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匹馬,縱意而歌,仗劍天涯。
常州就在江寧向東不過百十里路,騎着快馬,清晨出發,未及午時,已經來到常州境內。
手中拿着地圖,牽着馬,趙晨並沒有進入常州城內,而是繞過了常州城,來到常州的東南角方向。
荒山野嶺之下,有着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子。
寒冬臘月,正是嚴寒時節,村子不過百十戶人家。
田地被大雪覆蓋,村民們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成羣結隊的百姓,足足有三十餘人,他們穿着爛棉破衣,一根麻繩,捆綁着兩丈長的樹枝。
樹枝託在地上,成羣結隊的百姓們,從荒山上砍了木材,正在向家中返回。
趙晨牽着馬,上前攔住了一名跟在後邊的村民,開口詢問道:“老伯,老伯,這附近有一個楊村,你們是哪裡的人嗎?”
雖然手中有地圖,有路線,但到了目的地附近,還是要靠嘴巴才能真實定位不是?
那老伯骨瘦嶙峋,左右肩膀各扛兩捆樹枝,後邊揹着兩捆樹枝,便是如此,也不作罷,爲了能一次多撿回去一些,胸前還掛着一捆。
一個剛剛五尺老伯,爲了生存。
聽到身邊的聲音,老伯心中一震,扭頭道:“是啊,我們這些,都是楊村的百姓……”
邊說話邊扭頭看向趙晨,只見趙晨穿着一身華麗衣裳,他們雖然沒見過大官,但在這個時代,能穿着錦衣玉服,還有趙晨牽着的那匹比人高的大馬。
身上掛着的寶劍,劍柄劍鞘鎏金打造,上邊更是鑲嵌着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寶石。
玉帶上掛着一塊金牌,還有那極具標示性的烏紗帽,無不表明,面前這個郎君,來歷不凡。
“大人問楊村是做什麼?”
老伯心中泛起嘀咕,在這個熟人社會的時代,一個人一輩子,能走的地方很少,許多人從出生到死亡,或許都沒能走出那個生長的地方。
楊村,亦是如此。
“楊村有一家姓李的,老伯知道怎麼走嘛?”
沒有遲疑,直接出聲詢問,道明來意。
微微點頭,老伯道:“知道,就住在我家左側,整個楊村,就那一家姓李的。大人是來找他們家的?”
老伯一臉狐疑,忽的,目光一凝,驚愕半晌,好似想到了什麼,恍然大悟道:“大人是從京城來的?”
“嗯,是從京城來的,老伯,那李家,情況如何?他們家幾口人,有幾畝田?”
趙晨也不急着趕路,跟着老伯一併前行,邊走邊問道。
微微搖頭,老伯道:“他們家的情況啊,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家只有三個人,老大叫什麼我也不知道……”
“不過聽說俺們家老大在京城當了大官,只是京城內的房子太貴了些,暫時還不能接他們去京城。”
“留在楊村的,有一個六歲的男娃子,叫李敖,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娃,叫李曦,兩個小娃子,都靠着他們大哥寄回來的米糧過活。”
“他們本就是從外邊逃荒來的,哪裡有什麼田產。”
老伯和李家是鄰居,對李家的情況,可謂是瞭如指掌,也是因爲知道李錦在京城做了大官,趙晨這番裝束,他纔想起,面前這個人很可能是從京城來的。
這纔有此一問。
暗暗點頭,趙晨心中記了下來,看着老伯在雪地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上前兩邊,伸手將老伯後邊揹着的兩捆木材取了下來。
放在馬背上,開口說道:“老伯,把東西放馬背上吧,您也能輕鬆些。”
“大人能幫得了小老兒一次,卻幫不了小老兒一生,再說了,這麼好的馬,用它來馱柴火,不是大材小用了。”
老伯很是執拗,但他說的話,似乎又有那麼一點道理。
能幫得了一時,卻幫不了一世,就好像一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無論在哪裡,能看見的,能幫助的,施以援手,都只是冰山一角。
不再說話,牽着馬,趙晨繼續向前走着,忽然間,老伯開口說道:“大人,您在京城,是什麼官?”
“啊?我啊?就是一個小官,老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儘管和我說就是了。”
趙晨面色平靜,他是官嗎?是,也不是,如果他這身裝扮,去到哪裡,都可以說他是官,但實際上,他什麼也不是。
朝廷沒有他的名字,吏部沒有他的名字,他就是個透明,透明的人。
甚至連戶籍上,都沒有他的名字。
“那個……沒什麼……大人,前邊第三家,就是姓李的人家,大人要找的人,也都在那裡了,小老兒到家了,就不陪着大人了……”
老伯嘆息一聲,轉身進了自家的小院,邁步向前走着,這個時期,人口密集程度不算嚴重。
大明疆域遼闊,經歷了幾番人口消亡,在這楊村,家家戶戶,都是獨門獨院,獨棟建築,並非後世那種牆貼牆的佈局。
牽着馬,趙晨和老伯分離後,一路向前邊走去,快要來到村口時,村口旁有着一棵棗樹,樹幹粗壯,看年頭,怕是不下百年。
在棗樹的後邊,便是一處籬笆園,籬笆園很是簡潔,整個院子,異常乾淨,院子中,一個小男娃子,手中拿着一本已經磨壞了的書本,搖頭晃腦的揹着。
那稚嫩的聲音,揹着三字經,倒是有一副老學究的模樣。
沉醉在其中,似乎小男娃很享受這種讀書的感覺。
左右望了望,趙晨並沒有看見女娃子的身影,站在棗樹旁,忽然,身後傳來一道聲音:“你是來找誰的?”
一名十三四歲,肩上扛着兩捆柴火,扎着兩個馬尾辮子的小姑娘,小臉凍的紅彤彤的,站在趙晨身後,出聲詢問道。
愕然回首,恍惚間,趙晨似乎從這小女娃子的身上,看見了李錦的身影。
“這裡,是李錦的家嗎?”
想起李錦的死,心中滿是愧疚,自責。如果不是他自大的認爲自己可以看透一切,沒有去猜疑,或許就不會。
明知道啊出不去商丘城,還要讓人去送命。
“是啊,你認識我哥哥?看你的樣子,是從京城來的吧,是不是哥哥又發米糧了?”
李曦眨巴着大眼睛,錦衣衛外出公幹的很多,路過常州的次數也不在少數,往常李錦沒有時間回家,便讓路過的弟兄們,把錢糧送到家裡。
“嗯……算是吧,你這是上山砍柴了?”
看着乾瘦的李曦,扛着那比她還高大沉重的兩捆柴火,上前正要幫她放下時,只見李曦噘着嘴,一臉倔強道;“我自己可以。”
“哥哥帶回來了什麼,放在這裡就好了,你們都有事情要忙,就不要耽誤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