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俗語中所稱的“郡城”包含了松江府和華亭縣兩套行政班子,城周九里一百三十七步。饒是如此寬廣,仍舊不能滿足日益增加的經濟需要,所以城外有廂,再遠些還是鎮和市。
嚴格來說,朱裡其實也只能算是市,還不能算鎮。
徐元佐聽到岸上口音嘈雜,連忙從船艙裡出來,卻發現已經過了水門,頗爲懊惱。他回頭望去,只見高達丈餘的城牆包了青磚,頗爲壯觀,此刻正緩緩朝後退去。再掃視河岸,卻發現城裡雖然人多,鋪子卻是不多。
難道松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經濟繁榮?
難道隆慶真的是資本主義的萌芽,要想看到繁花似錦、烈火烹油還得熬到萬曆年間?
徐元佐一時有些恍惚,對自己的人生頓生疑惑。
徐賀還以爲徐元佐從未見過這番世面,已經被嚇傻了,心中不免快意,道:“松江還算不得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好地方。浙江南直的杭州、蘇州,山東的臨清,那纔是真正的煙柳繁華之地。”
徐元佐略微拾回了些信心,不管怎麼說,松江只是個商品生產地,還不能代表整個大明的商業環境。現在滿天下都說“蘇樣”,可見蘇州在商業、時尚領域的領先程度,絕對不輸後世的紐約、米蘭。
“比我想的要差許多。”徐元佐搖頭道:“這麼多房子也沒幾家商鋪啊。”
史書上不是說商鋪林立,商賈雲集麼?
徐賀嗤之以鼻:“這是城裡,哪來那麼多商鋪?”
徐元佐耳朵一豎,再仔細打量,發現城裡的民居也都不多。
看來是城市佈局的緣故了。
徐賀劃到了內碼頭,停下擦了擦汗,自有人上來勾住了船,排列綁好。這些人面容和藹,就像是認識徐賀一般,其實只是碼頭上的力夫,根本沒有關係。徐賀給了錢,帶着兒子上岸,顯然很是信任。
徐元佐倒是有些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看那小船,又見其他船主也是一般,這才放下心。
大明果然是個商業化程度極高的社會啊。
徐元佐一邊讚歎,一邊隨着父親走在松江城裡,一雙眼睛怎麼都不夠用,連地上的青磚都有極大興趣。
徐賀倒是不介意兒子一副土包子模樣,如此正好襯托出他這個父親的見多識廣來。
“這是縣衙,從這往東是府衙。那邊有座棲雲樓,是勾欄之地……咳咳,是你還不能去的地方。”徐賀像個導遊,一一爲兒子指點:“那邊是鄉賢祠,城隍廟……再過去就是鼓樓……府學……縣學……糧倉……”
徐元佐隨着父親一路,算是對松江府有個感性認識了。好不容易等父親去牙行辦事,他便發足狂奔到了鼓樓。可惜這裡有軍士把守,讓他登高望遠的野心頃刻覆滅。不過以他的智力,也算總結出了“城”的作用。
這裡並不是百姓生活、貿易的地方,而是行政、教化的基地。基本上都是公共設施,就連棲雲樓也是教坊所在,一樣屬於國營企業。也因此城裡的商業場所屈指可數,尤其是佔地面積大的營業性場所絕不會放在城裡。
看來還是得去城外看看。
徐元佐心中想着,緩步回到剛纔與父親分手的牙行。父親還沒有出來,他也不便進去,便蹲在屋檐下的臺基上,觀察過往行人,從他們的衣着服飾揣摩他們的階層身份。從他們的步履神態,分析他們的個人狀況。
徐元佐看了一半會兒,突然一雙刷得十分乾淨,漿得無比挺括的皁色布履搶入眼簾。他緩緩擡頭,卻見一條藍色直?……
“你怎麼在這兒?”
徐元佐終於看到了那人的臉面,連忙站了起來,躬身答道:“夫子,家父在裡面辦事,我在等他出來。”
來者正是陸夫子。
陸夫子臉上仍舊是不動聲色,道:“正好遇到你。你進去跟你父親打個招呼,就說我要帶你去見徐家商行的管事徐誠。”
原來是找到工作了!
徐元佐心中一陣激盪。正想着怎麼給家裡解決困難,總算是找到了個工作,雖然不知道報酬多少,但看陸夫子這臉得意,想必不會差到哪裡去。
他連忙向夫子道謝,連忙進了牙行,正巧看見父親灰頭土臉地出來。
“父親,”徐元佐也懶得去問父親遭遇了什麼挫折,“兒子在門外碰到陸夫子,他要帶兒子去見徐家商行的管事。”
徐賀顯然被打擊得不輕,聽了兒子的話竟然沒什麼反應,只是嗯嗯應了兩聲。
徐元佐懷疑他到底是否聽清了,不過這時候哪裡還等得及細問,轉身就往外跑。
徐賀看到兒子跑出去,方纔反應過來,邊追邊叫道:“你去哪裡?”
徐元佐只得站住腳步,將剛纔的話又說了一遍。
徐賀剛纔死灰一樣的眼神突然綻放出了一點光芒:“陸夫子?徐家商行?管事!”
徐元佐現在確定陸夫子絕對是給自己謀了個很不錯的工作,起碼提供了一個很讓眼紅的面試機會。
“爹……你眼睛充血了。”徐元佐小心提醒徐賀。
徐賀用力揉了揉眼睛,咧嘴笑道:“秋老虎天容易上火,回家喝點綠豆湯就好了。”
——如果我不找份好工作,家裡以後有得是機會喝綠豆湯。
徐元佐心中暗道,腳下也不停,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陸夫子倒是欣慰徐元佐速去速回,正要領他過去,只聽到身後有人用甜得發膩的聲音叫道:“夫子~學生徐賀,見過夫子!”
陸夫子打了個哆嗦,緩緩回頭:“唔,你忙你的去,我只帶你兒子去見個人,馬上就回來。”
徐元佐被剛纔那種“社交性嗓音”嚇得幾乎癡呆,連轉身的勇氣都沒有了。
“夫子~”徐賀笑着迎上前:“我兒子還小呢,怎能唐突貴人?有什麼事,我去便是了。”
陸夫子不假顏色,道:“你兒子年齡雖說不大,但做人做事卻是青出於藍。徐家商行正缺個夥計,我便薦他去試試。”
徐賀完全沒有琢磨陸夫子說的“青出於藍”是什麼意思,仍舊一臉諂媚道:“夫子,學生對徐管事的景仰之情也如江水滔滔,不如帶學生一起去吧。”
陸夫子乾咳一聲:“我只是薦個夥計的雜差,你跟着湊什麼熱鬧?”
徐賀臉一耷拉,道:“學生總得陪着兒子吧。他年少沒見過世面,怕會怯場。”
徐元佐脫口而出:“絕對不會。”
徐賀對這兒子原本是愛恨交加,現在是半點都愛不起來了。
“父親,夫子都說了,只是給找了個跑雜的差事,您這麼上心有什麼必要啊?”徐元佐也勸道。
“人家說了,只要不到十六的。”陸夫子也道:“你早二十年或許還行。”
徐賀只好退了一步,喃喃道:“像徐家管事那樣的身份,能攀個交情總是好的。”
“俗話說半斤對八兩,自己沒有半斤分量,哪能讓八兩之人正眼看你?”徐元佐不自覺流露出前世的習慣,話說得老氣橫秋尖銳刻薄,道理卻是毫無破綻。
就連陸夫子都忍不住對徐元佐另眼相看,心中暗道:古人說雄辯者寡言,看來正是徐元佐之屬。他讀書不行,對這世事倒看得清楚。
徐賀被兒子這話刺得心痛,卻猶自強嘴道:“你豈能明白貴人相助的意思!”
徐元佐不想再跟父親打這口水官司,讓外人看了還以爲他“不孝”呢。轉向陸夫子,徐元佐道:“夫子,咱們快走吧,不敢讓徐管事久等。”
陸夫子滿懷深意地看了徐元佐一眼,雙手一背,走在前面帶路。
徐元佐見父親還是跟了上來,也落後兩步,低聲問道:“父親爲何如此高看徐管事?”
徐賀暗道:原來這小子是不知天高地厚呢!由此一想,他心裡稍稍好了些,道:“這松江府,還有第二個徐家商行不成?”
“那麼……”徐元佐腦中飛速轉動:“是徐閣老家?”
“廢話!”徐賀磨着後槽牙:“宰相門前七品官!他家的管事恐怕比縣尊老爺還要大些!”
“唔……原來還是豪門!”徐元佐心中掂量着“徐閣老”這三個字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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