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過去一百多年東三府與西三府之間爭執得最厲害的問題,西三府要替朝廷養馬要出河工,東三府卻不用承擔這樣的義務,西三府當然想把自己的負擔分攤到東三府來。
但是在東三府的眼中,這樣根本就是劫貧濟富,西三府靠近運河,商品經濟明顯比東三府發達,卻還想把沉重的賦役轉移到東三府的身上。
而在這部《登萊淪亡痛史》之中,乾脆把東三府與西三府之間的賦役之爭跟衡王府聯繫在一起,指責衡王府吃裡扒外,爲了一點蠅頭小利,出賣東三府特別是登州府的利益。
雖然打心底不相信衡王府會這麼徹底出賣東三府利益,但是聯繫到前段時間衡王府要把牛馬之役強派到黃縣的事實,吳孟輝覺得這書說得很有些道理。
衡王府爲什麼吃裡扒外出賣登州利益,揭貼裡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假想,那就是隻有登州府水深火熱了,衡王府才能裹脅原本對朝廷忠心不二的登州官民一同起兵靖難!
這也太大膽了!
吳孟輝不敢相信這種說法,但仔細想來想去,卻覺得還真有些可能,衡王府已經富貴至極,還要在登州折騰來折騰去,肯定有所圖謀。
把揭貼前前後後看了三遍,吳孟輝不由罵了一聲:“狗日的衡王府!”
這下輪到狄老闆得意了:“老吳,衡王府來勢洶洶,你如果覺得應付不過去的話,不如把你的車隊先掛到安徽會館的名下如何?”
“不不不!”吳老闆琢磨了一下:“這不好,這不太好!”
“掛靠到我們安徽會館的名下,又不需要多少支出!”狄老闆勸道:“老吳,你別爲了點小錢丟了大錢!”
“不,這不是說這個事!”吳老闆卻是有着自己的想法:“狄掌櫃,我跟你說個事,我掛靠到你們安徽會館的名下沒問題,但是你這份揭貼得借我抄一份!”
狄掌櫃十分狐疑地問道:“只抄一份?”
“對,只抄一份!”吳老闆答道:“要把我的車隊掛靠到你們安徽會館的名下,總得有點憑據說服我家裡那婆娘吧!你放心,只抄一份,絕不外泄!”
“好!只許抄一份!”
只是吳老闆卻是早就下了決心:“這部登州淪亡痛史當然是只抄一份,然後再轉抄個一百份、一千份,讓整個登州府都知道衡王府的狼子野心!”
整個十二月初,整個登州府最流行的一部書就是這本只有七八頁紙的揭貼,最初是在府城私下傳抄,接着小商人、小吏員、窮秀才紛紛傳抄這部書,很短的一段時間,至少有幾百個抄本在登州城內城外流傳。
有些人明明知道這揭貼上的內容有些不盡不實,但是揭貼裡說的所有一切都符合自己口味,符合登州府的利益,因此不加以制止,反而到處推波助瀾,到處吹噓這部《登州淪亡痛史》。
到了後來,但凡是識字的人,都要找一部《登州淪亡痛史》來讀,就是不識字的人,只要有門路的,也要去求來一個抄本,然後請識字的朋友給自己念一遍,然後大罵一句:“乾死衡王府這幫狗日的。”
黃知府差不多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
他鎖緊了眉頭訓道:“這揭貼在市面上都傳遍了,我聽人說過好幾回,結果倒好,到現在還你們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更不知道是什麼人故意炮製這揭貼……”
下面他從松江府帶來的幾個家鄉人,現在都不敢說話,最後還是劉師爺開口說道:“老爺,您別動氣,我們當初以爲這不過市井流傳的尋常揭貼,寫得狗屁不通,沒往心裡去,哪料想竟然惹出這麼大的風波!”
一說到這一點,劉師爺也是十分委屈,他關心的都是國家大事,時刻盯着誰要給老爺送禮,老爺又要給誰送禮,哪位同年同鄉要來打秋風,今天哪裡又該給知府老爺進貢好處了。
這都是國家大事,不得不用心,他的心思都放在這上面去了,哪有心思關心一部市井小書!
黃知府的眉頭卻是擰緊了:“你們這些飯桶,平時把眼光都放在錢上去也就罷了,但是這部書把我黃體仁罵得一文不值,甚至說我捲入了衡王府的謀逆大案,居然一點也不關心不用心,要你們這羣飯桶何用!”
說到這,黃知府那是怒極了:“如果不是徐管事今天告訴我有這麼一回事,我到現在還矇在鼓裡!”
聽到這,下面這羣家僕第一次有魂飛魄散的感覺,他們都是黃知府從松江府帶來的家鄉人,有些人甚至還是黃知府的自家親戚,只要做得不要太過份,黃知府始終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因此他們總是掉以輕心馬虎大意,哪料想突然冒出這麼一份事關黃知府前程的揭貼,只是他們雖然膽戰心驚魂飛魄散,卻是首先先把徐管事給恨上了。
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也不知會大夥一聲,直接捅到大老爺那裡去,你讓兄弟們毫無防備吃了大虧,那兄弟們以後也不會虧待你們。
黃知府怒喝一聲,給徐管事打了個眼色:“小徐,告訴他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徐管事現在得意洋洋地拿出了一個小冊子,他告訴大家:“這是今天我在茶館發現的,纔看了兩三頁,我就看得膽戰心驚,這揭貼明面是朝着衡王府來的,實際是對着咱們老爺來的,是有心人想把咱們老爺搞下臺去!”
一衆家僕臉上都是大吃一驚,劉管家趕緊問道:“是什麼人想搞我們老爺?”
徐管事卻是把這份不知輾轉抄了多少回的揭貼打開:“這幫人用心險惡得很,雖然明面上沒點老爺的名,卻說福山銀案,登州府查了一個月都沒有線索毫無進展,但只要追下去肯定會有收穫,府裡就突然下令收兵,也不知道是何用意,這很明顯是在說咱們老爺。”
登州府是花了很大力氣去查福山銀案,不但調動黃縣與福山縣兩縣幾百個公人,而且把能機動出來的人馬幾乎都拉出來辦這個案子,但是查了整整一個月都沒有什麼線索,反而因爲抽調人手太多,影響了府裡的日常治安。