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南通水惡

曹唯覺得今日就如同走花燈一樣有趣!

先是馬敬來訪,道出“水深波浪闊,行舟不易,除了自家人,誰都不能信”之言,此話雖然隱晦,但曹唯同樣聽出了其中所指。

水深波浪闊,無非是指南通官場糜爛不堪,有官員勾結做出不法之事。而“自家人”無疑則是指以前在宮中當差的馬敬自己。

誰都不能信,這個“誰”在南通地界上涉及的範圍很廣,上到南通布政使,監察使,下到通判知縣之流,大大小小的官員,數十人!甚至南通的某些商賈百姓也牽連其中。

難不成南通官場已經糜爛到這個地步了?

馬敬剛來不久,朱之文就前來拜訪自己,要麼是巧合,要麼就是有人盯着馬敬或者是盯着自己。

有趣的是,朱之文見到曹唯的第一句話便是直言不能與馬敬走得過密,這種近乎於長輩訓導的語氣讓曹唯愣住了。

按理說自己是欽差大臣,該與誰親密,與誰疏遠那都是自己的事纔是,就好像午飯吃什麼,隔壁大媽壓根管不着一樣,朱之文作爲下官,說出這種話就有些失禮了。

朱之文見曹唯有些茫然,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微笑中蘊含幾分得色,他拱手道:“大人,下官是徽州府德清縣人士,弘治三年鄉試舉子……”

曹唯皺皺眉頭,徽州府?貌似自己沒有親戚是徽州府人士,至於弘治三年鄉試舉子,自己都沒有參加過科考,所以也扯不上半毛錢關係,朱之文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朱之文見曹唯一臉迷惑,臉上笑容僵硬,沉默片刻,問道:“大人難道不知道自家恩師的籍貫和恩科年份?”

曹唯茫然搖頭。

“大人的恩師梅公博也是徽州人,也是弘治三年鄉試舉子……”

朱之文近乎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作爲學業弟子,不知恩師籍貫和科試年份,簡直就是大逆不道,若非曹唯臉上的茫然之色不似作僞,朱之文甚至會認爲曹唯在戲耍自己。

曹唯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朱之文那句自我介紹的含義。明朝官場講究三同,即同年、同鄉、同窗!這是文官拉關係、分派別最大的依據。

朝中無人難做官,除了親戚好友之外,關係最親密的就要數這三同,三同之中只要沾上一條,就算是扯上關係了。

縱觀整個大明朝,朋黨從未斷絕過,說到底還是經由科舉將官員們聯繫到了一起。當然,結黨未必是爲了營私,也可能是爲了政治述求。

朱之文與梅公博都是徽州府人士,雖然不是一個縣,但勉強能算得上同鄉。在曹唯心裡,除了同村以外都算不得同鄉,但是在大明傳統文官眼裡,同在一個府,便是家鄉人!

至於弘治三年舉子……

曹唯一直覺得這是一種很扯淡的邏輯,如果同一年考試且考中的人,都能算是很不錯的關係,那麼經歷過前世高考的自己豈不是朋友遍天下了?

但不得不說,在大明,這種邏輯佔據了主流地位!

擺出關係後,朱之文雖然沒有擺出一副長輩的姿態,但是也挺直了腰板,頭仰十五度角,不倨傲不卑從。在大明,有時候官職不決定一切,輩分也很重要,一個欺師滅祖的名聲誰都承受不起。

曹唯笑着請他落座,然後又吩咐僕役上茶,對這位“長輩”在禮數上做得無可挑剔。

一番閒談後,朱之文喝了一口茶水,慢慢道:“大人切不可與馬敬來往過密……”

同樣的話語,曹唯笑而不語,擺出一副傾聽高論的樣子。

“馬敬,宦官閹黨也!”

朱之文沉聲道:“前朝成化年間,以宦官閹黨爲禍最甚,東廠西廠,把持朝綱,以爲史鑑!

今弘治朝陛下聖明,委任賢明大臣,故而朝廷祥和,沒有奸宦當道。然而朝臣和宦官之間還是有道不可彌補的隔閡,朝臣時時在防備宦官亂權,當年梅公就上書言司禮監權柄過甚,請求陛下裁剪。

大人身爲忠直大臣梅公之學生,切不可與宦官來往密切,污了自身,日後被心懷不軌之人所詬……”

曹唯點頭稱是,心裡卻不以爲意,自弘治皇帝在登基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打壓宦官廠衛,廠衛只有糾察之責,而無拿人審問之權,所以只要朱祐樘在位一天,宮裡的宦官就亂不起來。

朝臣們之所以一直這麼防備宦官,說白了就是小心眼兒,你打我一次,我就防你一輩子,不求相愛相殺,但求死死將那羣太監壓在地上摩擦。

然而曹唯知道,現在朝臣能防備宦官太監,等到不按常理出牌的正德皇帝繼位後,宦官勢大就是必然之事。正所謂皇帝不靠譜,妾室扶正也不過一兩句話的事兒而已。

朱之文見曹唯點頭後,繼續道:“大人雖然身受皇恩,位高權重,但畢竟年輕氣盛,涉世不深,有些事情難免注意不到。

老夫忝爲長者,與你的老師有些淵源,不忍看到一代俊傑被污穢所侵,所以剛聽聞馬敬來訪,便急着趕來與大人分說,言語之中有什麼不敬之處,還請大人切勿怪罪!”

人家好心好意地想要將自己從“泥潭”邊緣拉回去,自己有什麼理由去怪罪?曹唯笑道:“朱大人與恩師相交,恩師如父,我便叫朱大人一聲伯父了!

關於馬敬,伯父不必多慮,我在南通不過兩三日,不會與任何人牽扯過多,伯父一片拳拳之心,我領受了!

過兩日我會前往知府衙門拜訪伯父,非是以官位,而是以後輩身份而行,到時候禮物輕薄,還請伯父不要怪罪!”

朱之文點頭笑道:“既然大人叫老夫一聲伯父,那老夫便斗膽稱大人一聲賢侄了!賢侄去老夫府上做客,老夫只有高興,哪有怪罪的道理。

賢侄一路奔波,如此,老夫便不打擾賢侄了,這便回去大開府門,等候賢侄來訪!”

曹唯起身恭送,一路將朱之文送到府門外,見朱之文上了馬車,慢慢走遠,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斂去,返回府中。

南通水惡,什麼都有!

等他回到大堂,寧揚許荔已經從帷幕後出來,許傑萬年不變的笑臉,站在許荔一側。

“姐夫,南通不好待,還是快些走吧!”

連心思粗大的寧揚都能看出來南通的形式,可想而知南通的水有多深多惡。

曹唯搖頭道:“我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最開始來的那個死太監,用一個熟人絆住了我的腳,現在腳抽不出來,所以走不掉……”

寧揚撓頭道:“姐夫,你的這個熟人有多熟,交情不深的話還是不要理會了,江湖救急也要分時機和場合,別一不小心把自己搭進去!”

曹唯沉默半晌,道:“我與他不怎麼熟,不過,我與他姐倒是熟的很!他叫謝鈺飛,與你一樣,也喊我姐夫。

當初便是我將他引入官場,許久沒有音信了,沒想到竟然掉進了南通這個爛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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