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猛地瞪圓眼睛,匍匐在地:“陛下,您毀了士紳,要用什麼階層替代士紳呢?”
想毀掉任何東西,都需要替代品,否則社會就會動亂。
朱英知道這話會觸怒皇帝,但還是要說:“天下士紳中,縱有不法之徒,但更多的人在支持您呀陛下,江南是大明財稅重地,江南士紳可否說個不字?”
“陛下在江南大開殺戒,可有江南士紳反對過陛下?”
“士紳雖有侷限性,但它是最忠心的!”
“因爲士紳無法造反,完全沒能力造反!”
“這幾年,您大肆鼓勵軍功貴族的出現,想用軍功貴族制衡文官集團。”
“可是陛下呀,南北朝之亂是從何而來的呀?那唐末五代,戰亂何其恐怖呀!”
“以文制武,纔是長治久安之策啊。”
朱英使勁磕頭:“臣出自士紳,最懂士紳,士紳是貪是佔,但不會動搖陛下的統治呀!”
“文官掌權,不會換皇帝,但武將掌權,一定會換皇帝的!”
朱英泣不成聲:“陛下,臣是您的忠犬,臣的榮辱富貴皆在您的身上,臣不會害您的!”
這是第一次,有人反對皇帝蕩清士紳階層。
朱祁鈺陰着臉看着他。
“陛下呀,臣不敢騙您,也不會害您!”
“那些攛掇陛下和士紳作對的人,是真的想害您呀!”
“大明的根子,是士紳!”
“您毀了根子,等於毀了國祚呀,以後誰會支持您呀!”
馮孝在旁咳嗽,示意朱英別說了。
“讓他說。”朱祁鈺瞥了眼馮孝。
支持。
皇帝也需要大部分人支持,皇位才能坐得安穩。
朱祁鈺一直都對士紳報以恨意,想用軍功階層和市民階層取代士紳階層。
可是,這兩個階層,真的會支持皇帝嗎?
而且,他們的支持力度在哪裡?能讓皇帝坐穩皇位嗎?
這個問題,朱祁鈺一直很少想,朱英戳破了這層窗戶紙。
朱英則重重磕頭:“陛下,臣知道您的想法,您想讓國家昌盛,讓國祚綿長。”
“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國運竊奪者,士紳。”
“就想到剷除士紳,讓天下百姓變成小地主。”
“可是呀陛下,誰都能剷除士紳,唯獨您不行!”
朱英真的豁出去了。
“您是皇帝,士紳擁護的是正統!是大明!是皇帝!維護的是您呀!”
“臣說一句僭越的話,土木堡之變後,朝中無帝,爲何朝臣會迎您繼位?”
“因爲朝中所有官員,都是士紳!他們維護您,就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呀!”
“真正擁護天下正朔的是,是士紳啊!最怕天下大亂的是,同樣是士紳啊!真正維護皇帝的,是士紳啊!”
“您口中的貧寒百姓,他們會支持您嗎?”
“臣在山東,天天和百姓打交道,知道百姓天生有軟弱性,他們只會委曲求全,哪怕知道您對他們好,可您有什麼事情,他們能幫着您解決問題嗎?”
“不能呀!”
“甚至,您想徵其爲兵,也要給足好處,否則他們偷奸耍滑,不會爲您賣命的!”
“您就算掏心挖肺的對百姓好,他們也會把這些當成理所當然,他們不會念着您的好,反而只會盯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盯着自己的飯碗!這纔是人心啊!”
“反而,您稍微加稅,他們就會唾罵您、惱恨您。”
“百姓軟弱、唯利是圖、偷奸耍滑,不值得您爲他們做這些啊!”
“陛下呀,臣知道您的心思,可您沒和那些升斗小民打過交道,您見過他們,就會知道有多失望了!”
“這些人是靠不住的!”
“您不給他們利益,他們就不會支持您的!”
“就算支持您,又有什麼用呀?他們不掌握生產資料,也不掌握社會話語權,如何支持您呀?”
“若給利益,他們就會變成新的士紳!”
“陛下,今天士紳的祖上,難道不也是百姓嗎?無非是因緣際會,得了機會而已!”
“這個世界上,剝削和壓迫是永遠存在的,不會因您而改變的!”
朱英淚如雨下:“陛下,軍功階層靠不住,農民階層更靠不住啊!”
“您能靠的,只有士紳呀陛下!”
朱祁鈺目光陰冷:“那你想說,別讓朕折騰了?”
“不!”
“臣絕非勸諫陛下,而是希望臣的一片丹心,能讓陛下看清事實!”
“您可以處置士紳,但絕不能蕩平士紳啊!”
“士紳,纔是您掌控天下的基石!”
“您不能自毀根基呀陛下!”
朱英這番話真的振聾發聵。
朱祁鈺一直沒想過這個問題,他一直在扶持軍功階層,並想打破士紳,將天下農民變成小地主階級。
這樣一來,就能得到短暫的公平。
起碼能得二十年公平。
但是,朱英這番話說得讓他難以自制,朕一直以來做錯了?
“朕的根基,是士紳?”這個論調,讓朱祁鈺很難接受。
竊奪國運的人,就是士紳啊。
他們什麼時候成爲王朝的根基了呢?成爲皇帝掌控天下的基石了呢?
“陛下,滿朝臣子,出自哪裡?”
“地方的糧長、吏員,出自哪裡?”
“大明靠誰在掌控基層?”
“甚至,大明的稅收,掌握在誰的手裡呀?陛下!”
朱英哭泣道:“陛下想整飭士紳,可以!陛下想改造士紳,也可以!”
“但絕對不能蕩平士紳!”
“就算要蕩平士紳,也要考慮好,用何人來收稅?用何人來掌控基層?”
“而且,還要做好基層混亂的準備。”
“臣最擔心的,就是基層亂了,一旦士紳被剷除,整個社會基層就徹底亂了,屆時陛下有強兵,難道能將六千萬國民殺光嗎?再來一次靖難嗎?”
朱英叩首:“臣雖不在中樞,但慫恿陛下殺戮士紳之人,必是叛臣,請陛下誅之!”
士紳,竟這麼重要嗎?
朱祁鈺也考慮過,從士紳家族裡拿出來的銀子,足夠大明運轉十年了,到時候再重組基層架構而已。
但朱英說的一句話,讓他束手束腳。
士紳掌控着大明帝國的基層,一旦皇帝動手,士紳不會坐以待斃,必然遍地烽煙,重新蕩平一次,大明還剩下幾分元氣了?
這是個死結啊。
朱祁鈺很無奈地坐在椅子上。
朱英磕頭時間很長,發現皇帝沒有聲響,心裡微微鬆了口氣,皇帝聽進去了。
“先起來。”
皇帝聲音傳來,朱英長吐口氣,活下來了!
別以爲朱英傻,他要去交趾擔任一屆督撫,交趾距離京師多遠?恐怕要三四年時間見不到皇帝了。
如何能做到簡在帝心?
必須得拿出不一樣的看法,讓皇帝牢牢記住他朱英。
而想在地方做事,必須要有皇帝的信任。
看看項文曜,本來在貴州做得不錯,但失了皇帝的信任,就被嶽正摘桃子了。
他朱英必須表明身份,他是皇帝的忠犬。
這樣,他才能在地方放開手腳。
起碼有言官污衊他造反,皇帝會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僅僅這個機會,就非常重要了。
所以,朱英要提出一個朝臣不敢提的觀點,他在告訴皇帝,我朱英是您忠心的走狗,汪汪汪!
于謙要是敢說這番話,皇帝會立刻砍了他;
姚夔等人爲了留住朱祁鎮,已經耗盡了皇帝的耐心,就算想說,皇帝也不給機會說。
所以朝中有人看得清楚,卻不敢說、不能說。
地方督撫中,朱英的功績最大,又得皇帝寵愛,所以他敢說。
其實,這番話若他不說,到了南京,胡濙也會說的。
皇帝沒對士紳動手,一旦動手,無論在北京還是南京,都會有人勸諫的。
朱英卻抓準這個時機,向皇帝搖尾乞憐,簡在帝心。
“臣謝陛下不殺之恩!”
朱英磕頭謝恩。
“朕是聽不進勸的皇帝嗎?”
朱祁鈺看着他:“雖一別兩年,朕的初心,從未變過。”
“什麼勸諫的話,朕都聽得進去的。”
“陛下賢名,是以天下昌盛。”朱英磕個頭站起來。
“朱英,你把朕帶坑裡了。”
朱祁鈺反應過來了:“朕何時說要剷除天下士紳了?”
“陛下,即便是一地士紳,也不能剷除呀!”
朱英正色道:“大明基層,掌握在士紳手裡,剷除了士紳,誰來填補基層呢?”
“中樞來!”
朱祁鈺道:“朕要收回收稅權,中樞來親自收稅。”
收稅權,放在地方士紳手裡,是中樞的弱點,一旦地方抗稅,財政就難以維繫了。
而且,他要重建基層,把皇權伸到鄉村去。
朱英還要說。
朱祁鈺擺擺手:“朕要開海,若不剪除士紳,就貿然開海,朱英你說,誰會是最大受益者?”
“伱說的沒錯,大明的基石是士紳。”
“但是,它只能當成基石,而不能當朕的絆腳石,更不能翻身起來,壓在朕的腦袋之上!”
朱英明白了,皇帝擔心士紳擁有巨大利益之後,變成財閥世家。
“陛下可設重稅,用重稅來挾制士紳。”朱英這個辦法最好。
大美遍地財團,政府依舊穩如泰山呢?因爲收稅制度優越,把財團當成羊毛來薅。
太祖皇帝構架大明時候,也走的是這條路,對士紳收重稅,把他們當成肥羊。
結果,太宗皇帝靖難,爲了穩定皇位,被迫和士紳做妥協。
後世之君都是短命鬼,就給了士紳做大的機會。
“把你的想法寫出來。”
“臣遵旨!”朱英欲言又止。
“用膳吧。”
用過早飯後,則打發朱英去寫奏疏,他則一邊看奏疏,一邊思考士紳的問題。
晚間時候,項忠和樑珤入龍船拜見。
二人風塵僕僕,從海上而來。
先稟報了戰果,以及水師訓練程度,重要的是水師戰力。
朱祁鈺聽得仔細:“朕欲組建六大水師,定額在六十萬以上。”
“其一是渤海水師,駐紮天津,兵額爲十萬,寶船六艘,大艦千艘,中、小船若干。”
“項忠,朕想讓你來擔任渤海水師總兵官,負責渤海灣內,北直隸、遼寧、山東三省海上一切事宜。”
“並允許你在青島,修建一處駐地,若南方有軍務,可從青島出港馳援南方。”
“同時,在大連也修建軍港,隨時可馳援朝鮮。”
項忠一聽寶船六艘,就知道皇帝要有大手筆。
節制十萬大軍啊,何等位高權重?
但項忠卻感到滿滿的責任,他跪伏在地:“臣必殫精竭慮,爲陛下執掌渤海水師。”
“朕還要設朝鮮水師,駐紮在對馬島上,實額十萬,負責整個朝鮮東西安全。”
“總兵人選,朕還沒考慮清楚。”
“改松江府,爲上海府,建立上海水師,實額十五萬大軍,和渤海水師規制一樣。”
“樑珤,你來擔任上海水師總兵官!”
“負責江蘇、南直隸、浙江沿海軍務。”
“改江蘇海州爲連雲港,在連雲港的島上,建立一個軍港;在鹽城、豐利外,建築軍港;在寧波府舟山,建立軍港;在臺州府海門衛和溫州府磐石衛都建立軍港。”
“整個東南沿海的要務,朕全都放在你的肩上了!”
樑珤就知道,皇帝隱藏他兩年,會給他一個大驚喜。
果然,整個東南沿海的水師,都在樑珤身上,樑珤很快就要立下大功,榮封國公是早晚的事情。
“臣謝陛下重用!”樑珤磕頭。
“在福建設福建水師,沿海各府皆建軍港,實額七萬人。”
人選朱祁鈺還沒想好。
之所以人少,主要是福建暫時沒有戰事,等擴入臺.灣後,再行增加。
“在兩廣沿海,建立南海水師,駐地設在廣州和蓋寶島(安南),並在兩廣沿海全部建軍港,實額十五萬。”
兩廣沿海,至關重要,朱祁鈺其實是想讓方瑛來做的。
但方瑛還在督撫兩廣,分身乏術,只能從中樞調人。
得派個能臣去,不能全用勳爵。
“等收復交趾之後,朕還要建交趾水師,實額十萬,負責整個中南半島上的軍務!”
六大水師,兵額高達六十七萬。
這個數字未來還會增長。
現在定下來的兩個總兵官,就是樑珤和項忠。
項忠心裡微微失望,接下來,渤海水師戰爭是最少的,他立功的機會最少。
“說是六大水師,其實就你們手上兩萬多人。”
朱祁鈺自嘲笑道:“如今的重中之重,一是東南沿海的倭寇,二是以對馬島爲跳板,進入倭國。”
“所以呀,項忠和樑珤,你們兩個肩上擔子最重。”
項忠眼睛一亮,只要他做得好,那麼南海水師未來還得他掌印。
從兵額就知道,南海和上海兩大水師,在未來是重中之重。
水師隨駕南下。
朱祁鈺在濟南府足足停了七天,龍船才南行。
在十月下旬。
逯杲的奏疏傳來,經過逯杲調查,暹羅王拉梅萱確實有吹噓之嫌,暹羅確實有畝產30石的土地,但非常少,至於畝產18石的土地,也並不多,暹羅畝產4石的土地是非常的多。
但是,暹羅確實沒有大饑荒。
暹羅百姓懶惰,不事生產,卻不捱餓,說明土地適合耕種。
隨侍的重臣不多,但都是皇帝看重的青年才俊,比如何喬新、何宜、丘濬、彭韶等人。
“陛下,按照逯指揮使說的,暹羅人並未精耕細作,甚至還有很多荒田,就已經不捱餓了。”
丘濬咋舌:“臣看那暹羅王其實所言不虛,只是百姓並未精耕細作而已。”
朱祁鈺點頭:“你有什麼看法?”
丘濬翻個白眼:“當然是打下來嘍。”
朱祁鈺大笑:“對了,內閣爲何沒有批覆?”
他在想,怎麼才能和暹羅接壤呢?
“陛下,內閣怕是認爲該打下來,所以批覆也是浪費筆墨。”丘濬淨說大實話。
朱祁鈺不以爲忤:“內閣愈發慵懶了,不批覆來糊弄朕,哈哈。”
“陛下,暹羅王欲進獻稻種,您是何看法呀?”何喬新開口。
何喬新是何文淵的兒子,此人甚是不凡,連胡濙、于謙都對他讚不絕口。
“收着,暹羅缺馬,讓太僕寺賜下些蒙古馬,賜一百匹吧。”
朱祁鈺現在有多是馬。
大明境內的馬場,都在陸續拆除,草場也要改成耕地。
而在熱河、寧夏、漢州、山西等地,設下了十幾個大型馬場,一百多個小型馬場,馬文升上任後,對馬場進行新規劃。
如今大明有良馬四十多萬匹,種馬十二萬匹,駑馬、挽馬過百萬匹。
這麼多馬,當然不是買來的。
而是戰爭的繳獲。
牛羊更多,等今年年底會殺很多很多羊,這些羊會製成臘肉存放起來。
“陛下,賜駑馬怎麼樣?”丘濬笑問。
“你怎麼這麼摳呢?還要和暹羅做生意呢,多賜點良馬,讓他們找咱們買馬……”
丘濬卻跪在地上:“陛下,馬不可輕賣!”
“暹羅盛產稻米,若再賣給他們戰馬、火器,他們可就成爲中南霸主了,大明想打下他們,何其困難?”
何喬新、何意、彭韶跟着反對。
“嗯,賜幾匹良馬吧,然後多賜駑馬。”
“陛下聖明!”丘濬磕頭。
“告訴逯杲,朕對大象沒興趣,象輅朕早就不用了,讓他們多獻稻米和水果來。”
馮孝讓司禮監的人擬定聖旨。
“催促夏壎,交趾該重回大明的懷抱了,下一個雨季來臨之前,朕要整個安南!”
朱祁鈺對夏壎隔岸觀火有些不滿。
不快些吞併安南,就無法打通去暹羅的道路,沒有天兵威壓,暹羅就不會恐懼於大明。
“陛下,占城國已經只剩下片隅之地了,咱們吞併安南後,該怎麼辦?”何喬新發言。
“占城王室還算恭順。”
朱祁鈺沉吟道:“就宣回大明來,挑個地方,封個伯爵,養着吧。”
“陛下,太祖祖制,非軍功不可授爵!”
丘濬反對:“而且,占城國已經不剩什麼地盤了,卻要榮封世襲罔替的伯爵,大明吃虧了呀!”
何喬新也道:“大明伯爵何其難封,都是將領用命拼回來的,給占城王室封爵,該封幾個?那麼以後其他王室呢?難道都封爵位嗎?那樣的話,大明爵位還值錢嗎?”
朱祁鈺沉吟:“你們怎麼看?”
“回陛下,臣以爲封武勳,帶回京師榮養起來。”何喬新夠糊弄人的。
武勳是散官,並不世襲。
關鍵是,若占城王室不滿,逃回國內搞叛亂,頭疼的還是大明。
一直沒說話的何宜,卻冷笑兩聲:“陛下何不斬草除根呢?”朱祁鈺看向他:“說下去。”
“等收復交趾的時候,可買通安南將軍,打下占城國屬地,將佔城王全家屠淨!”
何宜冷笑道:“那占城國延續百年,王室錢財必然不菲,何不收爲己用,充作軍資呢?”
“何大人,那占城王對大明還算恭順的……”彭韶小聲道。
“恭順?當初大明丟了交趾的時候,他爲什麼沒幫忙呢?”
“我大明強大,他自然恭順!”
“等我大明衰落之時,他們還會恭順嗎?”
何宜厲聲道:“陛下曾言,非我族裔,其心必異。”
“他占城王既然恭順,爲何不全面漢化?用漢文取漢名?爲什麼從不進獻占城稻種?他們是何居心?”
“哼!臣以爲那占城王不過是假恭順罷了!”
“此等蛀蟲,朝廷養他何意?”
“不如利用安南軍,將此事做絕!”
何宜是真的夠狠的。
但對朱祁鈺的胃口,他點了點頭:“那占城百姓,是否會懷念他們的王呢?”
“陛下心慈!”
“臣以爲,可誘使安南軍南下,禍亂整個占城國,咱們再平定安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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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整個占城國破敗不堪。”
“那些百姓十不存一,活下來的都會感激大明,大明再收其地納其民,豈不痛快?”
“這樣,就沒有了頑固勢力困擾,占城就成爲一塊白地,就能徹底融入大明瞭。”
何宜跪伏在地:“請陛下采納!”
朱祁鈺站起來,親手將他扶起來:“你能將心擺正,朕很欣慰。”
“朕是漢人的父母,心永遠擺在漢人這邊!”
“你是漢人的官員,心自然要向着咱們自己人,纔是個好官啊!”
“咱們是一家人,對外人仁慈,是對自己的殘忍!”
丘濬在一旁聽着,狂翻白眼,您也太明顯了吧?裝一下不行嗎?
“陛下聖明!”丘濬跪地高呼。
大明一直在實行大漢族主義。
從未變過。
“臣生是漢人,死是漢鬼。”
“所以臣一言而滅占城,卻問心無愧。”
“因爲臣是漢人!打仗是堂堂正正的,落後就要捱打,沒錯的!”
何宜恭恭敬敬磕頭,滿臉坦然。
“朕就需要你們這樣的官員。”
朱祁鈺大笑:“何宜,你將所想寫成奏章,送去中樞,由內閣下旨,送去安南,交給夏壎。”
“臣遵旨!”
何宜也想升官啊,摸準了皇帝脈搏,自然得順着說。
試問朝堂百官,哪個心裡不以漢人爲榮?
只是一直沒戳破而已。
“派些侍衛去民間看看。”
“朕想看看民間的真實情況。”
“告訴侍衛們,不要被人矇蔽,有些事是當地官員做出來的。”
“朕不要看這些假的,朕要看真的。”
“還有,誰敢隱瞞實情,和本地官員沆瀣一氣,他趁早滾出宮中,他爹也不必幹了,滾回老家養老去吧。”
朱祁鈺就想看看真實的民間,真正的大明。
在水上的日子,甚是無聊。
至於偶遇賣藝的畫舫倌人,更是想都別想,皇帝走哪條河,整條河都戒嚴,不可能出現任何人的。
護衛的水師、兩岸的馬軍,以及當地的衛所兵,都不是吃素的。
而在朝鮮。
王越收到中樞的批覆。
橫跨渤海灣,走海路傳遞信息,縮減了朝鮮到中樞的距離。
中樞讓他將朝鮮百姓,編戶齊民,落下戶籍,重新分地,並讓孫可法,嚴懲朝鮮士紳,以朝鮮之財,解朝鮮之困。
再從大明調入一批士紳去朝鮮,安家落戶。
這批士紳,就得從江南出了。
又從北方移一批百姓入朝。
安南的雨季已經過去了。
安南的朝局,也變得穩定下來,黎思誠政鬥失敗,謠傳黎思誠人瘋了,如今主政的是丁列。
丁列已經遣使,和大明交涉,請大明將安南北部還給安南。
夏壎還在鴻基。
鴻基已經建造成爲軍港基地。
如今廣西兩個府,已經全部劃分完畢,並沿河設置重兵。
城池名字,也是延續永樂朝的名字,全部用漢書書寫,並插上了大明龍旗。
各地的官吏系統,已經基本架構完畢。
包括廣西治所,已經從桂林,轉移到了南寧。
七十萬廣西土人,被安置在新建的兩府,因罪被強制解甲歸田的有二十萬人,這些人從軍中退下來,進入地方任職。
因爲是有罪的,並沒有擔任吏員,只是擔任地方皁吏等等官位,但退伍金是照發的。
他們在當地都分到了田地,媳婦也是分配的,甚至還分了個安南奴隸給他們,若不願意當皁吏的,則銀行資助一筆貸款,做些小生意。
中樞嚴令,有功之臣,務必妥善安置。
主要擔心這些人心中不滿,在民間造反。
整個夏天,方瑛都在整頓軍制。
將那些在軍中混吃等死、貪生怕死的,全部清除軍隊。
廣西軍剩下47萬人。
而廣西的人口,在這一年的時間內,翻了一倍,超過了七百萬人,其中有190萬人是嬰兒。
都是軍卒的孩子。
甚至,中樞鼓勵軍卒生子,生孩子還給發一個銀幣做生子補貼。
這就導致了軍中納妾速度飆升,生孩子的速度在增快。
夏壎初時沒看透中樞的想法。
但最近,他看透了。
中樞明顯擔心廣西狼兵因爲生活好了,而戰鬥力銳減,就用鼓勵生育的方式,讓他們變窮!
別以爲生個孩子,給補貼一個銀幣是好事。
就這一個銀幣,都不夠孩子花一年的!
何況,廣西又成爲大明商貿發達之地,各種嬰幼兒的產業,瘋狂發展,正在榨乾狼兵的荷包。
倒逼狼兵去戰場上建功立業,賺軍餉得賞賜,最好能出去掠奪一波。
最近,軍中正在鼓譟方瑛出戰。
這番操作,夏壎看懂後,竟不寒而慄。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當中樞把丁口看做物品的時候,那麼中樞和無情的天地有什麼區別呢?
中樞催促的聖旨傳來。
南下,侵吞安南全部,變得水到渠成。
夏壎還往深了想了一層,皇帝南巡,江南士紳肯定要分出來一些,來重建的交趾省。
這是一環扣一環啊。
安南的使臣又來,請求大明歸還安南北部。
即便知道大明連城池名字都改了,安南百姓也強制起了漢名,落下戶籍,但安南朝廷還是不遺餘力,不停派人交涉。
而邊永的兒子,邊鏞帶着皇帝的賞賜,剛到鴻基。
和夏壎密談後,邊鏞渡江來到河內,冊封黎思誠爲安南王。
冊封禮上,丁列麪皮抽動,中原皇帝這是不想讓安南消停啊!
黎思誠卻看不出什麼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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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恭恭敬敬受了聖旨,然後自己就把自己關入王宮,不肯出來了。
當天晚上,丁列找到邊鏞,開門見山。
“丁大人,陛下惦記着安南王啊。”邊鏞皮笑肉不笑。
“需要什麼條件,大明才願意歸還北部疆土?”
邊鏞看着丁列,還做夢呢?
“大明揮師南下,安南也不會束手就擒的!”
“真打下去,沒個幾年,是打不完這一仗的!”
“大明難道就想要一個打成一片焦土的安南?”
丁列真的生氣了。
“丁大人,在下能視爲這番話,是安南向大明宣戰嗎?”邊鏞問。
丁列直接變色:“你!”
“若您敢觸犯陛下龍威,莫說把安南打成焦土,就是把安南之地抹平,大明也能做到。”
邊鏞笑道:“不過呢,陛下乃聖君,對屬國甚是照顧。”
“安南若出一萬船糧食,大明就可暫休兵戈。”
丁列傻眼了,我把糧食運給你,讓你打我嗎?
邊鏞也不在河內停留。
休整幾天,就繼續南下,出使占城國。
然而,邊鏞剛走幾天後,十月初九,駐紮在江對岸的明軍,開始調動,十月十七,明軍乘船南下。
丁列遣使問明軍爲何南下,結果明軍沒有迴應。
他則派兵半渡擊之。
雙方交火。
夏壎手中有三萬狼兵,都是火槍兵,有七千兵裝備着火繩槍。
安南兵襲擾一次,被夏壎打退一次。
耗時三天,第一股明軍才登陸,抄了安南軍後路,才讓大部隊登陸。
夏壎掌握渡口。
後續明軍陸陸續續過河。
此戰方瑛親自督戰,總共率軍三十萬。
被方瑛分成六軍,每軍三萬人,渡河後,先控制河內東面的城池,海陽、廣安、海防、建安、太平等城。
夏壎這路,則包圍安南王都河內。
方瑛親率十二萬中軍,在十月二十七,抵達河內,包圍河內。
河內堅城,若硬打的,需要十萬大軍圍城,沒個幾年是打不下來的。
方瑛也不急。
再次拆分中軍,又拆分出三軍,每軍三萬,向西攻克山西、東木、樂鬆、朗達、文安、杭蓋等城池。
使西部城池,和大明接壤。
並一路向南攻掠。
同時,夏壎率領本部南下,攻打河東、河西、河南,將河內變成一座孤城。
主政的丁列,收到一封封敗報。
整個人都傻了,明軍怎麼這麼快呀?
三十三萬明軍,圍住河內後,分散開來,開始攻掠附近所有城池,把空虛的城池全部佔住,至於難打的,則困成孤城,把安南給切開。
安南的大軍,在西面和南面,防備老撾、柬埔寨和占城。
明軍南下速度太快,丁列反而沒有調兵回防,因爲回防的話,就給明軍圍點打援的機會。
明軍擺明了是想圍點打援,攻打來救援的安南軍。
“南狩!”
丁列做出最有利的決定,放棄河內,往南跑。
別看明軍迅速取得戰場優勢,安南軍可並未收到損失,一旦丁列南下,整盤棋就活了,主動權重新回到丁列手中。
丁列搞倒了黎思誠,整個朝堂是他的一言堂,好處凸顯出來了,沒有其他聲音,他下令南下,令行禁止,立刻收拾東西,準備南下。
丁列更狠,派兵把城內的安南百姓全都搶掠一空,帶不走的就燒掉,把這些嗷嗷待哺的百姓丟給大明,讓大明養着去吧。
圍困河內的只有三萬明軍,根本圍不住。
丁列手中安南軍在十七萬上下,順利突圍。
在河東和明軍打了一仗,丁列把河東城給燒了,沿途洗劫,並燒燬大面積耕地,堅壁清野,並大肆放明軍屠殺的謠言。
本來安南是他的基本盤,但丁列不要了,把錢糧都燒了,留下個爛攤子給大明。
用燒燬農田、搶掠百姓的方式,延緩明軍南下的速度。
丁列真夠絕的。
但是,丁列卻發財了,整個王都的財貨,十七萬大軍,趕着蔓延幾十裡的馬車,蜿蜒地往南撤。
並沿途焚燬城池,繼續搶掠。
打了幾仗後,丁列發現明軍並不強啊,乾脆,他開始攻打明軍佔據的城池,幾座城池易手,他開始搶掠、焚燒。
一路上燒殺掠奪。
結果,在河南,碰到了釘子。
夏壎剛打下河南,氣兒還沒喘勻呢,就聽說後面的城池被丁列搶走,並焚燬了。
“丁列可真是個狠人啊。”
“是大明成全他了呀!”
“若不是大明,幫他剷除異己,安南朝堂上怎麼只有他一個聲音呢?”
“沒給他朝堂扯皮的時間,反而讓他佔據了戰場主動權。”
夏壎嘆息:“真的果斷,若讓丁列逃竄,整合西、南軍力,安南軍會高達四十多萬大軍!”
“到時候必有一番惡戰,最好能把他堵在河內,圍點打援!”
以前是明軍打,安南守。
丁列放棄河內,就變成了明軍守,安南打,藉此掌握主動權。
別忘了,丁列是權臣,他不是皇帝,國民死活跟他有啥關係啊?反正有黎思誠這個倒黴蛋下罪己詔,他快活就好了。
夏壎正分析呢,手下就來稟報,安南軍打來了。
丁列十分挑釁,槍桿上掛着明軍的人頭,氣勢洶洶而來。
“開城野戰!”
夏壎不是傻,而是城池他是剛打下來的,幾面城牆都損壞了,守城反而會大敗。
再說了,明軍正是氣勢如虹的時候。
三萬對十七萬,也不是沒有自保之力。
丁列看見河南城門開了,頓覺這股明軍不簡單,他又發現,這股明軍有騎兵。
騎兵護住兩翼,把步兵圍在中間。
靠近安南軍的時候,騎兵散開,火槍兵對着安南軍開火。
等到安南軍反擊的時候,騎兵則射箭襲擾,給火槍兵填充彈藥的時間。
一輪一輪火槍打完。
安南軍死傷不重,但士氣明顯暴跌。
他們根本打不着明軍,明明都是步兵,偏偏明軍有騎兵護住,不給安南騎兵反擊的機會。
而對着騎兵射箭,則有步兵張開木盾,爲騎兵遮擋箭矢。
明軍如車輪一般的戰陣,一輪輪打火槍。
打得安南軍心裡窩火,被迫後退。
他剛退。
城內傳來急切的馬蹄聲,一股全副武裝的騎兵從城中奔馳而來,人數不多,只有兩千人上下。
但胯下皆是良馬,裝備精良,馬上有弓弩、火銃,甚至還掛着一支帶着鉤的長槍。
騎兵在土地上疾馳,發出振聾發聵的聲響。
安南軍登時就慌了。
丁列都看傻眼了,這股明軍怎麼這麼強?
想讓步軍快速脫離戰場,他只能派出自己的騎兵隊,安南騎兵人數在七千左右,這可是權臣的老本。
安南的馬,比蒙古還矮。
蒙古馬就矮,安南馬更矮。
和蒙古馬比起來,有種爸爸見兒子的錯覺。
安南騎兵也不弱,這些都是安南貴族的家丁,都是用銀子餵養出來的,裝備也算精良。
但是,他們的戰法落後。
兩軍靠近時,明騎先射箭,安騎也射箭回擊。
而更近時,明騎忽然拿出火槍,安騎也知道火槍,但他們還停留在火銃的階段,明騎用的是能瞄準的火繩槍。
愣神的時候,明騎開火。
明騎的火槍,並不打人,而是打馬!
專門往馬身上打。
安騎被迫調轉馬頭,不肯和明騎對衝。
明騎迅速散開,組成一個個小旗,把安騎切割,然後有的用火槍,有的用木槍,彼此配合。
安騎迅速落入下風,不少騎兵被打下馬,然後兩根木槍像鉤子一樣,鉤住一個人,快馬在地上拖。
細看會發現,木槍上面有一把鉤子似的白刃。
配合十分默契。
這樣的戰陣,需要大量時間訓練、磨合,才能初見成效,而騎兵訓練,那是非常燒錢的。
“完了!”
丁列發覺不妙,熱武器和冷兵器融合使用,這是廖莊想出來的新戰法。
明騎主將,赫然就是廖莊!
丁列鳴金收兵。
可這是戰場啊。
明軍佔據了優勢,夏壎下令,騎步前壓,掩殺安南軍。
足足打了一個多時辰,安南軍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