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鹽商爭着搶着閹割自己,明中六大奇案,陳友案(1.5萬)
可以說,鹽稅撐起了半個大明朝。
鹽商,又以兩淮稱雄,兩淮鹽,天下鹹。
揚州在運河旁,就促成了揚州是兩淮鹽業,甚至是大明鹽業的中心。
自太祖起,大明實行開中法。
何謂開中法?
就是以食鹽銷售權爲代價,鼓勵商人將內地的糧食等生活必需品運到邊關邊鎮。
鹽商就用糧食,換取鹽引,然後將食鹽運去各地銷售,鹽商只要付出收購和運輸的成本費用後,剩餘的就是鹽商的利潤。
鹽商是專賣的,是壟斷的,主動權又握在鹽商手裡,所以鹽商的利潤是非常豐厚的。
而開中法的敗壞,和朝廷濫發鹽引有着直接關係。
鹽商不能賠錢,那麼只能將濫發的鹽引,轉移到百姓頭上,所以鹽價暴增,私鹽氾濫。
詭異的是,鹽價暴漲、鹽商利潤暴增,鹽引竟然更值錢,甚至成爲以物易物的一般等價物,充當貨幣的價值存在。
到了景泰朝,開中法已經搖搖欲墜了。
鹽商的成分,就有意思了。
揚州鹽商,多爲僑寄揚州的外地商人,如今徽商尚未成氣候,由是兩淮商人、徐州商人、鳳陽商人、江南商人等等,各地商人都在揚州販鹽,形成駁雜的鹽商集團。
宋偉入駐揚州府,先將揚州府登記造冊的商賈先了解一遍,然後將其全部集中起來了,辦了這場盛會。
邀請了188家商賈,各家的掌舵人,此刻都跪伏在地。
宋偉端坐椅子上。
“可知本督是誰呀?”宋偉問。
各地的商賈在揚州做鹽商,已經形成商幫,有了商幫,就有了頭人。
而且,能做鹽商的,上面一定有人。
否則弄不到鹽引,想讓朝廷賒賬都沒機會,天下富商多的是,哪裡輪得到他們呀。
宋偉到揚州督鹽的消息,從宋偉出京,就傳了出來。
各大商賈已經開始商議對策了,更多的是花錢賄賂宋偉,回去糊弄皇帝,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徐州商人趙正吉卻道:“那宋偉出自西寧侯府,本是戴罪之身,卻被皇上特赦,命其督鹽,其實取吾等之財,彌補帝心。”
“我們應該銷燬賬本,清除存鹽,遣散鹽丁,讓全國鹽業癱瘓。”
“熬幾個月,皇上自然會收回爪牙,宋偉就不攻自破了。”
趙正吉這才叫蛇打七寸。
皇帝是大明的裁判,最怕的不是鹽商造反,而是百姓叫苦,百姓吃不上鹽,就會鬧事,皇帝就會收回爪牙,繼續當裁判。
所以,鹽商立刻遣散了鹽丁,失業的鹽丁在各地造反。
僅斷鹽一個月,北方就開始叫苦,沒有鹽吃呀,南方百姓也心中怨懟,報紙上不厭其煩的刊登缺鹽問題。
直到漢宗案爆發,皇帝關閉了南京城門。
天下消停了。
直到南京城門再次打開,南京富戶被誅殺的誅殺,流放的流放,四十萬人啊!
鹽商傻眼了,報紙也不跳了。
彷彿天下百姓吃到鹽了似的。
皇帝根本就不是裁判,也不是選手,而是閻王啊!
百年前,大明也有這樣的皇帝,江南士紳誰不怕啊,明初四大案,死了十萬人!
這才爆發一案,就死這些人!
“說話!”宋偉懶洋洋開口。
“大人是原南京守備宋偉,宋大人。”浙商的頭人顧繡開口。
“既然知道本督,那可知本督犯了何罪呀?”
宋偉也有意思,問這些鹽商自己犯了什麼罪。
他們也不敢說呀。
鳳商頭人洪長濤回稟:“大人被小人算計,導致龍庭被攻打,皇上震怒,被奪職閒住。”
“看來你們對本督還是很瞭解的嘛。”
宋偉還在笑:“可是,你們知道本督又捱罵了嗎?”
“啊!”
忽然,宋偉爆喝:“因爲伱們,本督又被聖上罵了!”
“聖上罵我不堪重用,區區小事都辦不好。”
“這天下是聖上的,還是你們這羣狗東西的?”
“回答本督!”
宋偉眼眸倒豎:“本督來督鹽,你們卻撂挑子,讓天下無鹽可食,讓本督丟了聖眷。”
“好呀,反正本督是天下笑柄!你們也跟着笑吧!”
“笑!”
所有鹽商,強擠出一抹笑容,比哭還難看呢。
“笑出聲來!”宋偉爆喝。
鹽商們笑出聲來,可笑着笑着,竟哭了起來。
本以爲用罷市來要挾皇帝。
結果,漢宗案、妖書案一出,皇帝瘋了,直接殺人,傳謠的就殺!把江南殺怕了。
江南士紳這麼厲害,爲什麼沒人造反當皇帝呢?因爲這地方軟弱,士紳有着天生軟弱性,嚴重畏懼皇權。
有產階級都畏懼權力,因爲他們怕變成無產。
“趙正吉,你哭什麼?”
“罷市的主意不是你出的嗎?”
“讓天下無鹽可食,讓陛下收回爪牙,讓本督不攻自破。”
宋偉看向出主意的趙正吉:“你好策略呀,讓天下人對中樞口誅筆伐!讓天下百姓斷鹽了!”
“就連本督堂堂西寧侯府宋偉,都得給你跪下!”
他忽然走到趙正吉的眼前,指着自己:“本督問你,這江山是你祖上打下來的,還是我祖上打下來的?”
“我西寧侯府,世代與天家聯姻!”
“你趙正吉呢?祖上算個什麼東西!”
“狗一樣的東西,也敢害我?”
“來人,拖出去喂狗!”
宋偉嘶吼:“全家滿門抄斬!”
趙正吉連連求饒,他都不知道,是誰出賣了他。
“把狗牽進來,就在這裡喂!”
兩個衛兵拖進來一個狗籠子,裡面裝着兩條狼狗,不知道餓了幾天了,不停叫喚,狗嘴流出白色的沫子。
趙正吉驚恐,兩個兵卒架着他,往狗籠子裡面塞。
“啊!”一條狗咬住他的屁股,一使勁,就撕下來一塊肉來。
趙正吉慘叫到了極致。
而衛兵將他踹進狗籠裡,直接關上狗門。
兩條狗,撲在趙正吉身上,使勁撕咬,很快趙正吉就沒聲音了。
撲鼻的血腥氣,驚得跪着的鹽商瑟瑟發抖。
再看宋偉,是發瘋的惡魔。
“都能擺正自己的位置了嗎?”宋偉重新坐在椅子上。
鹽商燃起希望,以爲宋偉還需要他們賣鹽,不能殺得過甚,微微鬆了口氣。
蘇商顧繡立刻道:“大人,我們回去就復工復產,立刻供應食鹽。”
所有鹽商都在磕頭。
“哈哈。”
宋偉嗤笑起來:“現在想復工復產了?之前幹什麼去了?”
“顧繡,你家鹽丁厲害呀,出了你家門,就造反,毀了四座鹽礦,厲害呀。”
顧繡心頭咯噔一下,再看看已經被咬死了的趙正吉,驚恐道:“大人,鹽丁造反,和我家無關呀。”
“我也沒說和你家有關係呀,你在怕什麼呢?”
顧繡真的低估宋偉了。
本以爲,宋偉辦這場盛會,是爲了請求鹽商復工復產呢。
卻不想,上來就殺人啊。
他就不怕鹽業混亂,幾個月無法復工復產,天下人吃不上鹽而造反嗎?
宋偉揮揮手,讓人把狗籠子拿出去:“諸君,你們來自天南海北,卻在對抗朝堂的問題上,達成一致,看來都有反心啊。”
所有人呼吸一緊,又來了?
“誰家是第一個罷工的呀?”宋偉忽然問。
所有人看了眼堂中的鮮血,自然而然地指向了一個商賈。
那商賈縮在人羣中間,生怕別人看見他一眼。
“溫玉,是你呀?”
宋偉嘴角翹起:“你們淮商,就這麼厭惡朝廷嗎?”
所有淮商心中一緊,有人辯駁:“大人,這是他的事,跟我們淮商沒關係呀。”
“那你們怎麼也跟着罷工呀?”
宋偉的問題,讓人啞口無言。
淮商頭人姚士規磕頭道:“是鹽丁罷工,不是我們不願意供應食鹽啊。”
“鹽丁罷工?可以理解,畢竟鹽丁不吃皇糧嘛,沒受陛下恩德,想罷工就罷工。”
宋偉還在笑:“但你們呢?”
“你們吃誰的飯?”
“你們的鹽引,哪來的?”
“沒有大明,你們吃個屁!”
“沒有陛下,你們活着有什麼意義?一羣豬狗不如的東西!”
“來人,把他亂刀劈死!以儆效尤!”
宋偉指着溫玉。
溫玉連呼冤枉,可是兵卒把他綁在柱子上,六個兵卒把他圍成一個扇形,抽出腰刀,在他身上亂劈。
鮮血迸濺,染紅了整個大堂。
“鹽丁罷工,是誰之罪?”
“可知京中朝臣老爺,幾天都吃不到鹽了嗎?”
“可知陛下在南京,已經沒有食鹽可用了嗎?”
“是誰的罪!”
宋偉忽然抓起姚士規,兇厲地看着他:“這大明的主子,是誰?你告訴我!”
“天下人的主子,是誰?姚士規,你告訴我!”
“是陛下!是皇上!”
“陛下都吃不到食鹽了!你知道嗎?”
“姚士規,本督問你,你吃鹽了嗎?”
姚士規嚇慘了,搖了搖頭。
“你沒吃到鹽?那你怎麼沒病呢?”宋偉打量他一番,發現他很健康啊。
姚士規驚恐道:“幾天不吃鹽,不會得病的!”
“你個天生奴才,可以不吃鹽,但陛下能不吃鹽嗎?啊!”宋偉忽然雙手插進他的眼窩裡。
“啊!”
姚士規淒厲慘叫,試圖掙扎。
但宋偉天天和軍將操練,孔武有力,使勁摳出兩顆眼珠子,然後抓着他的頭髮,狠狠撞在木柱上。
嘭!嘭!嘭!
撞了幾下,鮮血從後腦流了出來。
整個大堂裡,只聽到姚士規腦袋撞木柱的聲音,淒厲而恐怖。
膽小的已經被嚇哭了。
“你們這些賤婢生的!狗孃養的!”
“一羣商賈,該天打雷劈的玩意兒!生兒子沒屁眼的廢物!”
“敢斷鹽要挾中樞?”
“敢讓陛下吃不上鹽?”
“真不知道大明是姓朱,還是姓商!”
宋偉丟掉姚士規的屍體,用他的衣服擦了擦手:“我西寧侯府,世代爲國盡忠,竟也幾天吃不到鹽了!”
“你們這些狗孃養的廢物,竟敢禍亂大明?”
宋偉瘋了似的,又抓住一個人,直接戳瞎他的眼珠子,然後掰開他的嘴,使勁往嘴裡面塞!
那商賈噁心的吐出來。
宋偉則瘋狂似的踹他:“本督今日就爲國盡忠,殺光你們這些狗孃養的!”
“大人,不是吾等之罪呀!”鹽商們嚇慘了。
鹽商再厲害,也不敢直接和皇權抗衡。
一句皇帝吃不上鹽,把所有鹽商逼入絕境。
“那是誰的罪呀?是我宋偉的罪嗎?”
宋偉放下那個死人,吐出一口濁氣,擦擦手上的血,歪頭看着他們,癡癡而笑:
“因爲我宋偉沒有及時砍了你們這些不忠不孝的狗東西,導致陛下吃不到鹽!”
“既然是我宋偉的罪,那我宋偉今天就彌補我犯下的罪!”
“來人!”
“將溫玉、姚士規九族抄斬!”
有的鹽商嚇尿褲子了。
宋偉不是講道理的,而是要殺出新道理。
“本督問你們,你們心中的主子是誰呀?”
宋偉自問自答:“反正我宋偉的主子,只有一個人,是皇帝;滿朝公卿,他們的主子,也只有一個人,就是皇帝!”
“天下萬民,只有一個主子,就是皇帝!”
“你們的主子呢?是錢嗎?”
“本督看你們,都該被誅九族!”
“無君無父,不忠不孝的狗東西!你們的爹孃,都不該生出你們這樣的畜生來!”
“知不知道!你們爹孃可以死,你們可以死,你們子女可以死,你們全家都可以死!”
“唯獨陛下,不能受一點委屈!”
“這是天道!這是天理!”
宋偉嘶吼。
在大明,這就是法。
鹽商恐懼:“皇上也是我們的主子呀,吃不上鹽,是我們的罪啊!”
宋偉這般模樣太嚇人了。
宋偉吐出一口濁氣,坐在臺階上,依舊俯視着他們:“承認了?承認有罪?”
“我們有罪啊!”
殺四個了,誰也不想做第五個被殺的。
宋偉是真兇啊,這個人明明出身西寧侯府,可殺人比番子還狠,親手摳眼珠子孽殺。
所有人都在磕頭求饒。
“推出去,都殺了!”宋偉直接下令。
“大人饒命啊!”
顧繡急聲道:“大人殺了我們,就徹底斷鹽了!求大人開恩,給我們一個彌補罪過的機會啊!”
“拖回來。”
宋偉擺擺手,讓人把他們拉回來。
一個個哭嚎個沒完沒了。
“誰再哭,就凌遲!”
登時,一個哭的都沒有了,整個大堂,落針可聞。
“顧繡,你說。”
顧繡深吸了口氣,他在思考,宋偉到底要幹什麼,皇帝到底要幹什麼?
南京城的事他也是知道的,難道皇帝要移走所有江南人嗎?
應該不可能的。
那麼皇帝就是爲錢來的,只要鹽商繳納足夠的錢,皇帝就會放過他們。
“請大人聽小人說完。”
顧繡整理下思路,道:“罷工前,我們已經將家中的餘鹽都運走了,現在家中真的一粒鹽都沒有了。”
“若大人殺光我們,恐怕要斷鹽斷一段時間了。”
“這不是威脅大人,而是實情呀。”
“您可以去我家中搜,絕對沒有鹽。”
“請大人給我們一點時間,立刻恢復供鹽。”
拿沒鹽來威脅朝廷,也就鹽商能幹出來。
偏偏還有效。
宋偉撮牙花子,皇帝倒是有鹽吃,但軍中是真的斷鹽了,這纔是皇帝罵他的原因,軍中斷鹽,要出大問題的。
顧繡做的更絕,估計把家中存鹽都銷燬了。
只要宋偉殺光他們,就沒鹽了,斷鹽持續兩三個月,大明就會崩潰。
所以,督鹽是技術活,宋偉卻做得很糙。
也得慶幸,他們把採鹽的設備全都毀了,一年半載都恢復不了,皇帝就徹底傻眼了。
“剛纔不是說,鹽丁造反,你們也沒辦法嗎?”宋偉得繼續硬裝。
“大人,我們自有辦法。”
顧繡也不裝了,大不了就是死,我們不過早死,大明必亡,你們也好不到哪去。
鹽,在我們手上!
就算你們收走鹽礦,重新組織開礦,再拿出來採賣,也需要幾個月時間。
大明已經斷鹽了,等不了幾個月的。
這就是顧繡的底氣。
“你在跟陛下討價還價嗎?”宋偉眸中閃爍着怒意。
顧繡卻朝着紫禁城的方向磕頭:“小人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壞心,小人願進獻陛下一百萬兩白銀,求陛下饒了小人,小人立刻恢復礦場,立刻採鹽,恢復供應。”
這是個聰明人。
做生意的都沒傻子,全都學着顧繡磕頭,願意給皇帝錢,只要皇帝收手就行。
若換做以前的宋偉,立刻會見好就收。
但是,宋偉變了。
他非常清楚,商人是什麼貨色。
今天是把他們騙來了,所以他們乖乖聽話,轉頭出門,他們就會造反,千萬別低估人對財富的貪婪,要錢不要命,是人的天性。
同時,他想到一個更可怕的可能。
鹽商出去,把所有采鹽設備毀掉,大明會斷鹽一年以上。
“顧先生真是個人才呀,懂得和陛下討價還價。”
宋偉平穩下來,笑容如沐春風:“本督伺候陛下十一年了,見過和陛下討價還價的人不少,但這些人都沒什麼好下場。”
“一百萬兩買陛下的求饒,陛下的金口就這麼不值錢嗎?”
“還有,顧先生在商言商,把國家大事、國政要事,當做商賈般談判,這是在貶低陛下,只認錢不認人嗎?”
顧繡臉色急變:“小人也願意做陛下的奴婢……”
啪!
宋偉一個耳光扇在他的臉上:“憑你也配!”
“來人,把顧繡拖出去,凌遲!”
顧繡急了:“爲什麼啊?大明以法治國,小人犯了什麼罪,要被處以極刑啊?”
顧繡是讀過書的,棄文從商是迫不得已。
所以他懂討價還價,更懂政治。
不像有些商人,純粹是白手套,啥也不懂,憑着權勢霸佔人家的產業而已。
從宋偉的猶豫,他就看透了宋偉的心思。
但他貪婪,想和皇帝討價還價,爭取得個好價錢。
這就是他的愚蠢了,大明有幾個鹽產地,兩淮鹽商俱沒,最多讓大明斷鹽一兩個月,很快就能恢復供應。
“你跟本督將大明律是吧?”
宋偉沒直接劈了他,他有自己的任務要完成,殺人只是完成任務的手段。
“顧先生這身衣服可價值不菲呀。”
顧繡立刻解釋:“這衣服是仿製的絲綢,價格並不高,裡面的羽絨做的,陛下並未規定,商賈不能穿羽絨服。”
“哼,大誥是怎麼規定的?”
顧繡立刻不說話了,按照大誥規定的,商賈就該抹脖子自殺,死前還得說一句:活該。
“大人慾加之罪何患無辭?”
顧繡哭泣道:“我顧繡對陛下忠心,我願意花五百萬兩銀子,買我全家老小的命,並願意將所有礦場交給陛下。”
好個棄卒保車啊!
宋偉頭疼的不是抄多少錢,而是恢復供鹽。
顧繡試探到他的底線,就以爲拿捏住了宋偉的短處,別忘了,宋偉是戴罪之身呀。
“拖出去凌遲!”
顧繡被兩個兵卒拖出去半丈,才意識到宋偉真的要殺他:“大人饒命啊!饒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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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本督傻嗎?”
宋偉指着自己的鼻子:“你們連鹽都敢說斷就斷,還有什麼事是你們不敢做的?”
“啊!”
番子把顧繡衣服劃開,開始用刀拍打他的身體,顧繡屁滾尿流:“宋偉,你殺了我,供鹽遙遙無期!”
“看看,死到臨頭了,還敢要挾本督?你說本督敢用你嗎?”宋偉嗤笑。
“宋偉,你個佞臣,你枉顧國朝存亡,你是佞……啊!”顧繡慘叫,因爲刀子劃開了腔子,開始一刀一刀的割。
“國朝不會亡,本督也不會死,反倒是你九族,都得死。”宋偉嗤笑。
所有鹽商都傻眼了,宋偉是真敢凌遲啊。
“大人,只要饒了我,我立刻就恢復供鹽,恢復呀。”有個商賈操着地道的鳳陽方言,不停磕頭求饒。
“鳳陽人?”
宋偉指了指自己:“我祖上也是鳳陽人呀。”
“陛下的祖上,也是鳳陽人呀。”
“你怎麼連自己人都坑呢?”
“拖出去!凌遲!”
宋偉厲吼。
這等不忠不義的東西,留着幹什麼?
“本督是誰?”
“你們到現在都沒明白!”
“是戴罪立功的人啊!”
“本督不是西寧侯,也不是南京守備了!”
“只是一個有罪的人,陛下命來督鹽,是戴罪立功呀!”
“可你們!”
“要麼不承認有罪,要麼要花錢買平安!”
“陛下能聽到你們說話嗎?”
“聽不到啊!”
“能聽到你們說話的,只有本督我宋偉啊!”
“可你們是一點都不爲我宋偉考慮啊?”
“你們的腦袋不重要!鹽供不供也跟我宋偉沒關係!”
“我要保住我的腦袋呀!”
宋偉語氣一緩:“那就只能苦一苦你們了,用你們的腦袋,買我的腦袋,行嗎?”
所有鹽商都傻了,說來說去,還得被噶唄?
可是,有人精明。
宋偉來揚州的目的是督鹽,可他剛來,鹽就斷了,所以失了聖心,宋偉想拿回聖心,就得用鹽商的血,讓陛下滿意。
“大人,小人能助大人重得陛下恩寵。”
一個商賈從無數人中爬出來。
“接着說。”宋偉還在笑。
外面,有兩個人在被凌遲呀,那慘叫聲,讓人能做一輩子噩夢。
但誰都不想做第三個被凌遲的。
“天家所求,無非是權和錢,權是吾等背後有誰,誰在兩淮吃紅利;財,一則是吾等的家財,二則是食鹽所賺的錢。”
“只要大人做好這幾樣,一定能重得聖心的。”
宋偉聽着有趣,笑了起來:“你叫什麼?”
“小人叫陸汝靖,徽州人。”他顫抖地回答。
“陸汝靖,接着說。”
陸汝靖鬆了口氣:“大人,殺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您就算把我們全殺了,也無濟於事。”
“我、我們願意配合您,爲您賣命,把鹽商裡面的門道都告訴您,讓您在陛下面前言之有物。”
“再把鹽商的門路,全都寫下來,我們所有人的家財,任宮中採擷。”
“以後食鹽利潤,由、由宮中分配。”
“小人等,願意做陛下的忠犬,做陛下的奴婢,生生世世,爲陛下效力,爲宮中效力!”
“您、您就能憑藉拿捏揚州鹽商,而在朝中顯貴。”
啪啪啪!
宋偉拍他的臉:“你倒是真聰明啊,懂得爲本督考慮,你是一條好狗。”
陸汝靖點頭,願意當宋偉的狗。
“但是,你上面最大也就是個知府吧?當本督的狗,你配嗎?”
宋偉還真低估了鹽商。
鹽商上面,可不是區區知府,地位指不定比西寧侯府還高呢。
“小人願意努力,當大人的走狗。”陸汝靖滿臉希冀。
當狗,可不是侮辱性詞彙。
而是褒獎,忠誠的人才是走狗,連於謙、胡濙都以皇帝走狗自居,這是褒義詞。
忠臣和狗,是劃等號的。
“你確實是條好狗啊。”
宋偉吧嗒吧嗒嘴:“可惜呀,本督不能信你呀。”
“這是揚州府,你們從這堂中一走,本督就找不到你們了。”
“一切承諾,都是空談。”
“又有什麼用呢?”
宋偉算看透人心了,誰都不信。
“小人願將子女爲質……”陸汝靖也狠。
“子女算不得什麼,你還年輕,死了幾個,還能再生啊。”
宋偉目光下移:“除非你們都變成了太監,不能生了,子女爲質,纔有幾分威懾力嘛。”
陸汝靖渾身一抖。
宋偉根本就不是收服走狗,而是要這些人的命啊。
鹽商一百多家,把家中錢湊出來,能把大明買下來,宋偉竟然要他們全當太監。
商,在官眼裡,不過工具而已。
宋偉壓根就沒把他們當成過人。
“求大人饒命啊!”陸汝靖磕頭在地。
“命重要,還是那玩意重要?”
宋偉怪笑:“你們若不納一份投名狀,我怎麼信你們呀?”
“憑你們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我就全信了?”
“當我宋偉傻?”
“好好想想,哪個重要?”
陸汝靖算看出來了,宋偉不是真心要談,只是作踐鹽商罷了。
或者說,皇帝不滿鹽商把持食鹽,要換掉所有人。
宋偉站起來:“來人,把姚士規等家財給本督抄了,一概裝箱,送入南京城!”
“大人,若、若閹了,能不能保住家財?”有鹽商驚恐問。
這是要錢不要命的。
宋偉笑着問他:“那陛下幾天吃不到鹽了,你能不能把這幾天給陛下補回來?”
他搖了搖頭,誰也沒有時空穿梭的能力呀。
“那你能不能立刻讓天下人都吃到鹽?”他又搖了搖頭。
“那你有什麼用呢?浪費空氣嗎?拖出去!凌遲!”宋偉爆吼。
那個商賈哭嚎着說:“我願意被閹,願意呀,求求不要殺我呀!”
一百多商賈,互相看看,淚如雨下。
年老的還好點,年紀小的難受啊。
“若不想爲本督效力,那便都拖出去吧。”宋偉嘆了口氣。
“不要啊宋大人,求求大人閹了我吧!”
有商賈哀求。
“我也願意啊,願意閹割啊!”
商賈爭着搶着被閹,倒也是奇景。
陸汝靖還在猶豫,他想保留一樣,要麼保住身體,要麼保住家財。
宋偉還在想,必須派兵卒跟着,不能讓他們耍小心思,毀了製鹽設備,務必保證食鹽供應。
“大人,我知道哪裡有鹽!”
陸汝靖瘋了:“廣東有鹽,只要大人不閹割小人,小人就能從廣州弄出鹽來。”
大明的鹽產地還是很豐富的,有四川鹽,有陝西鹽,有湖廣鹽,也有廣東的海鹽。
但是,朝堂發的鹽引,被兩淮商人壟斷,進而被揚州壟斷。
各地的鹽,要麼在揚州轉一圈,變成淮鹽再賣,要麼就得變成私鹽,四處去賣。
四川自貢鹽是例外,可以銷售,但備受排擠。
畢竟自貢鹽擋人家財路了。
“本督也知道廣東有鹽,可廣東的鹽去京師,也要走你揚州的路,你把自己家的鹽揚了,廣東的鹽就沒揚嗎?”
宋偉早就調查出來了。
鹽商,爲了讓全國斷鹽,把所有存鹽都揚進水裡了。
不止兩淮鹽,所有經過揚州的鹽,都被揚了!
所以大明斷鹽。
陸汝靖咬了咬牙:“若小人拿出鹽,進獻給陛下,能否不被閹割!”
他想當男人,不想當太監。
“你家有私鹽?”
所有商賈,全都怒視陸汝靖。
“我家沒有,但我知道粵鹽在揚州一條走私線路。”陸汝靖果然留了一手。
宋偉忽然想到,那些被揚進水裡的鹽,是不是也能打撈呢?
“不能了,算算日子,早就進海了……”
“抓緊閹割!”
宋偉眸光漸厲:“然後把家人全都押過來,你們回去組織竈戶、鹽丁,立刻恢復供鹽!”
“誰敢破壞製鹽設備,一概九族處死!”
先挑揚州本地人先抄家,再去各地抄,一個銅板都不給他們留。
哭天喊地的聲音,震耳欲聾。
至於陸汝靖會不會被閹,宋偉思考很久,把他排在最後一個……
一封奏報,送入南京。
“宋偉是真會玩,宮中要多一百多太監了。”
朱祁鈺忍俊不禁。
這辦法是真絕。
把人變成太監,然後控制他的家人,來控制鹽商,恢復生產。
哪怕太監想造反,他們都被擔架擡着呢,有心無力,再說了,誰會跟一個太監打天下呢。
宋偉還控制所有鹽商的家人,讓他們不敢造次。
鹽政,已經打開了局面。
宋偉這第一把火燒的不錯。
“賀喜皇爺,馬上就要有一百多個商賈,爲您效力了。”馮孝覺得是好事。
先用這些太監皇商賺錢,再派太監跟着他們學,以後就有源源不斷的太監經商,爲皇家賺錢了。
“廢物利用,恰到好處嘛。”
朱祁鈺道:“讓宋偉抄乾淨了,別讓這些商賈給騙了。”
“再去把老太傅請來。”
這幾天,胡濙過得很苦。
一直在糾結,在選擇。
妖書案,彷彿並未在南京發生一般,沒有人傳妖書案,甚至報紙上,沒有刊登一則妖書案的文章。
彷彿妖書案,自始至終就沒存在過一般。
但是,皇帝的大軍,卻在整個應天府抄家。
朝野上下,視若不見。
沒人敢爲這些人發聲,誰也摸不準皇帝的脈搏,因爲皇帝一直在宮中,很久沒有公開露面了。
而皇帝貪財成性,竟然沒有言官亂噴,這是很奇怪的事。
大明的言官制度,就是讓人開口說話,噴皇帝是家常便飯,朱祁鈺都被噴得快吐血了。
胡濙入宮,看完宋偉的奏報,神情震怖。
宋偉如此戲謔,顯然是皇帝授意的,將一百多個商賈閹割,又控制其家,強制恢復供鹽。
在兩淮是徹底打開局面了。
“兩淮鹽商,竟敢拿斷鹽來威脅朕。”
“這些商賈還算老實,肯自閹來自證清白。”
“其餘的商賈,就沒必要留了。”
“抄家滅族,籍沒歸公。”
“老太傅怎麼看?”
朱祁鈺笑容詭異。
胡濙心裡有鬼,所以看皇帝總覺得皇帝在試探他,不禁苦笑:“陛下以強權彈壓兩淮鹽商,可考慮過,日後該如何呢?”
“鹽政,支撐着大明財政。”
“您殺了一批鹽商,終究還要再用一批,如此反覆,不過圖財罷了。”
“何必多造殺孽?”
胡濙在試探皇帝要做什麼。
“老太傅莫要試探朕,朕和您之間,親密無間。”
“又有胡妃居中,您和帝王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
“有什麼話就直說。”
朱祁鈺笑道:“朕說過了,大明不靠鹽政支撐財政了,鹽價朕要打下來。”
“斷鹽一個來月,各家的存鹽估計都沒了吧?”
“都嚐嚐沒鹽吃的滋味。”
“百姓家人,把鹽當成奢侈品,平時都捨不得吃。”
“景泰八年除夕,朕問尚食局,宮中酸菜爲何這麼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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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尚食局的太監告訴朕,食鹽太貴了,哪怕是宮中,也要省着吃的。”
“因爲鹽貴,酸菜是奢侈品。”
“老太傅可知道,朕當時是什麼心思嗎?”
“一定要把鹽價打下來,讓天下人都能吃到平價鹽。”
朱祁鈺擺擺手,示意胡濙別勸:“朕清楚,鹽政是大明的根基,朕也沒說,徹底廢除鹽政。”
“只是糧食和鹽,是百姓的生活必需品啊。”
“朕覺得,該讓百姓吃足,價格適當低一些。”
胡濙跪伏在地上:“陛下愛民,臣感同身受。”
“開中法,取自元朝。”
“太祖時,用鹽引來支撐軍政,纔有了北伐之事。”
“而太宗皇帝時,大肆頒發鹽引,五徵漠北的錢財,多來自鹽引。”
“這鹽引,其實就相當於銀行的貸款,寅吃卯糧。”
“永樂朝的欠賬,到了正統朝才堪堪還清呀。”
原來,鹽引的欠賬,是永樂朝欠的呀。
“老臣以爲,直接發行平價鹽,反而會引起市場動盪。”
“不如先實行定價制,將鹽礦、鹽場全都承包出去,中樞負責定價,收稅即可。”
胡濙沒說,鹽鐵多麼重要。
而是選擇私有制。
他邁得步子比朱祁鈺還大。
朱祁鈺想的是,鹽場官營,實行全國統一價。
但是,這裡面會有弊端。
現在朱祁鈺手中錢財寬裕,等某一天朱祁鈺急需用錢的時候,就會拿鹽政做文章了,開始調高售價,這是必然的。
胡濙是一步到位,斷了鹽價暴漲的可能性,起碼不受中樞操控。
但是!
深層次原因,卻是胡濙要製造新鹽商出現。
他給胡濙兩條路走,一條去幫扶江南士紳,扶持江南士紳;另一條路則是皇帝一條道走到黑。
結果,胡濙兩條路都不選。
而是決定組建新的財閥,而這財閥,要聽他胡濙的。
“老太傅不怕新鹽商,難以控制嗎?”朱祁鈺也在斟酌。
“陛下,有您在,什麼鹽商控制不了呀?”
胡濙也拿出難題,難爲皇帝。
皇帝想擴充皇權,把鹽死死攥在自己手心裡,這是宋偉給他選的路,宋偉將鹽商閹割,不就是讓他們爲皇帝賣命嘛。
胡濙卻堵死這條路,讓新階層誕生,至於誰能攥住,各憑本事。
“老太傅真的相信朕啊。”
朱祁鈺笑而不語。
他務必清洗掉江南士紳,就是擔心他們成爲大財閥,日後左右政治。
可胡濙,卻在製造財閥出現。
鹽私有化。
極有可能使鹽脫離皇帝的掌控,會使皇權出現一個缺口。
“老太傅此言甚是!”
“朕既然將礦產私有,也該讓鹽私有化!”
“如此一來,中樞只要負責收稅就可以了。”
朱祁鈺拍板。
胡濙微微一怔,皇帝不怕形成財閥了?
“可這鹽呀,也不是就兩淮一處有呀。”
“大明這麼大,產鹽的地方太多了。”
“既然使鹽私有化,朕就頒發幾千張售鹽牌照,只要繳納鹽稅即可,誰都可以銷售。”
轟!
胡濙臉色一變,皇帝不是要製造財閥,而是化大爲小,全國各地製造出幾千個上萬個售鹽的商人,看他們怎麼形成財閥?
“再定下一條,鹽,不準跨省銷售。”
朱祁鈺笑了。
只要鹽不跨省,誰也逃不了稅。
而且,想形成大鹽商,大財閥,根本不可能呀。
各省都吃各省的鹽,市場沒那麼大了,鹽商怎麼當財團呢?
這是朱祁鈺的對策。
“陛下,將鹽貿然私有化,是不是過快了?”
胡濙有點後悔,如此一來,只要皇帝攥住各省的鹽,皇權就沒有缺口了。
“無妨,朕相信明人的適應能力。”
朱祁鈺道:“不管各省,皆要用全國統一價來售賣,任何人不準高於這個價格,也不許低於這個價格銷售。”
把幾個大鹽商,打碎,變成萬千小鹽商。
鹽,還會控制在皇帝手的。
胡濙頗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感覺,嘆了口氣:“陛下,那有的省無鹽怎麼辦?”
“派人去找鹽礦,一定會找到鹽的,暫時沒有,則從附近省份進口,價格適當上調,但要比私鹽更便宜。”朱祁鈺道。
“陛下,現在鹽商斷鹽,該如何平息天下悠悠之口?”
“立刻頒佈聖旨,將全國各地鹽場打包出售,復工復產,立刻向百姓售賣平價鹽。”
朱祁鈺斟酌:“鹽價嘛,讓閣部商量,朕覺得可以定在一文到三文之間。”
揚州的鹽場,都被收歸皇帝私有了,現在賣掉,皇帝要錢,不要廠子。
“這麼低?”
胡濙吃了一驚:“陛下,大明的鹽真沒那麼貴。”
“產地銷售8文錢一斤,若遇上季節不佳,最多不超過20文一斤,非產地就貴了一些,最貴的地方三錢銀子一斤鹽。”
大明的鹽一直很穩定,洪武朝就是8文,高峰時期是14文,不產鹽的地方價格肯定是高的。
“成本多少呀?”朱祁鈺問。
採鹽成本並不低的,鹽丁、竈戶、運輸,都是成本的。
“想辦法壓縮成本,不能超過五文錢一斤鹽,不產鹽的地方適當調高,但也不能太高,只要比私鹽價格低,私鹽就消失了。”
千萬別想擴大銷量,薄利多銷來盈利。
這個時代的生產力擺在這裡的,銷量越大越虧錢,最後會搞得鹽販子罷工的。
“再酌情釋放鹽丁、竈戶等籍貫,轉爲民籍。”
朱祁鈺不讓胡濙諫言:“讓鹽商去中南抓奴隸去,累死多少人都無妨,可以花錢請人去那邊抓,哪國人都可以抓!”
“鹽稅適當下調,以優惠的方式下調,省着某天朕要收,他們不交、抗稅。”
“傳旨給宋偉,十天後,朕要看到食鹽恢復供應。”
“恢復不了,朕就砍他宋偉的腦袋,讓他自己想辦法!”
馮孝算看出來了,皇帝這是要將鹽商趕盡殺絕。
他砍宋偉,宋偉肯定得先砍鹽商啊。
“食鹽恢復供應後,老太傅就着手釋放竈戶、鹽丁等,陸續全部轉爲民籍。”
“作爲補償,分給他們一些工具,鼓勵他們辦廠。”
朱祁鈺沒說分地,分地這件事很難啊,江南釋放出來太多隱戶,這些人才是吸血蟲,安置不好,就要亂啊。
胡濙本想說說妖書案的。
結果皇帝把他打發走了。
出宮的時候,他看見一車車財貨壓幣廠運,南京城的兌換銀行,如今冷冷清清。
廢話,有錢人都被抓了,誰還有銀子換銀幣呀。
妖書案在京師愈演愈烈。
周瑄大肆抓人,越抓妖風越大。
內閣黨爭愈演愈烈。
景泰十一年,春暖花開。
陳友率軍攻打吐魯番,滿速兒兵敗,退入昌都,吐魯番全境併入大明。
消息傳到南直隸時,已經是四月份了。
“打得好啊!”
朱祁鈺激動道:“吞併吐魯番,陳友有大功,晉封沙州侯,餘者軍將俱官升一級,並按照戰功賞賜,內閣擬定封賞名單即可。”
聖旨剛發出去。
御史秦紘彈劾陳友,私通滿速兒,僞造功勳,陰謀假收吐魯番。
北京因妖書案黨爭愈演愈烈的時候,陳友案如同一瓢涼水,灑在所有人的心頭。
朝臣的視線,被陳友吸引過去,看向大西北。
陳友立刻上書,大呼冤枉,還說範升可作證。
直接把拱衛南京的範廣,拖下水了。
都察院、監察司派人去吐魯番,覈實功績,而剛剛抵達吐魯番,就有兵卒舉報陳友,陰謀造反。
“陳友虛報功勞,怕是有的,陰謀假佔吐魯番,未必不存在。”馬昂幽幽道。
監察司,是由原六科人馬組建的,由周洪謨擔任監察史。
“不是不存在,而是幾乎確定。”
周洪謨認真道:“這陳友和滿速兒相交莫逆,之前就提過,和滿速兒共管吐魯番。”
“之前我朝情報有錯,以爲吐魯番已經脫離了東察合臺汗國,從滿速兒進入吐魯番,說明東察合臺汗國尚能控制吐魯番。”
“而這滿速兒,又有名將之資,和大明打得有來有回,平分秋色。”
“陳友用一個月時間,就蕩平吐魯番?軍報又語焉不詳,戰功含糊其辭。”
“所以都察院御史秦紘,舉報陳友。”
“我監察司派人去查了,發現吐魯番十分蹊蹺,明軍看似接管了吐魯番,卻未有屠城之舉,顯然陳友是和滿速兒共管吐魯番,而非真的佔據了吐魯番。”
什麼時候大明徹底佔據一地,要看屠沒屠城了?
然而,姚夔等人卻在思考。
陳友冒功,卻便宜了于謙。
妖書案,讓于謙深陷泥沼,在京師名聲已經臭了,突如其來的陳友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周洪謨,是正統十年進士,是皇帝的侍講學士,皇帝極爲喜歡聽他講學。
所以,監察司第一任監察史由他擔任。
秦紘,是景泰二年進士,其人剛烈,以魏徵自比,經常公車直諫,幾次都不給皇帝面子。
這樣的人,會被于謙拉攏嗎?
“周監察史,不能憑屠不屠城,來判斷陳友的功勞。”姚夔不希望出現陳友案。
“如何不能?陳友第一次攻打吐魯番,就屠了吐魯番各城。”
于謙反駁道:“當時寇深還問過他,吐魯番多有民衆信仰伊教,你陳友也信仰伊教,如此屠殺同類,是否有傷天德?”
“他陳友卻說:我先是陛下的臣子,然後是大明百姓,最後纔是伊教信徒。”
“他還焚燒了伊教的寺院,可見其心。”
“衆所周知,伊教之人,對教派認同感極高,陳友焚燒其寺院,必然不死不休,爲什麼陳友沒屠城呢?”
于謙要把陳友案實錘。
只要陳友案燃燒起來,他于謙就趁勢脫身了。
耿九疇發言:“邢國公,您不覺得您這番解釋,過於牽強了嗎?”
“如何牽強?”
于謙反問:“景泰十年七月陳友奏報,言說吐魯番百姓皆信仰伊教。”
“當年蒙古人就信仰伊教,何等情況,難道我們還不知道嗎?”
“陳友也是伊教信徒,爲何就不是我明人了?”耿九疇反駁。
“陳友焚燒寺廟,導致伊教信徒深恨陳友,如何不對?”于謙有點着急了。
其他人笑而不語。
可不可以這樣理解,陳友案是于謙炮製出來的?
爭論不休。
于謙、周洪謨斷定,陳友冒功,假佔吐魯番。
姚夔、耿九疇則認爲當繼續調查。
孫原貞輕輕咳嗽一聲:“陛下剛離開京師幾個月,京師就頻發三案,諸君有何看法?”
“沒有陛下坐鎮,魑魅魍魎不斷,只能請聖駕回鑾。”耿九疇很會跪舔。
于謙最苦。
漢宗案、妖書案,兩案對他而來。
周瑄調查之後,大肆清洗他的黨羽,朝中有十幾個官員,被關押在大理寺詔獄。
而在南京的皇帝,並沒有明確批示,廠衛也沒有參與其中。
終於迎來了轉機!
“年初時,兩淮鹽商試圖斷鹽,來要挾陛下,如今鹽商盡被誅殺,實行新鹽政,全國還在亂着。”
陳文和稀泥:“我以爲,現在當時中樞團結,共克難關的時候。”
“兩淮鹽政出問題,很多地方百姓吃不到鹽。”
“即便陛下放開鹽控,各地都在採鹽,也難以立刻平息亂象。”
誰都知道,陳文是中立派。
沒人聽他的話。
這是倒於的最好時機。
孫原貞和姚夔不想放過。
“邢國公,您不覺得這陳友案,發生得很巧嗎?”孫原貞忽然道。
姚夔、孫原貞是倒于堅決派。
耿九疇、王復等人是半中立,有好處就上,沒好處就歇菜,也可能跳向于謙。
“耿尚書的意思是,我發動的陳友案?”
于謙嗤笑:“我一舉一動,你們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家中有多少奴僕,你們難道不清楚?”
“陳友立功心切,想在死前立功封侯,所以冒功封爵,跟我于謙有什麼關係?”
吵了一個時辰,也吵不出結果來。
于謙拍板:“不管是真是假,必須將陳友捉拿回京,絕不能讓他繼續領着大軍。”
“可若是真的功勞呢?”孫原貞問他。
“孫尚書,你能保證陳友一定可信嗎?如果他率領大軍造反,後果你來負嗎?”
誰也負不起這個責任。
必須解除陳友的兵權,將陳友緝拿回京。
“可吐魯番尚在打仗,而滿速兒虎視眈眈,一旦朝廷換將,滿速兒兵進吐魯番,吐魯番又丟了,那麼此案是真是假呢?”
一直沒說話的馬文升,發表言論。
整個文華殿,隨之一震。
沒人說話。
難道就馬文升一個聰明人嗎?
沒人在意陳友案是真是假,于謙在藉機脫身,姚夔等人想把于謙鎖死在妖書案裡。
甚至,還有一層。
朝廷開疆拓土,皇帝在江南大殺四方,所有臣子腳下的階級,已經開始搖晃了。
陳友案爆發。
周瑄不得不停止緝拿於黨,開始掉頭調查陳友案。
于謙終於獲得了喘息之機。
但在南京,範廣就鬱悶了。
他跪伏在地:“陛下,臣真的不知道那兩個崽子怎麼想的,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真是假,臣有罪,臣有罪!”
若陳友冒功,那麼寇深、範升、範炅、神英、陶瑾都有問題。
範廣真沒想到,黨爭的火,能燒到他的頭上來。
“起來吧,朕是信你的。”
朱祁鈺幽幽道:“陳友確實貪功,他年紀大了,想立功掙個侯爵,畢竟他後代不爭氣,可以理解。”
“但他若是敢假佔吐魯番,那就很愚蠢了,連到手的伯爵都保不住了。”
“範廣,你說呢?”
噗通!
範廣又嚇得跪在地上:“陛下,臣不知道是真是假啊。”
“別害怕,朕沒有疑你。”朱祁鈺笑道。
別看範廣負責拱衛南京,只要他不符合皇帝的心思,皇帝一道聖旨就能誅殺他。
而內宮的拱衛,是交給舒良的選鋒營的。
外面還有各軍,只要範廣有任何異動,都會完蛋。
所以皇帝才睡得安穩。
範廣真想立刻把兩個王八蛋抓回來,一頓狂抽,抽死他倆,能不能別攙和這種事。
“陳友手上有多少人?”朱祁鈺問馮孝。
“回皇爺,陳友手下的是甘肅軍,甘肅軍剛剛組建不久,由原甘肅都司人馬,加上寧夏兵,收降的人,組建的甘肅兵,兵額是26372人。”
朱祁鈺道:“才兩萬多人啊。”
“讓他繼續領兵。”
“不管是真是假,讓他領兵繼續打仗。”
“若是假的,就把假的變成真的,別讓朕難做。”
皇帝在迴護陳友。
仗必須要打,還要不斷打勝仗,邊關打勝仗,他這個皇帝也心中不慌,在江南隨便施爲。
可是。
第二天,北京的消息傳來。
于謙下令,解除陳友的兵權,並將陳友押解回京,由寇深執掌甘肅軍,繼續征戰。
“好個于謙啊!”
朱祁鈺臉色急變,目光閃爍:“都出去!殿門關上!”
“這陳友案,一定是于謙炮製出來的!”
“他爲了脫身,所以製造了陳友案。”
“陳友是真的吞下了吐魯番,而陳友一走,滿速兒勢必反攻,吐魯番再丟,甚至甘肅都有傾覆的風險。”
“好個于謙啊,竟如此見招拆招!”
“不顧大明安危,只想自己榮辱,何其自私!”
這陳友案,到現在都是模棱兩可的,因爲沒有確鑿的證據,也沒有確鑿的口供。
可以說,這案子一頭霧水。
只有御史秦紘的一封舉報信而已。
御史就是這個工作的,舉報、檢舉很正常的。
方瑛出兵時候,朱祁鈺一天能收到幾十封舉報信,方瑛任何違制的地方,都會被舉報,甚至舉報方瑛造反的信,他天天都能收到。
這是都察院的工作!
各軍中設有御史,就是防備武將造反。
不止有御史,還有太監、廠衛,如今又多了軍紀司、軍吏司的人,這麼多人監視,彼此互相監視,才讓兵權牢牢攥在中樞手裡。
可是,于謙主持的內閣,竟然憑藉秦紘的一封舉報信,就蓋棺論定。
十分武斷呀。
朝中諸臣,爲什麼同意了呢?
這是把火往朕頭上燒來了?
“以前沒發現,周洪謨竟是于謙的人!”
朱祁鈺纔看清。
估計朝臣也傻眼呢,他們盯着于謙,卻沒盯着于謙的黨羽,給了于謙翻盤的機會。
“難道朝中就沒個明白人嗎?”
“不。”
“朕設的緊箍咒,未必是真的心向朕的。”
“他們是用於謙和朕來自相殘殺,朕來限制于謙,同樣的,于謙也來限制朕。”
“朕給於謙設的緊箍咒。”
“于謙,何嘗不是給朕設的緊箍咒呢?”
朱祁鈺把整件事串起來想,忽然通透了。
“還有一層!”
“就是朕在江南殺士紳,這些士紳炮製陳友案,助於謙脫困,讓于謙反過來鉗制朕。”
“陳友,不過是政治犧牲品罷了。”
“這江南士紳裡面有高人啊,這個指點迷津的高人,會是你嗎?老太傅!”
朱祁鈺目光閃爍:“這些人,不顧前方戰事艱苦,一心爲了爭權奪利,全都該殺!”
“快到你們了!”
陳友案,取自嘉靖朝的曾銑案
曾銑(1509~1548),字子重,浙江台州黃岩縣(今黃巖區)人,父曾賈。12歲出口成章,父經商結識江都(今揚州)好友,託友攜江都延師授課,落籍江都。始任福建長樂知縣,升御史,繼爲山東巡撫,後任兵部侍郎,總督陝西榆林的定邊、安邊、靖邊“三邊”事務。守疆戎邊,節節勝利之際,卻遭奸臣嚴嵩陷害,含冤而死。後人將這個冤案編成戲曲《盤夫索夫》,成爲名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