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的毛五峰,被女兒揹着殺出一條血路,翻牆逃出了縣衙。
卻看到街道上哀鴻遍野,倭寇被殺得崩潰。
毛五峰虎目含淚,他辛辛苦苦半生積攢,竟在一戰之中崩潰,他只能如喪家之犬一般逃命。
一向穩如泰山的毛五峰,一邊哭一邊罵自己。
本以爲勝券在握,他都不知道宋偉是怎麼贏的,宋偉估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贏的。
然而,戰火逐漸褪去時。
他看見勝利的明軍開始搜索財貨,並造成大規模傷亡。
他就知道明軍完了!
明軍都是南直隸的人,知道倭寇身上都會有大量財貨,戰勝之後,就想瓜分戰利品,自然是繳獲越多越好。
結果遭到倭寇反殺,明軍人數銳減。
毛五峰和女兒潛伏在民居里,意識到機會越來越近。
宋偉下令,誅殺俘虜。
而用冷兵器殺人,是要一刀刀殺的,明軍又兵力不足,速度非常慢。
當第一批不知就裡的俘虜被砍殺,第二批俘虜直接就瘋了,在生死麪前,爆發出恐怖的能量。
有倭寇掙脫了繩索,殺死明軍。
更多的拔腿就跑,他們只是被幫助了手,腳還能動彈啊。
城裡還沒充足的繩索,用藤蔓代替,根本就沒綁腳。
毛五峰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帶着聚攏幾個人,直接衝進去解救倭寇,大批大批的倭寇獲救,直接反殺。
“老大,這個仇不能不報,咱們殺回去!”
毛五峰則搖搖頭:“收攏人手,快撤出城去!”
他身受重傷,需要醫治。
倭寇譁變的消息,已經傳到宋偉的耳朵裡。
“毛五峰呢?”
手下人不敢回答。
宋偉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麼愚蠢的錯誤呀!
明軍人少,卻控制大多數俘虜。
這個時候,絕不能讓俘虜看出來膽怯之色,而是裝作正常情況接收俘虜,而非直接下令,誅殺俘虜。
這是錯一。
錯二,他必須動用一切兵力,去砍殺匪首,毛五峰。
而不是去殺什麼俘虜!
兩個大錯,導致他從大勝變成大敗,敗得不冤。
宋偉喉頭腥甜,他強吞下去,又一次爲紙上談兵買單了。
果然不是誰都是名將的!
他宋偉熟讀兵法,卻敗在經驗上,敗在細節上。
“傳令,管好城防,防備火攻!”宋偉沒有派兵去追,因爲不可能追上了。
本來這場大勝,能夠一舉洗清身上污點。
結果,大勝變成小勝。
變成奇恥大辱。
“收攏我軍將士,不許再深入民居,準備柴火,用煙燻!逼民居里的倭寇出來!全部誅殺,不留活口!”
毛五峰收攏一萬多倭寇打破城門,揚長而去。
城裡還有幾千倭寇隱藏在民居里。
而明軍,只剩下一千來人。
並在民居里,發現大批大批屍體,都是青浦百姓。
嘔!
宋偉轉過身去,實在忍不住,嘴裡嘔出一口鮮血,他死死攥着自己的血,面色慘白:“傳令李震,立刻趕往松江府!”
“再請王總兵,協防南京城!”
他身體晃了晃,有兵士來扶他,他擺擺手:“本將無礙,去執行命令!”
南京城,有變!
此刻,王竑正在寧國府涇縣。
涇縣在兩河交匯之處,是通往浙江的重要水道,是以此地商貿極爲發達。
王竑正殺得人頭滾滾。
驟然聽說,倭寇犯邊的消息,他臉色急變,招來扈從,問道:“張督撫此刻在哪?”
扈從中的文吏回稟道:“張督撫在當塗運送流民。”
當塗,是太平府和和州的交匯之處。
“李震呢?”
“回大人,李守備在滁州蕩匪。”
滁州、和州是南直隸直隸州,距離南京並不遠,一天時間就能回防南京。
在這家主人家的正堂中,血跡斑斑的桌上,展開南直隸地圖。
“宋偉愚蠢啊!”
王竑立刻看出松江府是餌,專門釣宋偉的魚餌!
宋偉去松江府,南京城必然空虛。
而大明缺船,整個長江河道,全無遮攔,整個長江無險可守,無兵駐守,南京豈不危矣?
“你以爲倭寇會講道義?不會攻打大明國都?”
“唉,怎麼能輕易離開南京城呢?”
“就算離開,也要等李震回防南京、張鳳坐鎮南京再說呀。”
“大明國都,怎麼能沒有重兵把守呢?你將太祖皇帝的孝陵置於何地?將陛下置於何地呀?”
“如此愚蠢之策,到底是怎麼想出來的!”
王竑都不想吐槽了,他整頓心思,仔細看地圖,吐出一口濁氣,問道:“此地傳信到松江府,需要多久?”
“回大人,此地距離松江府甚是遙遠,最快需要兩天時間。”
“來不及了!”
王竑又問南京城城防。
扈從並不知道。
“李震在滁州,張鳳在和州與太平府交匯處,本閣在寧國府,宋偉又跑去了松江府。”
王竑說一地,指着一地:“南京城只能交給魏國公和定國公來守城。”
“宋偉糊塗呀!什麼人都敢信啊!”
“南京危矣,吾等頭顱危矣!”
王竑打仗肯定不行。
但政治眼光絕對一流。
從他得知倭寇犯邊,就知道,倭寇是自己引來的,這是南直隸士紳對自己的反撲。
若他是宋偉,就必須駐守南京城。
只要南京城不丟,丟幾個府根本沒事。
但是,如果南京城丟了,他王竑、張鳳、宋偉、李震等等所有人,都得死!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景泰朝,南京城的政治意義要高於北京城。
因爲北京城一直是作爲行在存在的,改爲京師才十幾年而已,更別忘了,太祖皇帝埋在了南京城啊!
如果太祖皇帝的陵墓丟了,哪怕是景泰帝,也得下罪己詔!
朱祁鈺根本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政治打擊!
到時候,皇帝發瘋,會放過他王竑、張鳳、宋偉、李震?
就算皇帝想放過,朝臣也得處死所有人!包括南京城所有官員!所有權貴!所有士紳!
都得死!甚至九族都保不住!
王竑在哆嗦,他的九族,竟寄託在宋偉的身上!
他使勁一拍腦門!
宋偉這蠢貨腦子是怎麼長的,以前沒看出來這麼蠢啊。
怎麼能去救松江府呢?
就算去救,也要等李震回防啊,李震就在滁州,回到南京一天時間而已,難道松江府還等不了一天?
你帶着幾千人去救,有個屁用啊!
莫說區區一個松江府,就是整個南直隸都丟了,只要南京城在手,也不會被誅九族啊!
南京城丟了,所有人都得誅九族!
這蠢貨,本閣怎麼能相信這個蠢貨呢?
以前怎麼沒發現,宋偉是個草包呢?
王竑這老頭直接扇自己一個耳光,也怪自己蠢,自己出來了,就該讓張鳳坐鎮南京呀,怎麼能讓宋偉坐鎮呢?
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只能想辦法彌補啊。
王竑解開官袍,熱得腦門子都是汗,來回踱步,嘴脣發乾:“冷靜,冷靜。”
張鳳和李震,應該是比自己早收到信息的。
李震有沒有政治敏銳度暫且不談。
張鳳一定能看出其中深意,張鳳會立刻趕回南京城,他的速度要比自己快。
同時,張鳳會立刻下令,令李震回防南京。
王竑預計,他需要一天半的時間趕回南京城。
但是,他手中沒兵,回南京城,起不到關鍵作用。
好在皇帝設置了先手。
一個是駐守在廬州府的五府總兵王誠,手下有大將歐信。
另一個是擔任中都留守司的任禮。
中都距離南京城太遠了,遠水救不了近火。
唯一的希望,就是王誠。
王誠受他邀請,從巢縣轉移到了無爲州。
距離他只有一天路程。
無爲州在南京城上游,大量運載流民的船支,停靠在無爲州,王誠完全可以裝載兵卒,順江而下,馳援南京。
最多需要一天半的時間,就能抵達南京。
“將本閣的王命旗牌取來!”
王竑出京時,也得了一塊王命旗牌。
但是,皇帝爲了防範羣臣擅自調兵,每一塊王命旗牌,只能用一次,用過後就要由太監收回中樞。
王竑當機立斷,他親自持王命旗牌去找王誠調兵。
同樣的,他不放心將王命旗牌交給其他人,擔心有人亂用王命旗牌,這是殺頭的重罪。
張鳳比王竑早收到宋偉的信,沒看完便叱罵道:“胡鬧!擅離南京,讓南京空虛,這是讓大明滅亡嗎?”
這什麼腦子能做出如此決策呀?
張鳳來不及叱罵。
當機立斷,放下所有事物,立刻返回南京坐鎮。
同時,他給任禮和王誠、胡豅寫信,請他們立刻率兵馳援南京城。
而且,給李震嚴令,立刻回防南京,不許有一瞬間的耽誤,即便有兵卒深入滁州,也要暫且帶回一部分回防,用最快的速度,抵達南京,若敢慢一步,處斬李震!
他並沒有給王竑寫信,也沒有親自去持王命旗牌去調兵,因爲他和王竑有默契。
他是名正言順的南直隸督撫,又沒和南京諸臣撕破臉,所以由他回去坐鎮,理所應當。
王竑應該會拿王命旗牌去請援兵,也會用最快的速度抵達南京的!
希望還來得及!
張鳳寫完信,立刻騎快馬趕往渡口上船,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南京。
而南京城,尚且歌舞昇平,繁榮依舊。
殊不知,近在咫尺的揚中島上,盤踞着五萬餘倭寇,正在虎視眈眈。
他們在等風向。
倭寇的船,簡陋的只是用幾塊板拼湊起來的,只能順風而行,逆風就會翻船。
而從揚中島入南京城,順風的話三四個時辰罷了。
只要風向變了,倭寇就會立刻出現在南京城下。
但若有心人,就會發現問題。
南京城外的很多大戶人家,開始關閉莊門,尋地轉移,一些在城內做生意的,也說去鄉下莊子養病。
繁華下的南京城,卻充斥着一種詭異氣息。
小民走街串巷販賣,大族正在悄悄往城外遷移。
恰逢宋偉戰敗的消息傳來。
南京朝堂上下萬分震動。
松江府死多少人跟他們沒關係,可宋偉卻率領南京城的精銳去救援松江府,宋偉大敗,豈不是戍衛南京城的兵卒沒了嗎?
南京城怎麼辦?
南京諸臣已經吵開花了。
被宋偉任命爲南京代留守的魏國公和定國公吵得更加激烈。
定國公認爲應該關閉城門,令城內軍隊進行防守,防備倭寇入城。
魏國公則持不同意見,認爲應該從外地調兵,拱衛南京,而南直隸正在往外地運送流民,不宜打斷。
“流民對朝堂心有慼慼,貿然打斷移民進程,反而會讓流民更加恐懼,若流民聚衆造反,南京城頃刻崩潰!”
徐承宗頭戴裹額,這是陳舞陽給揍的。
但不妨礙他執掌南京權柄,此刻整個南京城,全在他手裡。
“移民重要?還是南京安危重要?”
徐永寧質問道:“那萬一倭寇從長江口長驅直入,攻破南京呢?”
“怎麼可能?”
徐承宗理由很充分:“崇明島已經被宋守備奪回來了,並在上面修建了工事。”
“就算是倭寇長驅直入,咱們再關閉城門,也爲時不晚。”
“反而當務之急,是從各地調兵,防備南京城!”
他認爲關閉城門不着急。
徐永寧卻據理力爭:“哪怕有一絲危機,也該防患於未然。”
“宋守備將南京城託付給吾等,吾等哪怕豁出性命,也要誓守南京城!”
“我定國公府與南京共存亡,南京失我定國公府全族死絕!”
陳舞陽不是質疑他的忠心嗎?
他現在就要和南京共存亡,告訴天下人,他定國公忠義無雙!
徐承宗嘆了口氣:“本國公愛國之心,昭昭可見,宋守備將南京城託付給我,我一刻都不敢安枕!”
“莫說城破,哪怕是能用我魏國公府的性命,換取倭寇退兵,我徐承宗,也是願意的!”
徐承宗環顧羣臣,誰敢說我魏國公不忠心?
南京上下討論個沒完。
宋偉又犯下一個大錯誤,將一件事託付給兩個人。
導致討論不休,卻遲遲做不出決策。
而城外,風向卻變了!
一艘艘簡易的木頭船,逆江而行,順風而下。
江都附近的商旅,紛紛遭到木頭船的襲擊,整片江面登時大亂。
而丹徒城外的島嶼,皆有精兵駐守。
並都設有墩臺,互相協防南京,又有狼煙臺給南京傳信。
發現倭寇朝着南京方向而來時,立刻燃起烽煙。
南京城的鼓樓兵卒看到了狼煙,立刻向在吏部的定國公等人稟報。
“壞了,倭寇竟然進了內河!”
堂中頓時十分慌亂。
以前執掌南京政壇的重臣,都被調去了中樞,南京各部人手都是新上來的,沒經過大事。
本來還剩下程通、程憲等幾個老臣,但都被王竑給殺了。
如今南京羣臣,羣龍無首,都是酒囊飯袋,根本議不出一個結果來。
定國公和魏國公又吵了起來。
定國公認爲應該立刻關閉城門。
魏國公卻認爲,應該先派人去求助,請張鳳回來坐鎮!
“徐永寧,伱會打仗嗎?你懂守城嗎?”
徐承宗厲喝:“你什麼都不懂,城池誰來守?關閉了城池,破城也只是時間問題!有什麼用?”
“難道就眼睜睜等着倭寇進城屠殺嗎?”
徐永寧置疑他:“魏國公,你如此和本國公唱反調,意欲何爲?”
“什麼唱反調,本公也是宋守備留下的留守,憑什麼不能發表意見?難道本公的意見有錯嗎?”
徐承宗據理力爭。
“哼?你徐承宗捫心自問,你說的話能自圓其說嗎?你難道還沒窩藏禍心嗎?”徐永寧譏諷道。
“你血口噴人!”
徐承宗眼珠子直接就紅了:“我魏國公對大明忠心耿耿,對陛下絕無二心,你徐永寧爲何要污衊本國公?”
“倭寇近在咫尺,你爲何不許關閉城門?”徐永寧不甘示弱,瞪着徐承宗。
有官員勸阻,結果被兩個人怒目而視,異口同聲:“閉嘴!”
“本公何時不許關城門了?”
“只是問你,關閉了城門又如何?只是束手就擒罷了!”
“現在應該立刻派人出去求救,請張鳳回來坐鎮南京城!”
“你到底懂不懂本公的意思呀!”
徐承宗暴跳如雷。
徐永寧冷笑:“本國公看你,別有二心!”
“放屁!”
徐承宗氣得發狂,額頭上的繃帶染血:“我先祖中山王,被陛下迎入武廟!我魏國公一脈,受世代皇恩,哪來的二心?”
“哼,本國公祖上何嘗不是中山王呢?”
徐永寧冷笑:“但是,你的近祖是誰?哼,當年他可是和太宗皇帝作對呀!”
徐承宗登時凝固住了。
魏國公和定國公雖都出自徐達一脈,但徐達兩個兒子,兩個選擇,當今皇帝是和定國公一脈更親近的。
徐輝祖,那可是讓太宗皇帝恨的牙癢癢的傢伙,他這一支的爵位,來得可不容易。
“看看你額頭上的傷,都是陳舞陽打的!”
“你一定會陛下心有怨念,所以才處處掣肘於我,就是想拖延時間,放倭寇入城!”
“你徐承宗私通倭寇,其罪當誅!”
徐永寧像是發現了徐承宗的秘密,大聲嚷嚷:“徐承宗,我徐永寧活着一天,就不許你禍國殃民!”
嘭!
話音方落。
徐承宗卻瘋了似的衝過來,一拳轟在徐永寧的臉上:“你他孃的胡說八道!”
“我魏國公府對陛下矢忠不二,陛下讓我徐承宗死,我徐承宗絕無二話,立刻飲鴆自盡!”
“你徐永寧又是什麼好東西嗎?”
“你小妾家族在和州做盡壞事,可你還在包庇你那小妾!”
“反倒是你,纔是私通倭寇,放倭寇入南京城的罪魁禍首!”
“大明的叛臣,是你!定國公,徐永寧!”
徐承宗瘋了似的打徐永寧。
徐永寧也不甘示弱,鯉魚打挺,把徐承宗掀翻,騎在身下,老拳狠狠轟在他的臉上:“放屁!”
“我先祖爲太宗皇帝而死,我定國公一脈,爲聖上所青睞!”
“怎麼可能叛變大明呢?”
徐永寧往死裡打徐承宗。
徐承宗不停慘叫。
羣臣都慌了,倭寇近在咫尺,掌權的人竟然互相毆打謾罵,全然沒有管南京城死活的意思。
“兩位國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有文臣去拉架。
結果也被兩個人一頓老拳。
魏國公和定國公在吏部正堂之中打成一團,全然沒有管倭寇的意思。
城外示警。
南京城毫無反應。
反倒是百姓看到狼煙之後,四散逃命而去,城門還在開着呢。
南京守備府的留守官員,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聞聽城中做主的定國公和魏國公竟然在毆打對方。
而倭寇越來越近。
南京城門再不關閉,就來不及了。
他們無奈之下,只能去青.樓找陳舞陽。
陳舞陽正在醉生夢死之中。
他厭煩了南直隸的日子,拳腳難以展開,反而處處受制,若皇爺坐鎮南直隸,看我陳舞陽把南直隸給掀開。
可惜了,張鳳膽小怕事,王竑做事狠辣又不太絕,反而留下一些尾巴。
那宋偉更是愚蠢。
竟將南京城託付給兩個不忠之徒!
那兩個人,是南直隸的既得利益者,他們會跟錢過不去?
王竑做事,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三歲孩子都知道,王竑是來南直隸索錢的。
又殺頭又要錢的,南直隸士紳會幹看着?一點都沒反抗嗎?
哼!
南直隸士紳反抗的辦法多的是,比如倭寇犯邊,比如倭寇攻打京師。
陳舞陽懶得想了,這幾個蠢貨,把皇爺一番心血給搞垮了。
等着中樞叱責吧,等皇爺震怒之下,要殺幾個人吧!
就在喝酒玩樂的時候,有官員找到他,說倭寇犯邊,魏國公、定國公卻在吏部廝打,反而置南京城安危於不顧。
陳舞陽醉醺醺的撐開眼皮子:“找我有個屁用啊?我他孃的是個番子,插手朝政,想讓老子死嗎?”
“大人,如今南京城人心惶惶,百姓們四散逃命,城中已經出現搶掠之事,下官擔心若不及時城防,城內先亂起來,倭寇趁亂進入南京城,怕是要血屠南京城啊!”
猛地,陳舞陽渾身一震。
是啊,倭寇都是禽獸啊,南京城遍地是財貨,他們肯定會血屠南京城,南京城居住着幾十萬人啊,他也在南京城裡,不爲百姓考慮,也得爲自己考慮呀!
“他孃的,給老子打一盆水來!”
陳舞陽讓人召集都知監的人。
都知監的番子天天醉生夢死,現在腿都是軟的。
“你,立刻去關閉城門!”
陳舞陽指着那個官吏,可那個官吏哭着說:“大人,沒有守備府大人的手令,下官沒有權力關閉城門呀!”
“事急從權,立刻關閉城門,若守城兵卒不關,殺!”
陳舞陽懶得廢話:“老子去找徐承宗和徐永寧這兩個王八蛋,他孃的,還反了他們了!”
都怪宋偉那個蠢貨,把南京城託付給這兩個混蛋!
幸好,當時在他極力央求之下,宋偉給他一個條子,上面蓋着守備府的大印,和宋偉的私印。
必要的時候,有決定性作用。
他把桌上的酒全都灌進肚子裡,今天他要藉着酒勁兒,瘋一把!
而長江上正在越過丹徒縣的倭寇,忽然轉了性,不再搶掠商旅,而是千帆競發,朝着南京城全力而來。
不是倭寇首領聽話,而是他們的船支實在裝不下了。
他們的木頭船,能裝多少戰利品?
而南京城外的長江,是天下最繁忙、商旅最聚集之地,放任他們隨便搶,能搶走多少?
也幸好這些商旅,延緩了倭寇的速度。
反倒沿線各島上,宋偉安置的精銳,沒起到任何作用。
陳舞陽走到了吏部公衙。
正堂之上,徐承宗和徐永寧還在廝打。
南京百官正在看熱鬧!
就缺一把瓜子,一場賭局,押大押小,買定離手,看得正熱鬧的時候,彼此還竊竊私語,笑聲不斷。
鏗鏘!
腰刀出鞘。
嘭!
陳舞陽醉醺醺的一腳踹開一個看戲的官員:“槽你孃的,兵臨城下了,還他嗎在扭打!打什麼呢?”
“老子幫幫你們!”
“別用拳頭,拳頭有個屁意思。”
“娘們才用拳頭打架呢,爺們都用刀。”
“來,你們也用刀,看看誰先死!”
“槽你們狗孃的!”
陳舞陽直接一刀,砍在徐承宗的身上。
“啊!”
徐承宗都沒想到,正在扭打的時候,竟然捱了一刀。
這刀劈在他肩膀之上,從後肩膀到後背上,刀鋒嵌在骨縫裡,陳舞陽使勁抽出來。
“啊啊啊!”
徐永寧嚇壞了:“陳舞陽,我們是南京留守,你、你要幹什麼?啊……”
“槽你個狗孃養的!”
“狗屁個南京留守?誰封的?”
“老子咋沒聽到聖旨呢?”
陳舞陽當胸一刀,直接劈在徐永寧的胸口之上。
誰也別想好,都捱了一刀。
徐永寧低頭一看,胸口鮮血淋漓,叫聲更加悽慘了。
他比徐承宗慘,徐承宗的傷口在後背上,自己看不到,不至於如此恐懼。
“倭寇兵臨城下,你們不爲大明效忠。”
“反而在這裡扭打,一打了半個時辰,還他孃的一個都不死!”
“老子看你們都是反賊!”
“在做戲!在拖延時間!”
陳舞陽真的喝多了,張嘴閉嘴全是髒話:“好啊,你們想打,老子成全你們!”
“打架有個屁意思,老子用刀劈死你們,那多爽啊!”
“槽你們狗孃的,老子殺完你們,再把你們九族都殺光了。”
“然後把徐達的墓刨了,老子問問他,怎麼生出你們這樣的廢物!”
“槽你們孃的!”
陳舞陽提着染血的刀,環視所有南京百官:“你們都他孃的是死人啊?”
“倭寇已經打過來了!”
“還他孃的看熱鬧的,自己不活了,大明不要了!”
“好!”“老子今天把你們也都殺了!槽你們狗孃的!再把你們九族都殺了!”
陳舞陽發瘋似的衝過來,提刀就砍,幾個跑得慢的官員直接被砍死。
“陳舞陽造反了,陳舞陽造反了!”不知道誰在喊。
所有官員如鳥獸般乍散。
都跟着喊。
陳舞陽滿臉兇厲:“等着老子回了中樞,一定向皇爺請示,殺光你們九族!”
都知監的番子都看傻了。
陳舞陽喝多了,真的喝多了,什麼話都說,什麼人都殺,問題是真殺啊,這回天塌了!
徐承宗和徐永寧想跑,問題是跑不了啊。
他們兩個一個後背中刀,一個胸口中刀,兩個人躺在地上,看着幾個無辜的官員身上還在流血,人已經死透了。
頓時瑟瑟發抖。
陳舞陽藉着酒瘋,直接殺人,無法無天的人最兇了。
噗通!
陳舞陽坐在地上,不停打着酒嗝:“槽你們狗孃的,老子把你們九族都殺光,殺光!”
“徐承宗呢?徐承宗!老子問你,南京城怎麼守?”
可他的刀,卻指着徐永寧。
徐永寧不停在抖:“我、我們守。”
“守你娘個頭!”
“你娘生你的時候,你是不是腦袋先落地的?”
陳舞陽叱罵道:“還是你娘和別人偷晴,生下你這個野種,你到底是不是徐達的種啊!”
廢話,我先祖是徐達,我爹又不是徐達。
徐永寧嚇得搖頭。
“你他孃的果然是野種!”
陳舞陽吐着酒氣,指着徐承宗:“徐永寧,你說怎麼守!”
你叫錯名字了!
我是魏國公徐承宗。
“立刻去請外地大軍駐守南京城。”徐承宗忍着痛回答。
“槽你孃的,這些廢話用你說嗎?”
陳舞陽厲吼:“老子看你是從你孃的皮炎裡鑽出來的,是屎做的!”
“你娘懷你的時候沒拉屎嗎?全都到憋你身上了?”
徐承宗敢怒不敢言。
“槽你孃的,兩個廢物!”
“還有宋偉那個廢物!”
“怎麼把南京城託付在你們手上了呢?”
“老子看着都心焦!”
“老子一介草民,都比你們強!”
陳舞陽叱罵:“他孃的,徐達肯定是串種了,你們肯定不是徐達的種,老子是不是徐達的孫子呢?”
這是對徐承宗和徐永寧最大的辱罵攻擊。
先祖徐達,是大明的一個符號。
也是徐家顯貴的根源,卻被陳舞陽張嘴閉嘴徐達的叱罵着,作爲後人,卻得哈着應着,這份屈辱,讓他們恨不得立刻就死!
“老子看城池不用守!”
“把你們兩個掛在城外,看看倭寇敢不敢攻城!”
陳舞陽吐着酒氣:“再把南京城所有官吏,權貴、大戶、士紳全都掛在城門外,看看倭寇敢不敢攻城!”
“他孃的,倭寇絕對不敢攻城!”
“你們說,爲什麼?”
陳舞陽似醉非醉,嘿嘿怪笑。
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徐承宗和徐永寧二人卻如遭雷擊,震恐地看着陳舞陽。
“被老子戳破心事了?”
陳舞陽冷笑:“你們小瞧了皇爺,你們那點小九九,老子都能看出來,何況皇爺了?”
“等着吧,消息傳到中樞,皇爺很快就會派人來的。”
“下一次,派來的就不是廢物了!”
陳舞陽使勁拍他倆的臉:“你倆這腦袋,肯定保不住了,你倆的爵位,絕對沒了!”
這話讓兩位國公嚇得臉色發白,但彼此對視一眼,竟想到了一個金蟬脫殼的好機會。
說完,陳舞陽又指了指自己:“看看,老子是不是更像徐達的種?”
“你們兩個,別他孃的給徐達丟臉了!”
陳舞陽晃晃悠悠的往堂外走:“來人,把他們抓起來,送去城門樓子上,再把南京所有官員,都抓起來!”
可是。
沒有一個番子敢動。
誰不是你陳舞陽,你有舅舅許感罩着,只要許感不死,隨你陳舞陽怎麼折騰都不會死的。
可我們不一樣,我們當差是爲了吃飯,是爲了貪污。
如果我們抓了這些人,就算陛下不追究,這些活下來的官員,還能放過我們?放過我們家人?
不是誰都是你陳舞陽的。
也不是隻有你陳舞陽聰明,而是我們明知道,卻不敢說!
“他孃的,一羣慫蛋!”
陳舞陽很清醒,他還得用番子呢,不能殺了,更不能失了人心:“老子親自來抓!”
他把腰刀歸鞘,一手一個,抓着兩個國公往外拖。
拖了兩步,他卻摔倒在地上。
“你們兩個是豬嗎?怎麼這麼重啊?”
陳舞陽眯着醉眼,實在拖不動:“你們能站起來走嗎?”
畫風突變。
魏國公和定國公也看懂了陳舞陽這番操作,別看陳舞陽動手很兇,但他手裡沒權,宋偉將大權交給他倆,沒有他倆,陳舞陽算個屁啊。
而陳舞陽又自己送上門來,助我倆金蟬脫殼。
傻瓜,這一刀,可救了我們呀……
兩個人兩眼一翻,直接裝死。
“槽你們狗孃的!”
陳舞陽想提刀砍死他倆。
早不暈晚不暈,逃脫責任的時候你們倒是暈了!
番子趕緊拉住陳舞陽,可不能殺呀。
“你們把他們擡去守備府,總行了吧?”陳舞陽無奈。
勢單力孤呀!
連番子都顧及南直隸士紳的恐怖實力,他一個人再瘋,能殺多少人?
只要把南京城所有官員、權貴、大戶、士紳掛在城門上,倭寇一個屁都不敢放,立刻乖乖滾蛋。
甚至,把這些人掛在南直隸所有城門上,看看哪個倭寇敢攻城?
別說屠城了,他孃的,能嚇死他們。
奈何,沒人敢做啊。
陳舞陽覺得心累。
只能硬守城了。
南京城目前的兵力,算上皁吏,最多能湊出四千人。
看似人多,但分攤到各個城門,就顯得非常少了,而且,這裡面會有多少居心叵測之徒?
這樣守城,很快就會被攻克。
必須從民間徵召壯丁,組織起有生力量,進行守城。
問題是,南京城沒有大官,無法迅速響應,協調各個部門,將南京城幾十萬人的力量擰成一股繩。
當年設計京師城防的時候,如鋸齒一般精密,各個衙門彼此防備、制衡,看似是整體,其實權力被分散開了。
比如張鳳坐鎮南京城,就能讓所有衙門形成凝聚力。
可離了張鳳,南京城就是一盤散沙。
所以在北京城,皇帝建立九門提督府,就是將城防的權力匯聚到一個人身上,避免權力分散。
但權力集中,意味着這個人,必須是皇帝的心腹中的心腹,否則此人打開城門,或者勾連皇子,就能造反。
陳舞陽能在吏部大殺四方。
卻不能協同南京所有城防,擰成一股繩,他沒這個權力。
甚至,已經有官員在密議,誅殺陳舞陽了。
太陽西垂。
第一批倭寇已經抵達南京北面城門,北面第一道外門,觀音門。
南京城依水而建,在幕府山外,建立三座城門,拱衛北面,從東到西依次是觀音門、佛寧門、上元門。
而繞過燕子磯,東面則是姚坊門、仙鶴門、麒麟門、滄波門等外城城門。
從北面繞過獅子山,則是鳳儀門、定淮門,定淮門西側就是龍江船廠。
獅子山腳就是京營的營盤。
京營在內城裡。
如今,外城城門關閉,倭寇站在觀音門之下,看到高高聳立的城牆,竟生出難以企及之感。
咻咻咻!
箭矢飛上觀音門,卻奈何不了守軍。
城樓上守軍不多,只有二百人。
他們已經收到守備府的命令,守城器械馬上就送過來,他們暫時用箭矢對攻即可。
倭寇越聚越多,無數木頭船飄在江上,卻奈何不了北面第一座城門。
太祖皇帝建造南京城時,將所有因素都考慮其中了。
想打開觀音門,只有兩種途徑,強攻,或者從內部打開。
而強攻觀音門,可能性幾乎爲零,只要有充足的守城器械,能守到天荒地老。
而陳舞陽,卻在軍備庫裡大發雷霆。
“不批軍械,如何守城?”陳舞陽想殺了倉使。
倉使卻跪在地上:“沒有守備府的軍令,下官擅批軍械,是要誅九族的呀!”
“請大人出示守備府軍令,下官立刻給您批出軍械!”
嘭!
陳舞陽使勁踹房門:“宋偉那個弱智!讓人守城,卻不給軍械!拿他守嗎?”
宋偉也防了魏國公、定國公一手。
他壓根就沒想過,倭寇能兵臨南京城。
原因很多,其一,因爲長江口所有島上,都有嚴密佈防,就算是阻擋不住倭寇,也能拖延到他回來,或者張鳳、李震回防。
其二,南京城外城城門,他已經準備了枕木、火油等守城器械,就算倭寇兵臨城下,也足夠使用了。
其三,南京城,纔是大明真正的國都,國都意味着極重的政治意義。
倭寇是圖財,他們搶掠松江府、蘇州府已經足夠了,根本不可能攻打大明國都的。
因爲這回意味着,向大明宣戰!
哪怕皇帝不想打仗,也必須要徹底消滅倭寇,因爲皇帝受不了輿論,連大明國都都被區區賊寇攻打了,皇帝威嚴何在?大明尊嚴何在?
這是逼着皇帝徹底消滅倭寇。
倭寇比誰都清楚,老虎屁股摸不得的道理。
所以,宋偉壓根就沒想過,倭寇真的敢攻打南京城!
他在離開之前,特意下令給各個軍備庫,沒有守備府的命令,決不許調出任何軍械。
這是防備魏國公、定國公雞毛當令箭。
同時,他也擔心軍械從他手中流失,這份責任他宋偉擔不起。
結果就造成了這種結果。
陳舞陽把刀架在倉使的脖子上,仍舊調不出任何軍械來。
軍備庫裡,軍械堆積如山,就是調不出來!
不止軍備庫調不出來軍械。
倉儲也調不出來軍糧!
一粒軍糧都調不出來。
都是宋偉離開南京時候下的命令。
除非張鳳越過宋偉,下達調令,否則一粒糧食也調不出來。
至於銀庫就更別想了,陳舞陽想都不敢想。
因爲銀庫裡,裝着近千萬兩銀子,不可能允許打開的。
“他孃的,這倭寇就是奔着錢糧來的!”
“宋偉這蠢貨,竟然留着各庫,白白送給倭寇!”
“這宋偉到底是有腦子,還是沒腦子啊?”
陳舞陽氣得跳腳,卻毫無辦法。
王竑動了士紳的根子,收走了太多銀子,所以倭寇來了,要把這些銀子搶回來!
“老子一個番子,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對得起皇恩深重了!”
陳舞陽只能親自去觀音門,提着刀去守城門。
然而,他發現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觀音門上,竟沒有守城器械!
“守城器械呢?”
陳舞陽都懵了,宋偉再不是個東西,但離京之前,他真的批了一筆器械的,送抵各門,全都覈准簽收了的。
這些記錄,他在軍備庫那邊看到了的。
可是,觀音門上空空如也。
守將支支吾吾。
“槽你孃的,守城器械呢?”陳舞陽一把薅住他的衣領子,直接把他按在城牆之外,就差把他扔下去了。
這守將也是個弱雞,五十來歲了,是宋偉數次遴選淘汰的官兵,沒地方安置,就安置在城裡巡邏等下等活計。
守將驚恐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老子問你守城器械呢?”
沒有器械,守個屁門啊!
守將腦袋懸在城樓外,哭着說:“大人容稟。”
陳舞陽放開他,讓他說。
“幾日前,確實有一批器械批下來,但是根本就沒批到末將手裡呀!”
那守將苦着臉道:“守備大人批的東西太少了,到我手裡,只剩下幾把弓弩了。”
就是說,中間就被人貪墨了!
陳舞陽拉開弓弩,啪的一聲,弓斷了。
“這他孃的能殺賊?”
那守將卻苦笑道:“這都是好的了,您看看我的刀。”
他抽出刀來,發現卻只有柄,半截刃。
陳舞陽驚呆了,南直隸貪腐竟如此嚴重嗎?
“那半截掉地下的時候,斷了。”守將委屈道。
鐵脆成這樣,聽說過嗎?
很多兵卒都抽出自己的刀,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
陳舞陽忽然笑了起來,笑着笑着,竟流出了眼淚:“看來老天要收我陳舞陽的命啊!”
這是南直隸,不是北直隸!
都叫直隸,但相距甚遠。
從景泰八年之後,北直隸的兵卒收到的裝備,都是合格品,沒有不合格的。
因爲景泰九年組建的軍紀司,就是在軍中查這些事情的,凡是貪墨軍械者,一律處斬,嚴重者誅族。
皇帝也知道當將軍的要貪,索性放開戰利品限制,各軍所繳納的戰利品,中樞負責記錄、分配,全都由軍中來分配,中樞不要。
所以,軍中風氣肅清了一些。
別的不敢保證,軍餉、軍糧、軍械是不敢貪墨的,因爲這三樣處罰最重。
這就導致了明軍戰鬥力暴增。
陳舞陽以爲,天下都是一樣的。
萬沒想到,南京,大明真正的都城,竟爛成這副樣子,守城的官兵刀都是爛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這是皇帝故意而爲的,皇帝不希望南直隸有太強的武力,擔心有人佔據南直隸造反,所以在不停削減南直隸的軍事實力。
“大人,您有所不知。”
“南京承平太久,我們這些看門的,是軍中最差的一等。”
“連百姓都瞧不起我們,叫我們看門狗。”
那守將流出眼淚。
沒錯。
守城門的官兵,都是各軍中最差的,待遇最差、裝備最差、名聲最差。
陳舞陽慢慢站起來,天不救人人自救。
“你們若不想再被叫做看門狗,就和本官一起,打贏這一仗,守住觀音門!”
陳舞陽只能幻想,其他各門軍械充足、鬥志昂揚。
只要他守住觀音門,南京城就守住了。
也許,死了還能被皇爺嘉獎吧,也不負皇恩深重了。
隨着夜幕降臨。
整個南京城陷入恐慌之中。
而城外的倭寇,卻揚着倭刀,嗷嗷亂叫,鬥志昂揚。
陳舞陽攥着刀的手,滲出汗珠。
誰都怕死,他也不例外。
但他更擔心,其他城門不是被攻克的,而是被自己人打開的,這樣會形成一系列連鎖反應。
將本有戰心的南京守軍,頃刻間擊潰。
然後倭寇從外城殺進內城,內城城門再打開,也許宮門還會被打開呢!
那皇帝可就成了奇恥大辱了,不亞於倭郡王被俘啊。
“大人,倭寇開始攻城了!”
守將的聲音,打斷了陳舞陽的思考。
倭寇竟然出現攻城器械。
架起懸梯,搭在城牆上,往城牆上攀爬。
顯然,倭寇是知道明軍守軍不足的問題。
而觀音門上的官兵,十分畏戰,並不敢和倭寇決一死戰,面對爬上來的倭寇,竟有人逃跑。
噗!
陳舞陽一刀劈死逃命,厲吼道:“逃跑者,以謀逆罪論處!”
“都給老子上!”
陳舞陽卻站在後面,逼着其他人往前衝。
他則用刀對準自己人。
這是古代打仗的慣用方式。
當年北京保衛戰的時候,從民間臨時徵召的壯丁,根本不敢上戰場,就讓京營兵卒那刀頂着他們後背,逼着他們往前衝。
那守將迫於無奈,衝過去把一個爬上來的倭寇推倒。
轉瞬間,三四個倭寇爬上來。
官兵閉着眼睛往前衝,嘴裡咿咿呀呀的慘叫,彷彿捱了刀似的,拿着刀隨便砍。
結果,刀斷了。
倭寇的刀卻扎進他的肚子裡。
嗤!
旁邊一個官兵用刀鞘抽在倭寇的臉上,那倭寇都懵了,有這樣打仗的嗎?
他抽出握刀,反手一削,就將這個官兵的腦袋削掉一半。
然後怪異地笑了起來,這南京官兵太弱了。
噗!
陳舞陽一刀攮在他肚子上:“都他孃的看着,這纔是打仗!”
他一腳踹開那個倭寇。
然後把刀丟給那個守將:“這些倭寇都是畜生!”
“你們不殺他們,他們也會殺你!”
“還會把你們在城裡的兄弟姐妹家人,統統殺死!”
“你們只有一條路,要麼攔住他們,要麼全城被屠殺,包括你我,都得死!”
陳舞陽轉眼殺了三個倭寇,但也中了一刀。
他並沒有披甲,容易受傷。
那些官兵面面相覷,不知該不該衝。
而有爬上來的倭寇,一刀砍死一個官兵,根本不給他們思考的時間。
那些官兵才嚇紅了眼,不是殺的,而是嚇得。
倭寇太兇了,真殺人啊。
“老子和你拼了!”
那守將閉着眼睛衝過去,一刀攮在倭寇的肚子上,用了很大的力氣,把他推下了城牆。
“看到沒有,殺人就這麼簡單!”
陳舞陽納悶,宋偉的兵是怎麼練的?這些兵怎麼連殺人都不會呀?
宋偉雖然犯了這麼多錯誤,但來到南直隸,一直兢兢業業,做事頗有章法,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呢?
真不怪宋偉。
宋偉把精銳,沿岸駐防,留在南京城的都是老弱病殘,多是應該淘汰的兵卒。
因爲他不想把戰事拖到南京城。
長江所有島上,都有精銳,就算十幾萬倭寇,沿江一路打,也需要幾天時間。
而這幾天,足夠各路援兵抵達南京城了。
這是宋偉的佈置。
誰能想到,沿岸所有島礁上的精銳,神秘失蹤了!
壓根就沒起到拖延時間的作用。
倭寇長驅直入,直接進了南京城。
“老子殺人了,老子敢殺人了!”
那守將歡呼,發現殺人沒那麼難,他持着倭刀又殺一個,反而有點過癮。
他今年快五十歲了,當了三十年看門狗。
卻沒上過一次戰場。
宋偉挑兵的時候,壓根就沒看他一眼。
他當時都沒看宋偉,甚至心裡還在慶幸,不用上戰場了。
但此刻,他卻覺得不上戰場纔是最大的屈辱。
“幹得不錯!”陳舞陽臉上有血,殺了幾個倭寇了。
搶了幾把倭刀,守軍陸續有了兵器。
但戰損仍舊很大。
因爲官兵懼怕戰爭,不敢殺人。
陳舞陽看了眼城下黑壓壓的人羣,再看看己方,這些瑟瑟發抖的守城兵卒,怕是一個晚上都守不住吧。
城門告破時,他能退回內城,外城幾十萬百姓,能嗎?
他們只能淪爲倭寇的刀下冤鬼。
而爬上城牆的倭寇越來越多,守軍越來越少。
陳舞陽也有幾分力竭。
他也不懂守城啊,沒守過呀,也沒有守城器械,還無處調遣援兵,甚至弓弩還不是他的長項。
導致他只能用刀劈砍,砍死幾個人,他就累得氣喘吁吁了。
殺了第十二個人,他都快累死了。
身上中了七八刀,幸好沒砍中要害,但也受了重傷。
“大人小心!”
那守將疾呼,卻見一個倭寇從背後殺來,陳舞陽收到示警,順勢倒在地上,那倭寇劈了個空。
陳舞陽朝着倭寇褲襠一刀,直接把他劈開。
然而,因爲給陳舞陽示警,那守將沒注意到自己身後,一個倭寇一刀攮在他後腰上。
他痛苦地回頭,劈了一刀,想和那倭寇同歸於盡。
但倭寇鬆開了刀,解下一支小刀,在他喉嚨上一劃,另一隻手再抽回倭刀,速度極快。
守將慢慢倒在了地上。
“喂!”
陳舞陽跑過來,一刀將那倭寇擊退,卻看見守將脖子上噴血,根本就不行了。
甚至,他想叫他名字的時候,發現自己壓根就不知道他叫什麼,只叫出了一聲“喂”。
“大、大人,我、我是孬種嗎?”那守將捂着脖子,呢喃自語。
“不算,不算,你是英雄!是英雄!”陳舞陽止不住淚崩。
雖然僅認識不到一個時辰。
雖然這是個孬兵,但還是讓他很想哭。
那守將艱難地看了一眼南京城:“我、我是兵,不是狗,我、我祖上也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英雄,是兵,是將……不是狗,不是看門狗!”
“你是個好兵,好兵!”
陳舞陽想抓住他,但衝上來的倭寇太多了,他只能朝着那守將大喊。
“大、大人,若能早跟着你,該、該多好啊……”
“你叫什麼?”
陳舞陽很想記住他,可他還不知道這守將的名字呢。
“……虎、虎……”
那守將的聲音已經呢喃不清了,外加城外喊殺震天,陳舞陽沒聽清楚他姓什麼,只聽到“虎”字。
“阿虎,阿虎,老子會幫你報仇!”
陳舞陽發瘋似的衝起來,見人就砍,一邊砍一邊喊:“皇爺,奴婢不愧皇恩!都死吧!”
不止觀音門上。
上元門、佛寧門都在發生同樣的一幕,城門上倭寇越來越多,守軍愈來愈少,甚至不堪一擊。
外城城門,幾乎就在崩潰的一瞬間。
甚至,已經有人在暗戳戳的打開城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