人交代過他們了,一定要小心侍奉皇帝。
皇帝今時不同往日了。
因爲不敢說的太多,只反覆叮囑他們,一定要小心侍奉皇帝,絕不可像以前那樣馬虎大意。
聽着李震把平亂詳細說完,朱祁鈺才微微頷首:“李震,你做的不錯。”
“不敢當陛下誇讚!”
李震是從底層一點點爬上來的,這種人最擅長察言觀色,他在朝中有三個靠山,方瑛、樑珤和王來。
前兩人都給他寫信,讓他對陛下恭謹。
王來則直言不諱告訴他,皇帝之變化,讓他好好侍奉主君。
李震就明白,再像以前那樣糊弄皇帝,肯定是行不通了,所以必須小心侍奉。
“陳友、毛勝,你二人也做的不錯!”朱祁鈺笑道。
陳友是回回人,歷經五朝的老人。
“微臣不敢當陛下誇讚。”陳友雖然年齡大,卻不敢託大。
作爲回回人,在大明沒有靠山,皇帝是他唯一的依靠,所以他絕不站隊,不管誰當皇帝,他就忠懇辦事。
前些年,皇帝對他不冷不熱,就是因爲他不肯旗幟鮮明的支持皇帝,所以一直得不到封爵。
“陳友,想不想回家了?”朱祁鈺忽然問。
陳友一愣,以爲“家”,是京師的家。
“于謙在宣鎮打了一場漂亮的大勝仗,殲滅瓦剌精銳三萬多人,總數十餘萬!”
朱祁鈺神情激憤道:“朕打算重開西域,經營絲綢之路,所以朕問你,想不想回家?”
“這、這……”
陳友對老家並沒有印象,他生於漢地,長於漢地,但是他的祖父、父親無數次提及自己的家,他也幻想過那個地方。
可大明已經失去那裡很久很久了,他以爲永遠也不能再看一看祖父的家了。
“那裡雖然不是微臣的家,卻是微臣的祖地,微臣多麼希望有朝一日,祖地能重回漢家懷抱!”
陳友眼角落淚,恭恭敬敬磕了個頭:“若陛下重開西域,老臣願意充當先鋒!”
“那老將軍要注意保養,好好活下去,一定要看到那一天!”
朱祁鈺無比認真地扶他起來。
陳友明知道這是陛下收攏人心的手段,仍不由自主的激動,將軍百戰死,馬革裹屍還,他想帶着軍隊,收復自己的祖地。
像他這樣漢化的回回人,從不認爲自己長得和別人不一樣,他堅定認爲自己就是漢人。
“毛勝,朕記得前些年你逃亡漠北……”
朱祁鈺話沒說完,毛勝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哈哈哈,老將軍何必介懷?”
“朕絕無怪罪之意!”
“誰不想回家看看呢?”
“朕也想去南京看看,雖然朕沒生在南京,沒長在南京,但南京是朕曾祖父的家,祖父也在南京多年。”
“朕想告訴你,朕有太宗之志,要收復漠北失地,重新經營草原!”
“老將軍,朕想跟你說,好好活下去,等着朕,帶着你回家!可好?”
朱祁鈺抓住毛勝的手。
毛勝泣不成聲。
他兒時是在草原上過的,祖上更是大元貴族,那邊還有很多親戚。
他也想帶着大軍回去,彰顯他在大明的地位,人人都有一顆衣錦還鄉的心,他老了,沒幾年活頭了,此生最大的願望,一是有封爵,二是衣錦還鄉。
“陛下,老臣一定保養好身體,等着做遠征漠北的先鋒官!”毛勝跪拜。
“兩位老將軍!”
朱祁鈺一手拉着一個:“這些年你們南征北戰,太累了,暫時留在京師,幫着朕整軍,朕新徵召了四個團營,你們留下來幫朕。”
“一來將養身體,把身體調理好。”
“二來,等着團營練成,由你們親率,收復西域、收復漠北,朕要讓你們衣錦還鄉!不復爾等忠懇一生!”
收買人心,還得看朱祁鈺。
朱祁鈺鬆開兩個老將軍,回到御座上:“此戰,平定湖廣苗亂,三位將軍皆有大功!”
“李震,朕欲封你爲興寧伯;陳友,朕封你爲武平伯;毛勝,朕封你爲南寧伯!”
“此封,暫不賜世券,朕要讓你們衣錦還鄉的時候,再賜下世券!”
“朕希望,朕賜下的世券,是侯爵世券!是與國同休的侯爵世券!”
“朕把世券留着,等着賜給爾等!”
馮孝端上來托盤,上面擺着世券,都是侯爵世券。
朱祁鈺指着:“爾等可有信心,爲子孫掙下一份侯爵世券啊?”
“有!”
李震三人齊聲吶喊。
他們真沒想到,皇帝會這麼大方,直接賜下爵位。
不過,如今勳臣式微,陛下想多多提拔勳臣,制衡文官,倒是也有可能。
唯一可惜之處,沒有世券,不能世襲。
“幾位老將軍,朕只有一句話,活着!”
朱祁鈺實在用心良苦,陳友和毛勝,都命不久矣了。
“這是聖旨!”
“朕不許你們早死,朕要讓你們衣錦還鄉,讓祖地的族人看一看你們!”
“這是你們爲大明鞠躬盡瘁的回報!”
“是朕給你們最好的封賞!”
朱祁鈺言辭懇切。
陳友和毛勝淚流不止,人活着的這輩子,最重要的就是認同感。
尤其對外族來說,陳友和毛勝,很被排斥,陳友從不站隊、毛勝和漠北勾勾搭搭,都不被皇帝喜歡。
但是,朱祁鈺卻承認了其功勞,認同他們的功勞、能力,蓋棺論定。
又給他們希望,讓他們堅持活下去。
不管真情也好,假意也罷,皇帝口含天憲,算是承認了他們的功勞!
“着令太醫院,定期給年老的朝臣診斷,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朕多少次衝動,都是被朝中老臣勸住了,朕不許他們早死!”
“朕要讓他們活着,看着大明強盛!”
朱祁鈺交代馮孝:“讓太醫多多用心,不用心者,誅族!”
“奴婢遵旨!”
馮孝佩服,皇爺這收買人心的手段高明啊。
您沒事就在勤政殿罵那些老臣是死腦瓜骨!擋道老狗!
如今當着老臣的面,卻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看看,多暖人心啊。
看陳友三人感激涕零的樣子。
等你們在朝堂待倆月就知道了,相信誰,都別相信皇帝這張破嘴。
打發走了陳友三人。
朱祁鈺心情不錯:“俘虜怎麼安置呢?詔翰林過來,說說怎麼安置俘虜。”
很快,丘濬等人進來。
“陛下,微臣以爲可做勞力,修葺宮殿、修葺京師,都需要人手,尤其是宣鎮重建,需要很多勞力。”
丘濬直來直去的。
“李震的戰報上寫着,俘獲八千餘人,押解到了京城,只剩下五千人了,若再押去宣鎮,能剩下兩千人就不錯了。”
朱祁鈺搖搖頭:“就留在京師,但做些什麼呢?”
“陛下,微臣以爲可打入匠戶。”劉珝道。
“不可,這些都是生苗,漢話都不會說,如何當得了匠戶?”丘濬對這些俘虜不屑一顧,想直接說,殺了了事,但又怕觸怒陛下。
翰林們七嘴八舌。
朱祁鈺微微頷首:“當匠戶可行,生苗也好,不會說漢話更好了……”
聽見皇帝嘀咕,大家發愣,不會說漢話還好?
“統統打入兵仗局,做匠戶!”
“啊?”
丘濬一愣:“陛下,他們是俘虜呀,還是官老爺啊?兵仗局吃的用的,都從光祿寺所出,比官員吃的都好!您讓這些俘虜,享受兵仗局的待遇?”
“並不是,去做雜活,按照俘虜的吃食給他們,不必吃飽,等他們變成成熟的工匠,纔給吃飽,進了兩局,也是奴隸身份,朕的奴隸。”
皇帝這麼一說,大家才心理平衡些。
“怎麼?嫌棄宮裡吃的差了?”朱祁鈺歪頭笑問。
“微臣不敢!”丘濬嚇得跪在地上,所有翰林跪地請罪。
“無妨,確實吃的不好,但前一段京中缺糧,宮裡也不太平,如今湖廣押解糧食入京,京中並不缺糧食了。”
朱祁鈺笑道:“乾脆讓尚食局做些好的,從東暖閣挑出個空屋子,改做膳食堂,膳食時間你們便去那屋用膳,銀錢從內帑出,朕出的,如何?”
一聽皇帝真的改善他們的膳食,這是好事啊。
“微臣等謝主隆恩!”
翰林們謝恩。
他們剛走,馮孝就不開心了:“皇爺,錢不是您這般浪費的呀!讓他們在宮中辦公,已經是皇恩浩蕩了,如何還在宮中吃食?您都捨不得吃雞蛋,憑什麼供他們飯食?”
朱祁鈺瞥了他一眼,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婢。
朕摳,你比朕還摳!
“讓人家幹活,給點吃食罷了,光祿寺不也供着兵仗局、軍器局吃喝呢嘛。”
“奴婢認爲,應該一併裁撤了,給那些賤戶吃那麼好乾什麼?提高他們的地位,已是皇爺仁慈了,他們敢不效命?”
見皇帝臉色不善,馮孝嘟囔道:“皇爺,您是不當家,光祿寺每天都要花上千兩銀子……”
“這麼多?”朱祁鈺皺眉:“是不是有人貪污了?”
“皇爺,您算算兵仗局、軍器局有多少人吃飯?”
“兩局外面都有禁衛輪值,工匠都吃了,禁衛不得一樣給吃的?”
“一個個都是大肚漢,可下吃到便宜了,胡吃海塞啊,把明天的飯都帶出來了!”
“您沒看到呀,他們吃的都是銀子啊!”
馮孝委屈道:“乾脆裁撤了吧,您算算呀……”
“好了,給他們三個月時間,若做不出來朕想要的,就裁撤伙食。”朱祁鈺也心疼了。
一天一千兩,一個月就是三萬兩啊,再加上兩局燒錢的速度,銀子如流水般花出去了,有錢也不能這麼造呀。
“奴婢記着!”
馮孝滿意了:“那軍機處的伙食……”
“先供着吧,不必吃得太好,採購這塊你給朕盯牢了,敢伸手的直接殺了,不必問朕。”
朱祁鈺日理萬機,實在沒時間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奴婢遵旨。”
“馮孝,你是朕的身邊人,只要你不伸手,下面的人就不敢伸手,知道了嗎?”
朱祁鈺敲打他:“想要什麼,直接跟朕說,朕給你便是,不必伸手拿不該拿的,朕賜的,你花着踏實舒服。”
“有了乾兒子、外面養的姘頭什麼的,都說,沒必要瞞着,找些人伺候你,朕也放心。”
“奴婢沒這個心思!”冷汗從馮孝額頭上流下來。
“起來,害怕什麼啊?朕只是告訴你,對朕坦誠,你就永遠是朕最信任的人。”
朱祁鈺親自扶起他:“哪怕犯錯了也無妨,誰都會犯錯,只要你跟朕坦誠便可。”
“你爲朕管家,朕很滿意,再接再厲。”
“有什麼話都要跟朕說啊,馮孝。”
馮孝小心翼翼出門伺候,朱祁鈺擡頭,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
又低下頭,批閱奏章。
他在等馮孝主動坦白,可馮孝沒說。
今天早晨,他收到錦衣衛密報,奏報說馮孝在宮外養個姘頭,是駙馬焦敬送的。
焦敬是慶都公主的丈夫,慶都公主是仁宗皇帝次女,算是朱祁鈺的姑姑。
正統五年,慶都公主就死了,但這個焦敬卻活得有滋有味的,姬妾上百人,坊間傳言說,公主是被焦敬的妾室氣死的。
朱祁鈺和慶都公主關係一般,也就當做沒發生過。
但這個焦敬,平白無故的,勾連內官,要做什麼?
以爲勳臣回京了,又要興風作浪了嗎?
哼,你想太多了,朕也在等於謙回京呢!
……
過了幾日。
于謙率軍凱旋而歸,胡濙親自出城迎接,給足了北征軍面子。
皇帝在宮中設宴,宴請諸位功臣。
又讓北征軍歸營,大宴三天,酒肉管足。
胡濙看着于謙,于謙彷彿蒼老了不少,沒有了以前出塵的氣質,彷彿是跌落塵世間的謫仙人,滄桑了許多。
可能是過於奔波,累的吧。
一套禮儀走完,天都快擦黑了,所有人都累得筋疲力盡。
才入宮飲宴。
站在幹清宮臺階上,朱祁鈺看着這些熟面孔,心中唏噓:“朕爲諸卿賀,入殿!”
他把飲宴設在幹清宮,他的寢殿,足見重視。
輕歌曼舞,觥籌交錯。
“於少傅,朕敬你一杯!”朱祁鈺杯中水,全在水裡了。
“不敢受陛下敬,微臣敬陛下。”于謙彷彿喪失了光芒,人變得十分頹廢。
朱祁鈺並不在意,于謙回來了,壓力最大的人是他。
酒過三巡,氣氛卻並不熱烈,多少有些沉悶。
彷彿不是慶功宴,而是一場鴻門宴。
“陛下!”
于謙放下酒杯,恭恭敬敬的磕頭:“微臣請辭,請陛下允准!”
“嗯?少傅累了?那便先回去歇息吧,朕讓璚英、于冕、於康回家侍奉你。”
朱祁鈺心情不錯,又誇讚了于冕和於康的能力,如今都是朕的左膀右臂云云。
“陛下,臣有退隱歸鄉之意,是以請陛下允准!”于謙聲音萎靡,並不領情。
退隱歸鄉?
歌舞聲猛地一停,整個宴會廳爲之一窒。
所有人面面相覷,沒想到于謙會直接請辭。
這是回京就打陛下的臉啊?
“少傅說什麼呢?要是累了,便回去歇息,明日早朝上,爾等封賞便會下來,少傅回去吧。”
朱祁鈺故意裝作聽不懂。
“陛下,微臣乞骸骨!”于謙恭恭敬敬的跪着,一動不動,聲音依舊高亢,但此刻卻充斥着一絲疲憊。
此言一出,整個幹清宮的氣氛彷彿凝固了一般。
文武百官全都面面相覷,太勁爆了,回京就打陛下的臉,太精彩了吧!
嘭!
皇帝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在案上。
朱祁鈺慢慢站起來,語氣溫柔:“少傅是擔心功高震主嗎?是怕朕沒有容人之量嗎?”
“朕不是趙構!”
“朕容得下岳飛!容得下韓世忠!”
“朕不怕功高蓋主,就怕你們沒本事!”
“只要有本事,你想要什麼,朕都能賞你!”
“少傅喝醉了,來人,把少傅扶下去……”
朱祁鈺眸中含着怒氣。
這個于謙要幹什麼?
“請陛下允准!”于謙聲音堅定不移。
“于冕!於康!都滾進來!你爹喝醉了,把你爹扶下去!”朱祁鈺強壓着怒氣,幫于謙圓場。
爲了這場宴會,他把于謙等北征功臣之子,全都詔至宮中伺候,做足了準備,也給足了他們的面子。
但于謙在幹什麼?
從拿回皇權之後,再也沒人能把他逼成這樣了!
于謙剛剛回京,就給他一個下馬威!
狠狠的一個巴掌!
“微臣沒有喝醉,老臣想歸隱山林,請陛下允准……”
啪嚓!
“夠了!”
朱祁鈺猛地把杯子摔在地上:“于謙,你要幹什麼?陷朕於不義嗎?”
整個幹清宮爲之一顫。
所有人跪在地上請罪。
但是,沒有一個人是真心的。
都想看看,于謙回來了,皇帝會怎麼樣?
你還是真皇帝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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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