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檀是現代人,現在大明要發展海軍,擴充疆域,琉球這種橫在太平洋上的羣島,就是天然的航空母艦,其戰略意義是遠超經濟利益的。
不過朱檀有這樣的眼光是因爲上帝視角,老爺子朱元璋現在能不能想到這一步還是未知數。
朱檀當然可以現在就帶人過去,並以大明親王的名義讓琉球王出人出力,幫忙修建港口之類的設施。
但現在是多事之秋,朝廷的事還懸而未決,朱檀不想給自己找這個麻煩,就只能先問老爺子的意見。
“咱在這逗遛這些日子就當是休整了。”
朱檀又看向湯和,輕聲笑道:“還要勞岳丈您多多費心。”
湯和聞言,面色一正,道:“這是老臣的本分。”
“對了,還有一件事。”
朱檀話鋒一轉,又道:“澎湖這座城也需要個主官,用我的名義向父皇請旨,把昌國縣丞王俊良調來,任這裡的知府吧。”
聽到這話,湯和心中微動,輕聲道:“好。”
湯和走後,朱檀靠在房中的軟塌上,看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海面,面色平靜。
該做的事情差不多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就是等老爺子的聖旨。
對於征伐東瀛的事,朱檀雖然上心,卻也沒太當回事。
如果二十艘鐵甲戰船齊備,在絕對的武力面前,就現在東瀛倭國的戰鬥能力,根本就不是對手,可以輕易將他們撕碎。
況且這時候,東瀛國內也並不太平,軍閥林立,所謂的東瀛國主,也不過是個傀儡罷了,真正的權力都掌握在幕府手中。
東瀛,無論文治還是武功都和大明不是一個段位的,如果他們真有能力把自己的國家治理好,大明沿海也不會有這麼多倭寇,連百姓穿的衣服都要搶了。
朱檀思緒飛揚,不由地就想到了現在朝中的局勢。
算算時間,大哥朱標應該快到京師了,也不知後面到底會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來。
朱檀正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外面傳來一個輕盈的腳步,他並未回頭,便知是馬和過來了。
這些宮人都受過專業的訓練,走路步子很小,聲音也很輕,跟個幽靈似的。
到了近前,馬和微微躬身,他手中捧着一本卷宗,輕聲道。
“殿下,都詢問完了。”
“速度挺快啊。”
朱檀依舊看着遠處的大海,問道:“都有什麼消息,撿要緊的說說。”
馬和聞言,想了一下,道:“樸家的人在這裡駐紮了十數年,每年都會有新人被遷過來。”
“他們在城中修建了學堂、藥堂等設施,免費給島上的人用。”
“樸家人會教導所有上島的倭人學習漢話,並且傳授給他們一些咱們的知識。”
“那個叫小田的倭人說,這次昌國附近之所以會出現大量的倭人,且連番不斷的攻打昌國縣城,就是因爲樸家想打通這方向的商路,把他們的東西從海上運過去,秘密送入浙江行省。”
聽到這話,朱檀收回目光,轉頭看向馬和,眯眼輕聲道:“他們圖謀的不小啊!”
把視野挑高,站在樸家人的角度去考慮。
他們勾結倭寇,佔領大明沿海附近的島礁,經營澎湖,串聯島嶼,目的就是構建一個更大的商業帝國。
他們心裡也清楚,靠這些倭人是不可能真正成事的,如果想真正在海外紮根,想延續他們的民族甚至最後真正復國的話,需要依靠的還是經濟手段。
如果一旦讓他們打通昌國,這樸家怕是會成爲東瀛背後的金主,利用東瀛人出面,和大明發展正常的海上貿易。
開始的時候大明自然不肯,那就加大力度不斷進攻,有了澎湖和昌國以及沿線的海島,東瀛倭寇可以源源不斷的滋擾大明海疆,迫使大明就範。
一邊打,一邊和,樸家恐怕在大明朝廷裡也有關係,通過那些人的嘴,當真有可能達成這一目的。
事情若真發展到了這一步,樸家就會變成一個隱藏在大明中的國中之國,把大明的東西在福建裝船,然後在海上游蕩一圈,再換成倭人的東西賣給大明。
左手倒右手,賺個盆滿鉢滿。
這還是朱檀聽到這個消息後立刻就能想到的方法,樸家實際的計劃可能更邪惡,也更龐大。
呵,猶太。
朱檀眯着眼睛看向馬和,又道:“他們這是想一口一口的吃掉大明,不斷靠沿海貿易壯大己身。”
“一旦時機成熟,實力足夠,他們必會聯合倭人一起進攻大明,在大明的疆域上撕開一個大大的口子。”
“其心可誅!”
聽到朱檀的話,馬和心中也忽的一涼。
他可沒想的這麼深,更沒想的這麼遠。
拿到供詞之後,馬和還以爲樸家不過是想佔據澎湖,和倭人加深合作,再不斷的滋擾大明海疆,把搶劫的事做大了。
現在聽了朱檀的分析,馬和也是眉頭緊皺,暗暗咬牙。
若真算起來,這樸家的人可比倭人可恨多了。
若沒有樸家人的支持,倭人也做不到這麼大。
“還說了什麼?”
朱檀又開口詢問,馬和立刻屏退心中的思緒,開口道。
“這個小田,還有澎湖上的倭人,大多都是東瀛幕府山名家的人。”
“這個幕府奴婢也問了,大概相當於他們東瀛的封疆大吏,他們的倭王就是個擺設,各個幕府佔據不同的地盤,彼此征伐,也都有自治權。”
“至於滋擾大明的倭寇,開始並不是山名家派出來的,山名家看有倭寇在大明搶了不少東西,就動了心思,於十三年前開始招募人手,並不斷派往大明。”
“之前殿下掃滅的倭人據點,殺掉的大量倭人,基本都是山名家的。”
“山名家也因爲這件事在東瀛贏得了更大的地位,隱隱成了最強幕府。”
朱檀聞言,想了一下,又問道:“樸家和他們是什麼時候接觸上的?”
“這個小田不知道。”
馬和說:“用了很多手段,他都一直說不知道,想來是真的不清楚了。”
朱檀點頭,這和他的預判差不多。
樸家把計劃做的這麼大,是不可能留下明顯的證據,讓人有據可循的。
他們和倭寇之間的勾結,對日後的謀劃不可謂不用心,也的確費了很大的力氣運營,的確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可樸家和倭人都算錯了一點。
他們太不瞭解老爺子了。
老爺子如果想辦誰,真的需要什麼證據?說辦就辦了。
他老人家之所以留着這樸家,讓他們蹦躂,其實就是放出魚餌,釣的是更大的魚。
見朱檀陷入沉思,馬和也沒開口打擾,只是默默的站在一旁,安靜的等着,直至看到朱檀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這才輕聲開口道。
“那個小田還說,東瀛最近還有兩船的人要過來。”
“他們已經建立了比較完善的鏈條,約定每十日從東瀛發兩艘貨船,到此處裝運糧草等物資送回東瀛。”
“同時也會帶來更多的人。”
“那個小田,想用這個消息換一條命。”
“呵。”朱檀冷笑道:“到現在他還想着能活?真是白日做夢。”
坐着看向馬和,又問道:“他還說了其他的什麼沒有?”
“說了很多。”馬和躬身道:“只是重要的就這幾點了。”
“那人還說了東瀛現在的情況,山名幕府的情況。”
“奴婢都看了,因爲不能確定他口中消息的真假,故此也只是記下了。”
朱檀聞言點頭,輕輕一笑。
馬和做事的確很有分寸,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是重要消息,什麼不是,他都能分的清楚。
東瀛遠在千里之外,那邊又沒有大明的細作,這小田說的很多東瀛的事都無從考證,難辨真假,不能當真,故此他就不能和朱檀說,影響主子的判斷。
不過這個小田還想活命,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朱檀頓了一下,開口道:“你去和那個小田說,如果他按本王吩咐的做,可以讓他活命。”
“讓他以自己的名義往東瀛傳信,告訴他們幕府的人,說這裡出了事,讓他們多派人來。”
“至於是什麼事,讓他自己想。”
朱檀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弄來的人越多,他能活的日子就越長。”
“多來一個,他就能多活一天。”
馬和忽然感覺主子的笑容有些邪惡,這話聽了,連他都覺得脊背發涼。
朱檀這是打算下網了,儘可能的把東瀛的倭人誆來,按在澎湖揉搓。
可以預見的,未來來到澎湖的倭人都會有什麼下場。
心中雖驚,但馬和卻沒有任何表現,而是微微躬身,沉聲道:“奴婢遵令。”
“卷宗放這吧,我有空會看。”
朱檀指了指一旁的餐桌,道:“上面的青菜你端走吃了,別浪費。”
“謝王爺。”
馬和跪地叩首,端起桌上的青菜下去了。
連日在海上游蕩,這青菜可是稀罕物,況且是王爺賞的,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表示朱檀對馬和的喜愛。
這個時代就是如此,雷霆雨露都是君恩,朱檀已經慢慢習慣了。
……
轉眼,又是兩日。
朱標的依仗緩緩進入應天府,他處理了瑣事之後,直接入了宮城,面見老爺子。
此時已是傍晚,朱元璋卻還未停下工作,正坐在龍椅上看着奏章。
“父皇。”
朱標快步進來,到了近前恭敬行禮:“兒臣回來了。”
朱元璋眉毛都沒擡,只是輕輕的嗯了一聲,問道:“可順利?”
“算是順利吧。”
朱標笑了笑,開口道:“不出父皇所料,老十的確打算用樸家大做文章,讓兒臣攔下了。”
“他在泉州搜刮了千萬白銀,按您的意思,都讓他自己留下了。”
“呵,臭小子。”
朱元璋聞言,放下奏章,笑罵道:“這小子鬼機靈這勁兒,不知道是隨誰了。”
“一肚子花花腸子,就愛錢。”
朱標聞言,沒說話,只是面帶輕笑的站着,心中卻嘀咕。
隨誰?不是隨你嗎?
“聽說他讓人刺殺了?他人怎麼樣?刺客人呢?”
“哦,已經帶回京師了。”
朱標立刻答道:“十弟無事,那刺客根本沒碰到他,就讓他用火銃崩了。”
“刺客沒死,經過救助命已經保下了,二人把人交給刑部了。”
“據那刺客說,他是張士誠的舊部。”
聽到這話,朱元璋雙目微眯,眼中散出一抹殺意,隨即開口道。
“陰魂不散!”
“一個死士,不必再審了。”
“告訴刑部,把人養好了,兩月之後凌遲處死,三千刀!”
朱元璋語氣陰沉,朱標也不敢造次,立刻開口道:“是。”
刺王殺駕,刺的又是老爺子的親生兒子,他若還能忍,那他就不是朱元璋了。
“蔣𤩽呢?”
“蔣指揮使和兒臣一同入京,正在外面候着。”
“讓他跪着等!”
朱元璋皺眉道:“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父皇息怒。”朱標知道朱元璋不是真生蔣𤩽的氣,而是因爲過了二十年,還有人會爲了張士誠拼命,讓老爺子心中不悅,這只是遷怒而已。
“這趟差事蔣指揮使算是盡心盡力,也沒出什麼差錯。”
“您也知道,老十那脾氣和您一樣,除了聽您的之外,他也就給兒臣點面子,其餘人哪敢跟他打擂臺啊。”
朱標算是摸透了老爺子的脾氣,這話一說完,朱元璋面色明顯緩和一些,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說完,朱元璋又白了朱標一眼,道:“人人你都護着,咱看你是要翻天了。”
朱標聞言沒說話,只是笑。
“樸家呢?查清沒有?”
“查清了,錦衣衛的奏報基本都屬實。”
聽到老爺子這麼問,朱標立刻收斂了笑容,正色道:“樸家和朝中一些人有書信往來,所圖甚大。”
“他們勾結倭寇佔據海外諸島,意圖復國。”
“這些人各取所需,有將我大明分而食之的念頭。”
朱元璋聞言,卻並未雷霆震怒,而是輕輕閉上眼,嘆口氣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標兒。”
“兒臣在。”
“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